“我不离,就不离!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你这是故意的……”顾美童哭着说。
罗武道就无话可说,只能叹了口气,倒下睡了。过了几天,罗武道说,所里打算在莱西成立一个分所,主任找他谈了,问他愿意不愿意去。因为莱西是他老家,相对其他人来说,人脉要好一些,律师这一行靠的就是人脉,而且去莱西分所,底薪和业务提成相对都会高一些,不像现在,底薪低得可怜,全靠案源提成。可是,像他这种社会关系不广的人,全靠零敲碎打地接点小案子,活一点没少干,钱却少得让他自己都汗颜。
顾美童没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想逃避我?”
罗武道一皱眉,“我跟你说正事,怎么成我逃避你了?”
“你要不是为了逃避我,能去莱西?”顾美童说这句话时,心里很没底,能陪她到老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还没老,却觉得已可以一眼望穿自己的遥远将来。没子嗣,也没必要去奋斗了,这么混着就好,房子也不想买,其一不想花那份钱,其二是等她老了,留给谁?不如把这钱攒着为将来老境做打算,她也看明白了,霍小栗不会甘于长久地挤在这个家里别扭,她是个性子上洒脱自由的人,早晚有一天她会鼓捣着弟弟买房搬出去。只要他们搬走了,她就可以和罗武道心安理得地继续住在这儿,一直到老,依着弟弟的脾气,他绝不可能回来和她抢父母的房子。再说,他混得越来越好了,也没这个必要,就算霍小栗有意瓜分也没用。这两年她已经把弟弟两口子琢磨透了,霍小栗虽然厉害得不动声色,可弟弟才是真正的霸王,小事由着她,大事上,她拗不过弟弟,她做不了弟弟的主。
顾美童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出了窑的砖定型了,也不想再做任何改变,对于罗武道挣钱多少,也不介意了,过得去就行。罗武道去莱西,她有点怕,就算罗武道本身没什么,在莱西那个小县级市,他怎么也是大城市来的,身上罩着一层神秘莫测的远道和尚的光环。再加上罗武道帅,不过三十多岁,对小地方的姑娘来说,绝对是有吸引力的,别看罗武道跟她在一起不行了,可未必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也不行。医生不也说了吗,罗武道的不行,是心理性的,不是病理性的;闲来没事她喜欢看生活杂志,杂志上也说了,在家和老婆不行了的男人照样有外遇,照样能搞大情人的肚子!所以,她坚决不让罗武道去莱西。
罗武道问为什么?
顾美童不想把自己的心事跟他兜底,就硬邦邦地说:“我不愿意。”
罗武道好声好气地继续商量她,“你不愿意也总要有个不愿意的理由吧?”
“我讨厌莱西,因为莱西有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哥嫂子,别看我见不着他们,可我知道他们背后说我什么呢。”顾美童说着说着就气呼呼的了,她都好长时间没跟罗武道回老家了,因为一回去,婆婆和妯娌都问她怎么还不要孩子,她懒得和他们敷衍,直接说不喜欢孩子,不想生。至今她清楚地记得婆婆和妯娌的表情,像见着了鬼。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在你们家里人的眼里,娶老婆就是买只母鸡回来下蛋,你要是回了莱西,肯定得天天跟你灌输他们的愚昧观念。”
“我在城里,又不是回乡下家里!”顾美童只要一说到婆家,除了鄙夷就没别的,这让罗武道很生气。
罗武道是律师,要真跟顾美童吵起来,十个顾美童都不是对手。可他没法跟顾美童辩论,因为顾美童不讲理,只要讲不过他,立马就像被黄蜂蜇了一样吱哇叫唤,他就只剩了举手投降的份,因为他不想惹岳父生气。一想起岳父,他就心情复杂,他感念岳父对他的识人之恩,可是,他却没像岳父期望的那样,闯出一片天地,给顾美童带来幸福。于是,这份感念,就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不能辜负了老岳父的期望,又惹老岳父生气,他能做的,只能是忍气吞声,早早缴械投降。
