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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刚出宿舍,就见楼道那边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中年女人,她等了一夜吗?!她一眼见到杨小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近乎狼狈的笑意——她的女儿在外面疯,彻夜不归,让她在杨小莹这个小辈面前都有种颜面无存的感觉。

“阿姨……”杨小莹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笑了几下,“海雅……还没回来……”

海雅妈妈捂住额头,昨夜那些精致的妆容此刻全部败褪,刺眼的阳光中,她灰暗的脸色与惊恐担忧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静:“杨小莹同学,能给我说说海雅现在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杨小莹连连摇手:“没、没有!”

“那个人,是不是叫苏炜?是个小混混?”海雅妈妈没有理会她的掩饰,问得非常直接,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

杨小莹无话可说,她要说什么?跟海雅妈妈说海雅和苏炜交往,经常三天两头不回家么?还是说苏炜可厉害了,手下一群混混,到处看场子,威风凛凛地用老虎钳夹断不听话之人的手指?

“海雅是什么时候与苏炜开始交往的?”海雅妈妈单刀直入的发问,她的焦虑与失望已让她顾不得礼仪。

杨小莹声音干涩:“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大概是在寒假前后吧。”

海雅妈妈苦笑:“她经常这样彻夜不归吗?打工也是假的吧?”

“不、不是。”杨小莹急忙摇头,“海雅确实有打工,做过英文家教,还在咖啡馆兼职,很勤快,她、她也没有经常彻夜不归,今天的情况很少见。”

海雅妈妈沉默片刻,开口:“你见过那个混混吗?”

“……见过几次。”

杨小莹低下头,她不敢看海雅妈妈的眼睛。

“海雅晚上不回来,是……和他在一起?”海雅妈妈声音虚弱,呼吸却越发粗重,“他们住一起?”

够了,够了,杨小莹心中烦闷,她为什么要饿着肚子被同学家长盘问?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她要怎么回答?是的!你的养女叛逆极端,跟那个混混纠缠在一起醉生梦死!她为什么要陷入这么困难的局面?祝海雅自己跑出去疯狂,却让她在这里两难,还得顾全她母女二人的脸面!

“这个……阿姨,我、我真的不太清楚。”她尴尬地笑笑,退一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她不等海雅妈妈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表情,转身像逃跑似的飞奔离开宿舍楼,没跑几步,忽听身后许多人在惊呼,她骇然转身,就见海雅妈妈捂着胸口瘫在车前盖上,慢慢又滑倒在地,一动不动。

宿舍楼周围许多经过的同学纷纷围上来,不明所以,她慌了,又飞奔回去,大叫:“120!快打120!这里有人晕倒了!”

*

海雅这场病来势汹汹,烧了整整一夜,苏炜家里没有药,她只有不停地灌水。她的神智有些不清,想要挣扎着去医院,手脚却不听使唤,翻出手机,她不停地寻找苏炜的名字,却始终找不到,她心中惊慌,忽然又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手机好好地在枕头旁放着,海雅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强忍着头晕目眩,翻开通讯录,苏炜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眼中,按下拨号键,听筒里响起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又在通话么?海雅无力地放下手机,她虚脱到哭与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大团大团彩色鲜艳的云在旋转,最后又变成漫天金色的星星,将视线遮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眼前不停出现各种幻觉,或者是苏炜要拿老虎钳夹断别人的手指,或者是医院里爸爸妈妈失望愤怒的眼神,还有谭书林惨白的脸,以及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

这些经历纷纷从眼前掠过,她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没有人拉住她,希冀中的甜品店离她好远,远得好像再也不能实现了。苏炜让她看清了将来的道路会有多么艰难,她鼓足了勇气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留给她的却是一个离开的背影,一个软绵绵而不确定的诺言,还有一部永远也没法打通的手机。

这些是必经的苦楚么?真的只有一个月?还是说,她的大半辈子都会消耗在这痛苦的“最后一个月”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海雅感觉到身边有个重物在动,她充满欣喜地睁开眼,却望见了胖子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它饿了,跳上床挠她头发,喵喵乱叫。

“等一会儿哦……”海雅轻声安慰它,“等一会儿……”

她支撑着发烫而虚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坐起来,头晕得厉害。她靠着床头,胖子不依不饶地钻进她怀中,毛茸茸沉甸甸一团。海雅紧紧抱住它,声音很低:“等一下……胖子,你忍一会儿。”

幽蓝的晨光透过玻璃窗,已经是清晨了,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胖子时不时的呼噜声,海雅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没有来电没有短信,她不死心似的,继续给苏炜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几乎让她哭了出来——通了!

