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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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荣和郑东光顾过张丽姗女士的爱心出版社展台后,张女士的心绪一直就不佳,她像是在吃完了一份精致早餐后吞了一只苍蝇那样肠胃一直不舒服。她有点轻微的胃溃疡。于是她把展台交给了她的雇员,一位年轻英俊的先生,就出了展馆。
天空下着牛毛细雨,她沿书城展览大楼中间的路慢慢悠悠地逛着。那两边是卖服装、工艺品、书籍、快餐的小铺子,都是一些临时搭起的帐篷。她走进了一家快餐店,要了一杯热牛奶、一份汉堡包,来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她吃得极斯文,极慢,她要慢慢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想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简易的餐厅,客人来来去去,吃完一批走了,又来一批。服务小姐系着洁白的围裙不时端来一盘盘食物,又收走一摞摞脏餐具。
面却残留着长长的头发,直垂到耳际,这就有了几分风度;圆圆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眼镜,平添了一点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是一位诗人,圈子里人称他为海诗人。海诗人的头衔很多,他的诗集出了十几本。他的诗写得清雅疏淡,明白如话,一点都不故弄玄虚,一点都不自高自大,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他的诗有点像大陆汪国真的诗,但他的头衔显然比汪国真要显赫,不过这显赫显然又是他自**作或者是台湾某种势力运作的结果。不像台北的一些诗人写的一些诗文深奥难懂,聱牙绕口,像是上帝的语言,不像是人间的文字。
因了这平常,他却有了许许多多不平常的头衔:国际华文诗人联谊会会长、世界华人诗刊社社长、国际桂冠诗人、港台诗人协会副理事长等等。最使他走红大陆的是他在香港市政局文化娱乐管理处登记的那家香港海牛出版有限公司。当然他和大陆的扬子出版社社长邬历先生也是极要好的朋友。邬先生曾帮他推出那本薄薄的,在大陆出版的第一本诗集《我的春天》。这本书在大陆倒是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因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只印了1000册,却使他付出了3万人民币的代价,自然邬历也付出了一个书号。其中l万元送给邬历作为劳务费,也算是一种感情投资。而他的海牛出版有限公司却大大地走红大陆,以至于造成了一桩大案而使他在大陆大大地出了一番名。这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是影响却遍及海内外,使他知名度大增,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因此很受台湾当局的欢迎,他荣获了当年度的海外文化工作奖,这奖是台湾海外文化工作委员会颁发的,自然官方色彩极浓。
张丽姗与他认识很偶然,也很必然。他们两人同一天参加“海外文化工作奖”的颁奖仪式。张女士的靓丽出众,使具有诗人情怀的海牛先生心头一热,随后就有点想入非非地想与之作倾心交谈。但张女士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家淑女风范,因而当时也只是保持着点头微笑式的礼尚往来。
但是那天台湾官方最权威的报纸却把他们两人的照片并排登在一起,像是一对老少夫妻那样。这就是缘分了。这缘分的加深和巩固应归于那次令人难忘的文人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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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有条重庆南路,是一条长长的书街,也是台湾最大的图书集散之地。书店一家连着一家,全部都是开架售书,数量丰富,品种齐全,门类繁多。这里有装潢典雅的书舍、书斋、书社。自然也有不少沿街出售的书报摊,那里自然又是一番景观,yin秽的、****的书刊也不少。倒是有点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味道。
张丽姗的台湾爱心出版社和海诗人的海牛出版有限公司便设在这里,都占有一个小小门面。张女士“爱心书屋”和海诗人的“海牛雅舍”中间隔着一家日本式的小小茶艺馆。这茶艺馆具有日本式建筑风格,两层小楼,仿唐大屋顶屋面,木结构门窗,廊沿下挂着一盏盏纸糊的小灯笼,夜幕降临,红灯闪闪烁烁。店名“三更鸡茶艺4馆”,有点中日合璧的味道。老板自然是日本占领台湾期间中日合璧式的混血儿。表演的茶道,名目日本式,实际还是台湾式的茶艺。因价格低廉,再加上其他一些意外服务,自然生意格外兴隆。