4
霍小栗到底还是没拗过顾嘉树,他最终确定,在大连路一带买房,小区在建设中,生活比较方便,离婆婆家只有一站多的路,离河南路也不远。
顾嘉树要的是六楼,霍小栗对这没意见,因为六楼带阁楼,楼梯在室内,看上去很像是复式结构的房子,和真正复式结构的房子比起来,性价比很高,楼下是一百平的二居室,阁楼和楼下一样大,就是可利用空间稍微小些,有两个大房间,也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霍小栗都想好了,阁楼上的这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做孩子的游戏室,楼下用来居住。
霍小栗和顾嘉树去交首付的时候,房子已经封顶了,再有三个月就交付使用。霍小栗算了一下,等收了房,再装修一下,再跑跑装修的有害味道,等搬进来,孩子差不多就该一岁了。
她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漫长的岁月啊。
顾新建一听他们去交钱了,吃了一惊,问他们钱够不够,他和肖爱秋这几年也攒了点钱,本来是打算顾嘉树结婚用的,可没用上,索性现在拿出来帮顾嘉树买房得了。顾嘉树飞快地拦住了父亲的话:“不用,我们的钱够了。”
霍小栗看着顾嘉树,心里一沉,觉得有点不舒服。她知道顾嘉树为什么要抢着回答这句话,是怕她会说钱不够,有种品质上被看低的感觉,但没发作,只是那么轻微地不舒服了一下。
肖爱秋对儿子的话有点不相信,问房子总共多少钱,霍小栗看着顾嘉树,既然他怕自己说出不称他心的话来,干脆由着他去说得了。
顾嘉树说三十六万。
肖爱秋就把嘴张得跟吞了只鸡蛋似的,“小栗,这几年你们攒了三十六万?”
顾美童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眼皮,“妈,他们俩工资高,再说了,这几年住在家里,吃喝住都不用花钱,攒三十六万还不跟玩儿似的。”
霍小栗就只剩了干张嘴、说不出话的份。是的,她是没往家交钱也没交生活费,不是她不交,而是她交了顾新建也不要,说让他们自己攒着。可没往家里交钱,不等于她没为这个家花钱啊?家里的牛奶、鸡蛋,甚至米,杂七杂八的各种费用,哪一样不是她掏钱?做这些的时候,她并没算计也没觉得是在为这个家做贡献,只是觉得,做老人也不易,她做不到坦然地啃老吃老,既然给钱老人不要,那么她就换种方式贴补家用就是了,虽然她很少下厨,可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什么时候该往回买什么东西了,她每天下班大包小包地往回提,难道顾美童没长眼、看不见啊。
顾美童把话戳到这儿了,她总不能像个管家婆似的一一细数什么东西是我给家里买的,花了多少钱吧?那也显得她太小肚鸡肠了,好像买东西还记了笔小账,为的就是这一天拿出来堵谁的嘴。
她给气得鼓鼓的,看着肖爱秋,希望婆婆能为她讲句公道话。可是她指望错了,肖爱秋像是被顾美童的话提醒了似的,点了点头说:“你们攒够了就好,我和你爸还商量来着,如果你们钱不够,我们给添俩,也算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
“得了吧,妈,你就是一分不掏,嘉树的房子也有你的功劳,如果这几年他们不是在家免费吃住,从哪儿攒出这三十六万来?”顾美童虽然对未来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可一想到霍小栗用不了多久就搬到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去了,心里还是有点酸溜溜的。
霍小栗再也忍不住了,“妈,我们没攒那么多钱,我们贷了二十二万块钱的款。”说完,起身就回房间去了。
肖爱秋和顾美童面面相觑地看着,问顾嘉树:“嘉树,你贷那么多款干什么?利息那么高。”
顾嘉树知道霍小栗已经被姐姐惹恼了,匆匆敷衍了一句“我们还年轻”,慢慢就进卧室去了。