可是这通电话很快就被掐断,他连接都没有接。

海雅咬牙继续打,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需要苏炜的回应,或许理智早已知道这种行为很荒谬,可是,没办法,她像个揪着自己头发妄想飞向星空的傻瓜,哪怕只有苏炜的只字片语,她都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飞起来。

手机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海雅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消失了,只剩胸口还有一口气撑着,她倔强地不肯倒下,打开短信箱开始编辑短信。

「苏炜,我病了,有空回个电话,或者回家……」

短信没有编辑完,忽然,手机屏幕黑了,她的手机没电了,她没带充电器。

海雅怔怔地看着手机,像是大梦初醒,又像突然跌入一个走不出的梦境,憋在胸膛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住,烟消云散。她丢开手机,紧紧抱住胖子,没有办法控制的眼泪潸潸而下,打湿了它的毛。

海雅不愿回忆生病三天的事情,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干渴着喉咙醒来,床头水杯却空荡荡的,也记不清多少次忽然惊醒,满屋子寻找,却找不到苏炜。

三天,他没有回来一次,固定电话也没有打过一次。

海雅拖着虚浮的步伐最后一次喂饱胖子,打开门,穿好鞋,她回头仔细端详这座空荡荡的居室,她留恋,伤感,这里有过她逃避现实的最美好的那些回忆,可是现在她感受到最多的,却是大梦初醒后的那种陌生。

再见到苏炜,她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会不会再回来这间屋子里?

她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搭乘地铁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杨小莹不在,海雅有种空虚般的疲惫,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具体的理由她不愿想。

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海雅还有些不死心般,开机查看通讯记录,她希望能看到苏炜的短信或者什么别的。通讯记录显示,她有十几条短信,海雅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短信箱,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杨小莹的名字。

她三天没回宿舍,手机没电关机,杨小莹一定很担心她。

海雅急忙打开最上面一条短信,却见上面写着:「xx中路124号人民医院,速来!」

医院?她一愣。

再翻下面一条,海雅顿时感觉如坠冰窟:「你母亲心脏病突发,打你手机始终关机,能看到短信后速来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5月24日下午五点。

、三十九章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她脑子里一个劲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

妈妈身体不好,她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完美的好孩子,不让妈妈操心,不加重她的身体负担。可是,妈妈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她在哪里?妈妈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她会不知道理由吗?

赶到人民医院四楼的时候,杨小莹正满脸憔悴地守在电梯口,乍见到海雅,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祝海雅!”她大叫,“你到底在搞什么?!”

海雅什么也没说,只一把抓住杨小莹的胳膊,喘得快断气一样:“我妈在哪儿?”

杨小莹用力摔开她的手:“你母亲现在在手术!你父亲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一直在关机!祝海雅,你是不是太任性了?没人应该忍耐你这些任性!”

海雅脸色苍白,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拔腿便要往手术室赶,杨小莹拽住她:“你等一下!你母亲在宿舍楼下等了你一整夜,一夜没睡,她是被你气得心脏病发作!而她病的时候你却跟苏炜逍遥自在,还把手机关了!作为你的同学我没什么立场教训你,可我还是要说!你太自私也太虚伪了!曾经我相信了你的那些鬼话,还同情过你!现在我特别后悔,你连自己父母都丢下不顾,你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海雅疲惫地闭上眼:“……是我的错,对不起。”

杨小莹还在生气:“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给你爸妈吧!我走了!”