茶艺馆的名字起得怪怪的,也许这名字只是适合了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士和文艺家、诗人们怪怪的脾气。这里自然既成了文人骚客们寻求刺激的场所,又是文化雅集的首选之地。有时骚客和文人是不分家的,诗酒流返,携ji同饮,醉卧**楼,从诗界泰斗李白起就是千古雅事,在台北这个**业特别发达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引出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来。骚客文人习以为常地、日复一日地沿续着自己****潇洒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放浪形骸,在女色和美酒的刺激中触发灵感,激起创作热情。
茶艺馆左邻右舍的男女主人都是在华文界有点名气的人物,自然遇有雅集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这里的雅集是由有身分、有产业的诗界豪客、文坛巨子轮流作东的。遇有某诗人生日,某作家婚庆,大陆、香港某诗家来访,那些长得漂亮或者不够漂亮,手头阔绰或者不够阔绰,举止怪异或者不够怪异,行为潇洒或者不够潇洒的文人雅士就齐聚一堂,以茶会友,所费不多,却较为随意,陪茶小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价格公道,随心所欲。
一壶茶水,又可演变出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名堂来。雅士们相对品茗,或有主题,或无主题地闲扯,有时有人主讲,有时无人主讲,话题信手拈来;家事、国事、天下事,文坛、影界、企业界,男人、女人、****人,事事可入话题,人人可成中心,主题随意而定。总之追求的是酣畅淋漓、自由旷达的境界。谈到高兴之时,雅士们也可偎红依翠地戏谑一番,或带着流莺去外面风光风光。当然这样的价格要高一点。
那晚的聚会,张丽姗仿佛记得是欢迎一位大陆或者是香港来的什么诗人到访,名曰“两岸新诗交流联谊座谈”。那些装束和模样有点怪里怪气,说着怪里怪气语言的诗界朋友都聚到了“三更鸡”。
张女士来到“三更鸡”时已是黄昏时分,红灯初亮。两位小姐一着日本和服,一着中国旗袍左右分列,鞠躬如仪地“欢迎光临”。
楼下的大厅内灯光幽暗。木格的天花板上缀挂着许多塑料做的绿叶和小白花,东一绺,西一绺地垂吊下来。大厅内四壁挂着日本的浮士绘。工笔细绘的日本女人穿着和服,手持折扇挡住半面粉脸,一副春情万种,******的神态。大厅内多半是散座客人,
围坐在一个个隔面板小小的塌塌米之间,中间夹杂着一些穿和服的或穿旗袍的小姐,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情意绵绵地陪客人喝茶。她们不时发出一阵阵嘻嘻的浪笑声,和客人放肆地打情骂俏,有的干脆斜靠在客人怀里,任凭客人在胸口内、大腿上随意摸捏。
张女士看着这些场面感到有点恶心,于是匆匆穿过走廊登上楼梯去寻楼上雅座里的朋友。楼上被分隔成一个个大小包间。最大的包间“雅聚厅”有20平方米大。打开日本式的拉门,宾客们席地而坐,屋内烟雾缭绕。好在张女士也是女烟客之一,并不反对这种诱人的随意。她在雅座的门口脱掉了脚上的小皮鞋,款款进人雅座,轻盈地落座在他们中间。这10多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认识的当然数海诗人最为熟悉。海诗人很随意地递上一支“三五牌”香烟给她,她优雅地夹在手指上,海诗人为她点上火。
拉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位身着红色旗袍的小姐,笑吟吟地问文人雅士们要什么茶。海牛诗人看着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的小妊说:“那当然是台湾的‘冻顶乌龙”’。
这冻顶乌龙产于台湾省南投县凤凰山支脉的冻顶山一带,厉由福建省安溪县引种并传人采制方法。冻顶乌龙以春茶为最优,外形呈半球形弯曲状,色泽墨绿,有天然清香气。冲泡时茶叶自然冲顶壶盖,汤色呈柳澄黄,味醇厚甘润,发散桂花清香,后韵回甘吲强,饮后杯底不留残渣。冻顶乌龙为台湾茶类之冠,大量出口东南亚和欧美等地,自然深受雅士们的欢迎。
小姐推进来一张小茶几。在茶几上放上一个带小气罐的煤气炉,点上气炉放上一大壶嘶嘶作响的开水,又端来两套功夫茶的茶具和十几盘“茶食”,什么瓜子、花生、盐水毛豆、牛肉干等等,放在雅士们围坐的条桌上。再把一包包分好的茶叶,放在客人面前。
小姐问道:“要不要叫‘陪茶’小姐?”
东道主是一位穿t恤衫、留长头发和小胡子的老年诗人。他说:“不必了。”他显然是怕多花钱。
有人则说:“各人自便。”
大邵分雅士都说“不要”,小姐也就算了。
小姐又问:“会不会冲功夫茶?”