顾美童撅嘴,“看见了吧,耍态度呢,妈,赶紧掏钱还来得及。”
肖爱秋打了顾美童的手一下,“以后,你弟弟两口子的事,你就少说两句吧。”
顾嘉树进了卧室,霍小栗正歪依在床头上生气呢。马上就到预产期了,她人并没胖多少,可肚子却大得像一只巨大的箩筐倒扣在肚子上,因为怀孕,让她的呼吸显得幅度有点大,因为生气,起伏的幅度更大了,让她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像一只被掀翻在地却翻不回去的青蛙,正呼呼地生气呢。
这两年,顾嘉树已经学精了,但凡遇到霍小栗和家里人生气闹矛盾,他绝对不会提矛盾的本身,也不提家里的人,而是转移话题,好像刚才的事压根就没发生过一样。如果霍小栗气得不是太厉害,话题一转,基本也就过去了,如果霍小栗气愤难消,他转移话题也没用,霍小栗总是斜斜而冷冷地看着他说:“是疖子总要出脓的。”
那意思是让他别打马虎眼,只要问题在,不去面对就永远得不到解决。可即使面对了,又能解决什么?大不了就是他们两个在原来矛盾的基础上先争吵再冷战而已,谁都说服不了谁,也就谈不上会有什么质的改变。就算顾嘉树明知道是妈妈不对,姐姐不好,又有什么用?顾嘉树总结出经验来了,他可以把一个原本乱糟糟的几百号人的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他管理不好只有几个人的家庭。
管理公司,可以用制度管理,可家庭不成。家庭是一个充满了感情的地方,制度在这儿用不上,和睦需要靠大家的自觉和修为,只要有一个人不配合,你就没了辙,因为这是家,不是公司。公司里有混账员工,可以除名,家庭不行,谁都除不了谁的名,就算能把人除到门外,感情还在门内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矛盾在,能不理它就不理它,当它不存在比正视它的存在并试图去解决,杀伤力会更小一些。总之,家庭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每个家庭都有一笔糊涂账。
顾嘉树笑嘻嘻地走过来,趴在霍小栗鼓鼓的大肚子上,“来,让我听听宝贝在说什么呢?”
霍小栗一翻身子,忽地坐起来,“顾嘉树!”
顾嘉树做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懵懂样,“怎么了?”
“你刚才哑巴了?!”霍小栗厉声道,一点也不怕客厅里的人听见。
顾嘉树不想把事闹僵,过来捂她的嘴,“嘘,媳妇,我姐就那么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较什么真呢……”
霍小栗眼睛瞪得老大,啪地打掉了顾嘉树的手,“她就那么个人成了她的理了?我凭什么要承受她的阴阳怪气!?”
顾嘉树暗暗叫苦,知道一场战争怕是避免不了了,也顾不了那么多,捂着霍小栗的嘴,小声说我的姑奶奶,你别嚷了,我知道她不对,让你受委屈了,你再忍忍,等房子装修好了咱就搬家。
顾美童当然听见了,不甘示弱地冲了进来,站在门口,瞪着霍小栗说:“你说谁阴阳怪气呢?”
霍小栗挣扎着扒拉开顾嘉树的手,“说别人对得起你了,顾美童,原本我还抱着同情包容着你乖戾的阴阳怪气,可你……”
霍小栗还没说完,顾嘉树又捂上了她的嘴,急三火四地对顾美童说:“姐,你能不能别添乱了?小栗都快生了,你们还吵什么吵?”
“她快生了我就得由着她指桑骂槐啊?霍小栗我告诉你,你别觉得你怀孕了要生了就把自己当功臣了,少拿挺了个肚子在全家人眼前献宝,别以为就你会生孩子,你耀武扬威什么?你再耀武扬威也是倒追男人的货!得瑟什么得瑟?”顾美童一被激怒就口不择言,荤的素的全数地给搬了上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母以子贵啊,可笑!”
霍小栗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美童,“顾美童!对,我就是拿肚子里的孩子献宝了,有本事你也献一次!”