她甩手就下了楼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匆匆忙忙把海雅妈妈送来医院,又用她的手机给海雅爸爸打了电话,两个半老人家同样惨白的脸色,让她觉得不忍看。她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是个烂酒赌鬼,想找个可以为自己担心的亲人都没有,祝海雅,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海雅在楼梯口愣了很久,慢慢转身往手术室走去,爸爸正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谭叔叔陪着他,两人见到海雅都是一愣,爸爸突然暴跳起来,扬手便要打过去,谭叔叔急忙拦住了:“哎哎!别这样!孩子来了就好!”

他回头给海雅使眼色,让她道歉,海雅垂下头,声音在发抖:“……对不起,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爸爸也在发抖:“你还有脸问!你妈是被你气病的!你怎么有脸来?你滚!就当我们祝家没有收养你这个女儿!我们养不起你!明天就去办手续,脱离关系!滚!”

海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她倚墙站着,半仰头,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看了很久很久。爸爸骂累了,捂着脸在无声地哭泣,谭叔叔劝了一会儿,又过来找她,低声说:“海雅,这次你确实过分了。”

她还是不说话,好像只留下一具身体倔强地站在这里,灵魂却已不在了,睫毛一丝都没有动。

“你父母亲还是很关心你的,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痛痛快快说出来,不是不能解决,何必闹到这个样子?”谭叔叔叹口气,看着她,“书林脾气一直不好,对你也不好,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是我们老人家一厢情愿,你们其实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我们不会再轻易干涉了。”

谭叔叔说了一会儿,又过去安抚爸爸。海雅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像是被冰冻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一种状况,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在倒退,倒退回半年多前,那个深雪桔色的黑夜。

一切是怎样开始的?此时此刻,她有没有后悔?她不敢反抗现有的一切,只能背着父母来一次偷偷的叛逆,乞求一场没有任何目的的真正的蜜糖般的爱,在那个虚幻的蜜糖罐子里,她鼓足的一切勇气,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应该早就能想到这个结局,却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里试图抛之脑后。

曾经她对父母抱有希冀,后来是对谭书林,现在是把希望放在苏炜身上,再以后呢?她还想靠着谁走下去?杨小莹没有说错,她就是个自私又虚伪的女人。

手术室里很快走出一位白衣大夫,爸爸急忙上去问情况,听到病人脱离危险,并无大碍的消息,他又一次流泪了,回头望了一眼海雅,她依旧像个木雕像杵在那里,他余怒未消,斥责:“你那个混混呢?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海雅一言不发,她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之后都是站在那边发呆,爸爸对她又气又舍不得,终于还是开口:“雅雅,你心里不痛快,我们都知道!书林脾气坏,你不理他,你喜欢上其他男生,只要品德家世良好,我们也不会逼着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跟个混混搞在一起?我还听说了,那个混混,叫苏炜吧?书林这次酒吧里贩毒的事,跟他也脱不开干系!你招惹上什么危险人物你知不知道?”

她终于动了一下,声音沙哑而且疲倦:“……对不起,爸爸。”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爸爸摇了摇头,“你妈妈还在手术台上躺着,你要是对我们还有点感情,希望你尽早跟那个混混分开!你要是不肯,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海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别过脑袋,眼前模糊的一切忽然又变得清晰,几粒冰冷的眼泪落在脸上,滑下来,打湿了前襟。

*

妈妈的手术很成功,手术后5小时就醒了,过了一周,已经可以脱下氧气罩,转移出无菌病房。

整整一周,海雅没日没夜地在病床旁照看,她可怕地憔悴下去,脸色发灰,可眼睛却特别亮,那种身体上的疲态反而将她的精神打磨发光似的,妈妈先时还会说一些埋怨她或者心疼她的话,她永远只默默点头,后来妈妈不说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海雅,她第一次见到。

“雅雅,在想什么?”妈妈半躺在病床上,担忧地看着海雅,她正在低头削苹果,之前明明怎么都削不好的,短短几天却已经能把苹果皮削得又薄又连续,一串下来,都不会断的。

海雅没有回答,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一次性消毒碟子里,插上消毒叉子,送到她面前,微微含笑:“吃点苹果吧。”