诗人作家都是老茶客,那有不会之理,纷纷说:“不用劳驾了,
我们自己来。”
于是小姐离去,反手拉上木隔拉门。
这雅座,其实也就是20平方米左右的一种日本式茶座,里面不设坐椅,只铺一种纺织得很细密的席子,置有不少席编的蒲团,文人雅士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屁股下垫上一个蒲团。每人面前一个盖碗茶盅,长长的小茶几放着几个热水瓶。四面的墙上却用红木镜框挂着少许中国字画,有着几分文化人的淡雅、散乱和随意,意在创造一种自由放言的气氛。
海牛诗人开始表演他的拿手茶道。他习惯性地理了理脑后散散的长发说:“烧杯热壶,高冲低斟,关公跑城,韩信点兵。”冲前先用滚水浸泡茶具三四分钟,这叫“热身运动”,也就是“烧杯热壶”。
他一边表演,一边说:“然后在滚热的茶壶里放进茶叶,冲进开水,冲开水时要从高处直冲,让茶叶在壶中翻滚,促其出味。冲好盖上壶盖,稍候二三分钟,方宜饮用。斟茶入杯时,方法与冲茶正好相反,茶壶嘴要低低靠近杯子,沿杯身慢慢斟入避免茶香因水力冲击而散失。这就是高冲低斟了。”
说完,海牛先生在每位雅士杯中先斟四分之一,第二轮又斟四分之一,第三轮还是四分之一。他解释说:“这样每杯茶的浓淡才均匀,这就叫‘关公跑城’。”这时壶中的茶已差不多斟完了,剩下的茶尾是真正的精华。他轮流在每杯茶中斟上点滴,解释道:“这就是‘韩信点兵’了。”
斟完茶后,他一一用双手捧给每一位雅士,颇带点江湖味地说:“来,兄弟我敬每位贤契一杯。”
于是大家都举起杯来品尝这台湾冻顶乌龙茶。这茶果然名不虚传,入口但觉芳香甘醇。
随后大家吃瓜子、剥毛豆,照海牛的样子开始泡茶品茗,聊天。
一位穿花格子衬衫,留着小胡子的诗人正在放言高论。这位诗人四方脸,大眼睛,浓眉毛,一头浓密的黑发,很招人喜欢的样子。他用一种带点大陆古都口音的香港话,在大声宣示着他对诗的见解。海诗人悄悄告诉张女士,这位香港来的诗人叫杜天马,他演讲的题目是(拒绝美丽》。但见他一边品着茶,一边用动感强烈的手势在放言高论:
“文明以前世界的美丽是一种无美丽。这种美丽是命名式的。
它和后来那种‘言此及彼’的本体和美丽无关。在这里,世界被呼唤为一个声音。本体是物,声音是这个物的审美。这种转换并不依赖于相似性,因为某个集体无意识的等值世界并不存在。一个声音,它代表一个世界,一个语言世界。它并不表示世界的广阔、
丰富、博大……”
这些深奥玄妙的话,使写惯纪实文学的张丽姗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他的语言和带点广东客家或福建闽南口音的台湾官话相比土得不能再土。那语气中古都城南口音太重。她想起了古都那位a省出版厅的谭冠厅长的口音和这位杜天马的太相似。而他表述的语言却那么拗口聱牙,简直像是天国里的鸟语。而眼前这位海诗人对他的放言高论却很不以为然。海诗人自我标榜的是诗界最新流派新写实主义的代表,和眼前这位自命为后现代主义的诗人显然并不相投。海诗人呷了一口茶,用轻蔑的口吻说:“哎,小杜嘛,不是我,他早就倒毙在香港街头了,你当他是什么人,现在人五人六的,以前只是一个古都市的三流文人。”于是他和眼前这位司爱的小女人喁喁细谈起了杜天马。
“杜天马这小子,原来不叫杜天马。这名字是他到香港以后改的。他是古都市人,也是国军去台人员遗留在大陆的子弟,其命运可想而知。1949年国军撤退去台湾。其中有一姓杜的上校团长。这团长临别前告别了身怀六甲的太太。杜上校是随大军坐火车去了西北,准备建立反共复国基地的,以为不几年就可能反攻回古都市,太太就留在古都市。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杜天马降生人世。不久古都市陷于共军之手,为了不株连子女,杜天马随了母姓,取名梁来春。杜太太从此缄口不言上校,只当是国共内战中死了,她也未改嫁,一直守着儿子,在城南开着一爿小老虎灶。”
海诗人看着张丽姗疑惑不解的样子,解释道:
“这老虎灶就是茶水炉,在沿街的房子里,开一个门面,砌了一个大灶,嵌上几个锅,水开了,就帮附近的居民灌上一瓶,那时5分钱一瓶,现在台湾和大陆都已见不到了。母子俩相依为命,杜夫人将儿子扶养成人。国军遗留在大陆的家属,其日子之艰难是可以想象的,状似孤儿寡母。好在梁来春聪明好学,从小学到中学在班上的成绩一直领先。家境虽然贫寒,然而杜夫人知书识礼,教子有方。原指望儿子能顺利地考上大学,将来分配一个好工作也算有了指望,不想大陆闹起了‘文化大**’。杜夫人倍受磨难,梁来春下放农村,眼见凭学业进取的希望破灭。梁来春独辟蹊径,追随时尚写下了大量的**诗文。