“我用不着!”顾美童趾高气扬地乜斜着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不是用不着,你是献不了吧?!”霍小栗眯着眼,目光咄咄地看着顾美童,顾美童原本是趾高气扬的心,突然就蔫了,她愣愣地看着霍小栗,就像一条被捏住了脖子的鸡,有绝望还有难以言说的挣扎。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着顾美童眼里渐渐盈上的泪花,霍小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刻薄,心渐渐软了下去。
突然地,顾美童就像被人给抽了一鞭子一样,号啕着转身跑掉了。
霍小栗软软地依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嘉树,我现在就想搬出去,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这不是家,是炼狱。”说着,霍小栗就从床上下来了,开始收拾衣服。她没地方去,除了娘家。
顾嘉树手足无措地在她身后团团转,想拦她,又唯恐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肖爱秋站在门口,抹着眼泪说:“小栗你挺着大肚子回娘家,你这不是往你妈手里塞我的短吗?”
霍小栗在心里冷笑,都什么时候了,婆婆顾及的竟然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安危,而是担心儿媳妇回娘家这事,成了亲家攥在手里的短。
霍小栗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了行李箱,可是,她没回成娘家。因为,她早产了,在顾嘉树跟她夺行李箱,不肯放她出门的瞬间,一阵剧烈的肚子疼像爆炸一样在她的身体里快速扩散,她重重地趴在了行李箱上,疼痛让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声,疼痛让她几乎都睁不开眼,她只想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把这疼传递出去,在疼痛的迷乱中,她张嘴咬住了顾嘉树的手。
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顾嘉树和肖爱秋谁都没想到霍小栗突然的失态是因为早产了。霍小栗的牙齿像锋利的小刀,咬得顾嘉树几乎跳了起来,他没想到霍小栗居然会像个泼妇一样咬他,疼痛让他失去了正常思维,大喝了一嗓子,“霍小栗,你疯了!”说着,就一扬手,把霍小栗掀在了一边。
顾嘉树抽出手,咝咝地吸着冷气,拼命地甩了两下,想要把这疼给甩下来。
霍小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顾嘉树,泪水刷地滚了下来。肖爱秋一把抓过顾嘉树的手,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哎哟,都咬青了,小栗,你怎么下得去口啊……”说着,正要谴责霍小栗,一回头竟呆住了霍小栗的裤子已经湿透了,血正从她身底下的地板上向四周蔓延。肖爱秋也是女人,知道她是早产了,也知道这生孩子的疼那不是一般的疼,是让人恨不能一下子死去了才利落的疼。
肖爱秋忽然明白了霍小栗刚才不是要咬顾嘉树,那是突如其来的早产的疼痛把她给疼疯了。她又是内疚又是慌乱,磕磕巴巴地拽了顾嘉树一把,说:“嘉树,小栗早产了……”
顾嘉树也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霍小栗冷冷的眼神,心疼得要死。他顾不上忏悔和道歉,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霍小栗永远记得这一天二○○三年十月二十八日。
尽管,她知道那是一串阴错阳差,可是,她无法原谅。
这天夜里,霍小栗剖腹产下了只有六斤重的儿子。
看着瘦小的儿子,她一阵阵难受,觉得很是对不住他如果他可以在她肚子里多待上半个月,或许他会再胖一些吧……
第六章
1
母亲和霍小震赶到医院时,霍小栗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母亲追着手术车跑,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小栗,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霍小栗微微地笑了一下,泪就流了出来。她想叫一声妈,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内心的疼痛,加上刚刚做完剖腹产,她的嗓子是哑的。看着母亲,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母亲的那些不敬,她想真诚地对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她只能干干地张着嘴,嗓子里发出了几声细微的杂音。母亲握着她的手,摸着凌乱在她脸上的乱发,颤颤地说别说了,省点儿力气吧。