妈妈接过碟子,却不吃,只盯着她看,整整一周海雅都没休息好,原本光泽亮丽的长发此刻纠结成团,暗淡无光,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妈妈心疼得又想哭:“雅雅,你回去吧?好好睡个觉。”

海雅笑着摇摇头:“苹果尽快吃,放久了会锈。”

“你、你是不是……”妈妈欲言又止,她不止一次想问海雅那个混混的事,可总问不出口,忽然想起什么,她说:“对了,沈阿姨说书林可以下床走动了,你抽空去看看他?”

海雅嗯了一声,亲自用叉子叉了苹果送到她嘴边。

妈妈试探着,小声说:“雅雅,别再任性了,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精神些来看看书林,他经历这么一场事,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么?”

海雅只是笑,不反对也不答应,一块一块慢慢喂她把苹果吃完。妈妈还是不甘心,拉着她的手低声说:“这次我病了,住院用药都是你谭叔叔安排,你和书林一起长大,彼此家世又是知根知底,你……”

话没说完,忽然有人敲门,海雅急忙过去开门,原来是沈阿姨来看望妈妈,谭书林受伤后也是住的这里,在更高的12层,这些天他大概痊愈得挺快,沈阿姨来看妈妈的次数也多了。

她一见海雅就惊愕:“雅雅多少天没休息了?眼睛这么红!”

海雅揉了揉眼睛,摇头笑:“我不累。”

沈阿姨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爱怜:“还是女儿贴心啊,我们家那个野小子,只会惹麻烦,叫我们在后头替他擦屁股。”

妈妈客气了几句,吩咐海雅:“你赶紧回宿舍去睡觉!今天晚上有你爸爸在,还有护工,不用你操心!明天再来。”

海雅听话地走了,妈妈瞅着她关上门,脚步声慢慢远去,才缓缓叹了口气,望着沈阿姨苦笑。

沈阿姨笑着安抚她:“人回来就好,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时间长了她自己就摸清自己的路,你别想太多。”

妈妈叹着气,落下泪来:“我只是不甘心,好好一个女儿,就被那个混混带坏了!书林那么好的孩子,她居然这个样子……”

沈阿姨淡笑:“书林也是个惹事精,小毛孩,不成熟也没开窍,怪不得海雅看不上。”

妈妈听她这话有点不对劲,海雅嫁进谭家是他们祝家所有人的心愿,欠了各种人情债、钱财债,除了这样他们拿什么还?何况海雅以前明明对谭书林喜欢得死去活来,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不由急了:“她敢看不上?她现在晓得错了,肯定也不会再跟那混混……”

沈阿姨笑着打断她的话:“我没那个意思,可是毕竟这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这个不肯,那个不愿,以后做一辈子的怨偶吗?”

妈妈还想挣扎:“海雅一向听话,她不会……”

“你们也别老委屈海雅了。”沈阿姨拍拍她的肩膀,“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好孩子,也让她喘口气吧。一切还要看以后,如果他们两个人还能两情相悦,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妈妈满心不甘愿,却也只能无奈接受,她心底到底还是有些埋怨海雅的,好好的门当户对不要,为什么要跟一个混混有染呢?这个污点只怕要在谭家人心里记一辈子,书林怎么想?书林妈妈又怎么想?