他写的诗歌频频见报,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文革”过后,知青返城,他也回到了古都。中共改革开放后,杜上校已退役经商,并小有积蓄。杜上校始终挂念大陆的母子,辗转托人去大陆查询母子下落,竟也联系上了,从此两岸常有书信来往。梁来春已成为一文艺刊物诗歌编辑,也常有诗歌发表。那诗当然是基调始终昂扬、词藻堆砌得十分华丽的那种,也是大陆流行的那种格式。在大陆诗界,他的诗最多只算是三流的。如果没有杜上校那老子临终前的电报,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小有名气,名气又不太响的诗人,最终湮没在一大批自称诗人的人海之中,就是偶有诗作发表,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边海诗人在向张女士小声介绍着杜天马,那头杜天马还在慷慨陈词介绍自己的新发现。其实坐着喝茶的文人诗客们都在各谈各的。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老诗人竟和坐在身边的一位身材肥硕的女诗人在猜拳调笑,输了就罚喝茶,玩得很开心,也很斯文。有的人只是出于礼貌,才耐着性子听杜天马吹下去。
杜天马正在对自己的观点做着小结,那是一种诗的语言:
“对美丽的拒绝,最终显露的是诗的无美的本性。诗是语言的符号,语言是生命的存在和发展,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回到语言来的路上去,回到美的之前,至于怎么回到,我只能沉默。这就是诗。”
最后他朗诵自己的新作《儿子.老子》:
儿子仔细测量
老子留在床前的影子
目光时时骨碌碌乱转
仿佛为了看清影子里的秘密
长长的阴影
盖着儿子的眼睛
使他凝视一片暗淡的灰色
老子小心地俯身亲吻儿子
儿子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啼笑出光明
老子抱他举过了头顶
头顶上的灯泡
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
刺激得儿子闭上双眼
依然一片漆黑、漆黑一片……
茶座激荡出一片快乐的喧闹,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杜天马感觉良好地端起茶杯。
海诗人冷冷地说:“这就是他现在的诗,由过去田园诗般的极端华丽,到现在的放弃美丽,玩弄文字游戏。这是诗歌的****。我丰张的新写实主义诗歌.其根源存于民族丰艾的根基,自民族的血脉中崛起,而矗立在时代的高峰,去拥抱现代的曙光。我的诗必须言之有物,言之可解,追求文字的简洁、清丽、和谐。意象求妥贴典雅,兑换求准确顺畅。除此之外,还求语味与自然。杜天马这小子什么放弃美丽,统统是屁话,还儿子与老子呢?整个是儿子向老子发泄不满。”
“怎么,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芥蒂,引得这小杜还写诗骂老杜?”张丽姗扶了扶她的无框眼镜眨着大眼睛问。
海诗人轻轻说:“我们离开这个乌烟障气的鸟地方,到外面散散步好不好?待会儿我告诉你,他到香港后的遭遇和发迹的秘密。”
张女士点点头。
他们双双离座向文友们道别。文友们微笑着点点头,有的还打趣地说:“海诗人与张女士双双离去,另有所约,爱心贴上了海牛,张女士情深似海,海牛兄艳福不浅,可以自便,可以自便。”他们身后响起一片友好的嘻嘻哈哈声。
海诗人故作潇洒地挽起张丽姗的胳膊,顺手抛给了大家一个飞吻,向大家微笑着点点头。他们像是恋人那样款款离去,引得文友们一片妒嫉的目光。
一个长得像是香港女影星肥肥一样可爱的女士,起立发言,她讲的题目是《诗的印象和人的记忆》。
104
出得“三更鸡茶艺馆”,张丽姗女士和海牛诗人像是父女,更像是一对年龄悬殊的恋人,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漫步。
宽阔的道路两边高楼栉比林立,马路边停放着一辆辆摩托车,挤满了摆地摊的小贩。马路两边大楼的门面悬挂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像是一个不夜城。马路上的车流如织,一辆接着一辆,尾灯闪闪烁烁。
“先弄点吃吃,解决一下肚子问题怎么样?”海牛先生肚子饿了,提出建议。
“好啊!在‘三更鸡’听他们吹牛,灌了一肚子茶水,这会肚子里咕辘辘地叫着呢。”张女士莞尔一笑。