是啊,在生下儿子的那一刻,霍小栗才彻底体味到一颗母亲的心。无论这个母亲看上去是多么的彪悍多么的粗俗,在儿女面前,她永远有一颗柔软而卑下的心,仿佛给多少爱都是不够的都是少的,都是欠着儿女的。在救护车拉着她奔向医院时,身体里的痛翻江倒海,可是,她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死,是压根就没心思去想,心里装着的,只有孩子的安全,希望他不要缺氧,希望他不要因羊水破了而受到伤害……她想了很多很多,全是孩子,没有自己。
顾嘉树亦步亦趋地跟在手术车后,霍小栗不想看他,连目光都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看到他,她的心会疼,那种被伤害了还没来得及痊愈的疼。
关于在家里发生的那一幕,霍小栗没告诉母亲,怕母亲知道了会发疯,因为心疼她而疯,她现在不想说这件事,以后也不想说,有些伤害还是沉默着独自舔舐为最好。否则,只会让疼爱自己的人更疼,让围观者用唾沫把这伤害泛滥变异成病菌,最终,承受伤害的,却还是自己和爱自己的人。
肖爱秋在病房里一直小心翼翼,顾嘉树更是内疚得要命,都不敢和霍小栗说话,唯恐话说不在点上,就把霍小栗的眼泪惹出来,就悄悄躲到外面去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小栗生了,是孙子。
顾新建一听霍小栗早产了,很是意外,问顾嘉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顾嘉树没敢说实话,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顾新建还是不放心,问大人孩子怎么样,顾嘉树说因为早产了半个月,孩子有点瘦,但是很健康,母子平安。顾新建在那端激动得要命,说明天一早就赶回来。
顾嘉树回了病房,见岳母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理着霍小栗的头发。霍小栗一直闭着眼,因为在手术中有点失血,嘴唇煞白煞白的,脸上也一点血色都没有,顾嘉树都想痛揍自己一顿了,可又不敢把内疚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怕引起岳母怀疑,更怕霍小栗会把孩子早产的原因告诉岳母,只能站在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霍小栗的一举一动。
母亲觉得有点奇怪,霍小栗虽然是早产,但孩子身体健康,按说顾嘉树和亲家母应该兴高采烈才是,怎么一个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就看了顾嘉树一眼,说:“嘉树,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顾嘉树心里一慌,“我……我高兴的,有点缓不过神来。”
“高兴傻了啊。”母亲说着,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肖爱秋,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就是嘛,你们老顾家可是两代单传了,这下好,小栗给你们生了个男孩,算是把这香火又续上了。”
自从上次因为霍小震的事和肖爱秋闹过,母亲就再也没去过顾家,而且也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再和肖爱秋递一句话。
肖爱秋知道亲家不但是在替霍小栗表功,更是在说话给她听,心说:生孙子也是我们老顾家的,该你什么事,再说了,杂志上说了,生男生女的决定权在男人这儿,关你女儿什么事?不就是借了她那片地用了用嘛,换了别的女人,一样给我生孙子。但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她和顾嘉树一样,也担心霍小栗把晚上闹的那一出跟亲家说了,要真这样的话,依着亲家这绝不吃亏、属炮仗的脾气,不炸她个粉身碎骨也得炸她个魂飞魄散,想到这里,遂压了压肚子里的不服气,低声下气说:“是啊,亲家,多亏了小栗。”
母亲瞥了她一眼,很冷淡,没接腔的意思,肖爱秋心里就更是毛了,冲顾嘉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顾嘉树对岳母笑了一下,随肖爱秋到了走廊,肖爱秋扯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嘉树,晚上的事,千万别告诉你丈母娘。”顾嘉树点点头。肖爱秋说也别告诉你爸,顾嘉树还是点头。肖爱秋自言自语说,你爸这个人,别看整天乐呵呵地不说什么,心里可盼孙子了,他要是知道了今晚的事,得把咱娘仨吃了。
“都怪我姐,要不是她说话难听,小栗能跟她吵起来?要不是跟她吵起来,孩子也不会早产。妈,您和我姐,就不能对小栗好点?她哪儿得罪你们了?”顾嘉树既郁闷又愧疚,眼前的局面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弥补对霍小栗的伤害。
肖爱秋后悔当时没把发飙的顾美童喝住,才闹到了现在的地步,一脸愧疚地看着儿子,小心地跟他商量,“嘉树啊,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晚了,你想办法跟小栗说说,别把这事告诉她妈,就算是我这当婆婆的求她了。”
“再说吧,你没见她理都不理我吗?”顾嘉树烦躁得要命。
母亲见顾嘉树母子在走廊里嘀嘀咕咕,加上霍小栗早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问霍小栗:“小栗,你们这是怎么了?”