她长叹一口气,她放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女儿,那个一向温柔听话,永远以她马首是瞻的女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临时有事要出门所以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补上。下次更新5月27日下午五点。

、四十章

杨小莹打完工回到宿舍的时候,海雅刚洗完澡坐在床边梳头,一盏床头灯亮着,海雅见了她微微点下头,并没有出现她之前预想的什么尴尬狼狈心虚的表情。

更何况前两天海雅父亲倒是给她打了个电话郑重道谢,杨小莹事后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多事,别人的家事她插什么手?祝海雅要撒谎要叛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她何必动怒骂人?再说,海雅一个礼拜没见着人影,估计一直在医院待着,杨小莹有心挽回一下僵持的关系,这会儿还没开学,宿舍里就她们两人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很麻烦的。

“你母亲手术应该没问题吧?”杨小莹一面换衣服,一面故作自然地问。

海雅点点头:“嗯,手术很成功,谢谢你那天及时把她送到医院。”

“没什么,应该的。”杨小莹客气完,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问她苏炜的事吗?还是给她道个歉?老实说海雅镇定自若的样子真是太出乎意料,她觉得她至少应该会有点心虚,再不济也应该来个冷脸不理之类的,她怎么就能淡定地坐在那边用梳子一点一点梳着湿头发呢?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杨小莹突然想起咖啡馆打工的事,为难地皱起眉头,“那个、咖啡馆那边,因为你那天没去,所以可能……”

海雅会意地点头:“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我最近也确实不方便打工。”

杨小莹一时没忍住多嘴了:“要照顾你母亲吗?有护工的吧?”

海雅笑了笑:“护工我不放心。”

这样看,好像她真是个孝顺女儿似的,她再也没见过比祝海雅还奇怪的女孩子,一面跟混混交往,把养母气得心脏病住院,一面又不吃不睡衣不解带地连着一礼拜照顾养母,是在反悔吗?看着又不像。

杨小莹洗了澡爬上床,隔着蚊帐,海雅下铺的床头灯一直幽幽地亮着,被她调节到最低的亮度,她倚在床头,翻着一本书。杨小莹翻个身,忽听海雅的手机响了,她接得很快,声音也很低:“喂,苏炜么。”

杨小莹的耳朵一下就拉长了,可海雅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嗯,你忙你的”“没事。”“腾不出时间就不见了。”“还要推迟一段时间吗?”“好的,那就这样。”

电话挂了,说了不到五分钟,和以前动辄十几分钟半小时的长度来说,真是太短了,但听她语气又不像吵架。好奇怪啊,现在的祝海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越来越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新学期还没开始的缘故,宿舍里就她和祝海雅两个人,气氛古怪,杨小莹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新学期的到来,期盼宿舍里赶紧多出其他几个同学,好冲淡她对祝海雅不得已的过度关注。

*

谭书林的酒吧涉及贩毒的事,经过谭叔叔多方走动疏通关系,似乎有可以压下去的势头,但关于他在审讯过程收到致命拷打的事情,大约也只能这样一笔带过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个好兆头,他最近下床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以不用拐杖,在沈阿姨的搀扶下慢慢上下楼了。

谭书林清醒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一直在问桃子和老维的下落,沈阿姨他们怕他受打击,什么都没告诉他,后来海雅来看了他,不知说了什么,谭书林嚎啕大哭,情绪不稳,再也没问过他俩的事,可沈阿姨却再也不敢让海雅来看谭书林了,说到底,她心里对海雅也有些不满。

今天本地新闻一个小版块登出了毒贩老维落网的消息,沈阿姨看谭书林走来走去心情不错的样子,便趁着剥橙子的时候给他随口提起:“你上次问的什么桃子啊,老维啊,听说都给抓起来了,因为贩毒。”

她做好了谭书林暴跳起来羞怒交替矢口否认的准备,桃子和老维一直是他的软肋,他们做父母的,对儿子的不争气是怒其不争,可到底还是心疼居多,一心认定是旁人带坏了谭书林,这段时间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提这两个人。

谁知谭书林只淡淡“哦”了一声,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激动。

沈阿姨反而有些奇怪:“你就这个反应?”

他皱起眉头一把抓过剥了一半的橙子:“说了我不爱吃这个,一天到晚剥!你要我有什么反应?再哭一场吗?”

沈阿姨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耳根软,不了解人心,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在社会闯荡?”

“知道了知道了。”他最怕听人唠叨,回答得颇不耐烦。

“你就是一点教训都听不进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谭叔叔阴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些天因为一直在外面替谭书林的事奔波,一向笔挺的西装都有些发皱,头发也没顾得上染,鬓角大半都白了。

谭书林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反驳,可是见自己老爸骤然变老这么多,连他也闭上嘴,乖乖地不说话。

“你快20岁了!不是15、6岁的小毛孩!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谭叔叔颇为严厉地瞪着他,“之前你一直卧床,我也忙你的事,没来得及好好说你!你看看你自己这一年上学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还要我们帮你收拾残局!一个大小伙子,站起来比我都高,要点脸面吗?!”

沈阿姨悄悄拉了他一下,儿子这几天刚有点起色,她实在不忍心。

谭书林被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他还有些不服,咕哝:“要不是祝海雅不告诉我……”

“她干嘛要告诉你?”谭叔叔见他提到海雅,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人家提醒过你,你自己不当一回事!她提点你,是人情,不提醒你,你死了也是活该!贩毒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对贩毒是怎么个态度,你知不知道?我们花钱给你是上大学的,不是叫你学那些纨绔子弟开酒吧胡搞的!”

他说得激动了,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脸色骤然涨红,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病床。沈阿姨吓得脸色发白,当场就哭了:“你怎么样啊?那么大年纪就别硬撑了!快、快坐下来!书林给你爸倒水!你太不懂事了!”

谭书林垂头丧气,倒了一杯水送到父亲手里,这件事他早已彻底知道对错,只是心里还不能顺过这个弯,从小到大,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遭遇这种挫折?脱离父母的庇护,他被审讯的时候,绝望与无助啃噬心头。再看看父亲,头发白了,衣服发皱,脸胀得通红,额上汗水涔涔,父亲已经老了,他还能再任性多久?

“……我错了。”他第一次低下头,真心诚意地道歉。

谭叔叔长叹一声,不理他。沈阿姨抹着眼泪也跟着叹气:“知道错就好了,你一个人在n城,我们没办法面面俱到,你父母都老了,以后还想指望你呢,多长点心眼吧!”

谭书林默默无语,谭叔叔低头喝水,沈阿姨默然擦泪,病房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谭叔叔突然开口:“海雅她母亲还没出院吧?你好了这么些天,也不下去看看阿姨?”

沈阿姨急忙接口:“是我没让他下去,还没好利索呢!”

其实倒还真不是为了这理由,她只是不想让谭书林这么快再见到海雅,省得他又被刺激了,伤心伤身。

谭叔叔心中明白,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天了,也该下去看看,这点人情不会做?”

沈阿姨还在为难,谭书林已经换好了鞋:“我去。”

沈阿姨在旁边护着他,一路坐电梯下到七楼,她低声嘱咐:“有什么不开心的暂时忍着,别让人家难做。”

谭书林默然点头,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开门的人正是祝海雅,她今天穿着t恤牛仔,头发披着,很休闲,像是没想到他会来,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浅浅的惊讶。

沈阿姨适当地表示出赞叹:“雅雅今天来这么早?”

她笑着说:“学校放假,本来也没什么事。”

妈妈一见谭书林也跟着来了,满脸喜色没法遮住,回头再看看海雅,希望她能主动说点好听话,这孩子,怎么今天偏偏穿得这么随便?头发还披着,不像个样子。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给海雅使眼色,让她把头发扎起来,海雅像是没看到,只低头倒水递过去,妈妈简直恨铁不成钢。

谭书林不说话,海雅也不说话,两个人离了老远,好像不认识一样,就妈妈跟沈阿姨两个人说说笑笑,沈阿姨对这种情况浑不在意,妈妈却有些坐不住,拍了拍海雅的手,把话题往她身上转:“雅雅,书林也是病人,给他削个苹果,别干坐着。”

又跟沈阿姨笑:“她还是这么不懂事,不会照顾人,来医院这么些天,也没说上去看看书林。”

沈阿姨也跟着笑:“照顾妈妈还来不及呢,这份孝心最难得。”

海雅削好苹果,装碟子里放在谭书林手边,什么也没说。谭书林也没吃,他到底还没学会那些完美的寒暄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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