麻醉药药效还没消退,霍小栗有点昏昏欲睡,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就迷迷糊糊说了句:“没什么……”她不想就晚上的事多说,怕是自己一开口就管不住眼泪,就借着困劲跟母亲说,“妈,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那你就先睡一会儿吧。”母亲给她掖了掖被子,抬眼瞅着从门口进来的顾嘉树母子,对顾嘉树说,“嘉树,我在医院陪小栗,你回家给小栗熬鸡肉萝卜汤去。”
她当然知道顾嘉树不会熬萝卜汤,是借着吩咐顾嘉树的劲儿说给肖爱秋听,“小栗是剖腹产,不通气捞不着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下奶?得赶紧给她弄点萝卜汤喝。”
听话听音,肖爱秋当然明白亲家母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要是在往常,就算是不和亲家母叮当起来,至少她也要装聋作傻,以表达自己对她旁敲侧击的技术含量太低的蔑视。可今天不行,她做奶奶了,要为孙子着想,还有,祸虽然是顾美童闯的,顾美童是她的女儿,这事说给谁听她都不占理。顾美童凭什么在弟媳妇面前这么嚣张,肯定是她这当妈的在背后撑腰呗……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今天她都得低眉顺眼地把这话音领了,但也要拿捏好了分寸,用不着接亲家的茬,就跟顾嘉树说:“嘉树,你在这儿陪小栗,我回去煮萝卜汤了。”
母亲看着肖爱秋出门,突然想起来,肖爱秋是南方人,肯定没有生吃萝卜的习惯,这深更半夜的,家里也未必能找得出生萝卜来,就忙问顾嘉树:“嘉树,你家有萝卜吗?”
顾嘉树恍惚了一下,“啊……这,我还真不知道呢。”说着,就跑到走廊里,问肖爱秋,肖爱秋这才回过神来,家里还真没生萝卜呢。
母亲虽然人在病房,可耳朵是竖着的,遂对霍小栗说:“小栗,妈回家去给你煮萝卜汤了啊。”
霍小栗迷糊着嗯了一声。母亲就起身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大声跟顾嘉树说她家有萝卜呢,擦着肖爱秋的肩就过去了。
肖爱秋狠狠地望了一眼亲家的背影,“小栗给我生了孙子,怎么好像有功的人是她了?”
顾嘉树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妈,您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了?”肖爱秋气鼓鼓地说。
“您哪样了您自己去照照镜子,一见着小栗妈您就跟斗鸡似的,有意思吗?”顾嘉树心里一焦躁,嘴里就没了好话。
见儿子要进病房,肖爱秋忙拽了他一下,“趁她妈不在,你赶紧叮嘱叮嘱她。”
顾嘉树没吭声,就进去了,走到病床边,看了看霍小栗,她闭着眼,但他知道她没睡,不想看他就是了,就轻轻咳嗽了一下,却见两行泪顺着霍小栗的眼角滑了下来。
“小栗……”顾嘉树觉得有千万声抱歉、对不起,像团纠结的绳子一样塞在了喉咙里,擦得喉咙又胀又疼,想拖也拖不出来,想拉也拉不动,“小栗……我不知道你那会儿是早产了,我还以为你是咬我解气呢……”
霍小栗眼角的泪,流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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