张女士很久没有单独和男人一起逛街,此刻心情很好,她主要是为海牛诗人有关杜天马的故事吸引,想听一个究竟。另一层意思也是想了解一下这大名鼎鼎的海牛先生的风格,她被他那奇怪的装束和****的魅力所吸引,她对他写诗歌的见解也极为欣赏。她似乎预感到她今晚会和海牛之问发生点什么,反正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随心所欲地进入角色,再自然不过,绝不刻意追求什么,但也决不拒绝自己生理的正常需要,这应当是符合天性的。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反而有了一种自由感,压抑太久的热情可以不受制约地加以释放了。她一直是持这种人生态度的:紧张的商业操作之余,适当地放松一下,发泄一下,就像口渴了要喝水,饥饿了要吃饭一样,那当然水是要喝卫生的,饭是要吃丰美的,她保持着选择的自由。这就是文人雅士之间的**,与ji女和嫖客之间的**易有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循着孔老夫子“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的自然法则;后者是遵着商业贸易的“公平交易”规则,一是相互的愉悦,一是相互之间买卖。比如她和小邬历之间的肉体交易就更像是买卖。今晚她心情很好,愿意将流溢而出的感情赠送一点给海牛诗人。
海牛诗人对今晚与丽姗女士在这霓虹灯下的漫步自然兴趣更大一些。他知道她是小姑独处,必然需要感情上的滋润,身为欧美教育中成长的文化女性,她不会有传统女性的羞涩不安。他讲究的是渐入佳境,只要一切不显得是某种引人上钩的性阴谋,而是某种非常自然的接触。于是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不过分地讨好和殷勤,免得使这小女人感觉是一种圈套和阴谋。这街上闪烁明亮的霓虹灯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就很启人情思的很有一种****力。从表情上看,这个美丽的小女人很乐意这样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心照不宣地在自然的谈吐和信息交流中进入那种情境,充当某种角色,这是从从容容、不慌不忙地将异性之间自然的吸引诗意化、具体化。这个女人也需要人理解呢。圈内人谁不知道她那个死去的男人本来就长得女里女气,还是有“断袖”之癖的同性恋呢?她的婚姻也是不幸的,维持表面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而她内心必然是痛苦的无奈的。一看那长得白白净净的男人写的作品,就能体会出他的“女性情结”。那么细腻详尽地道尽女性心理,原来那个小男人本身的心理就是****的、畸型的,跟这样****如女人一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肯定是味同嚼蜡的。海牛在心中暗暗地想。
他们各自想着心思走进了一家挂着“聚春园”招牌的福州餐厅。这里能烹制非常地道的福州名菜“佛跳墙”。
“佛跳墙”实际上是一道集山珍海味之大成的大杂烩。他们点了“佛跳墙”。小餐馆的老板娘笑吟吟地将热气腾腾的烧锅端上来,那烩制得稠糊糊的汤是用鱼翅、海参、猪肉、羊肉、鸡肉、鸭肉等20多种食品原料,用文火慢慢焙制的。据说最早刚被烹制出来时,曾因味道香美令人馋涎欲滴,连和尚也忘了佛规,有“佛闻忘禅跳墙来”之说。厨师遂取名“佛跳墙”。这一大烧锅“佛跳墙”够他们慢慢品尝的了。海牛又要了两瓶“日月潭”牌黑啤酒。老板娘端上各种佐料和几盆蔬菜,将烧锅放在点着的小煤气炉上。那就是一顿简洁丰美的“佛跳墙”火锅。
他们边吃边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这杜上校到台湾后由军界转入了商界,很快发了财。刚到台湾时,原来以为随着老当家能很快打回大陆去与夫人团聚的,却未曾想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喊着反攻大陆,却年年落空。于是又在台湾找了老婆,开始生儿育女。惟在大陆的妻儿使他一直牵肠挂肚,辗转托人查找亲人下落。大陆‘文化大**’结束后,竟然联系上了,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自己已年老体弱。过去老当家和少当家的战时动员戡乱法令,未结束回不了大陆,老、少当家去世后,作为商界人士他可以去大陆了,无奈台湾老婆看得紧又去不了。杜上校在病危之前,拍电报要杜天马去台湾接受遗产,并托他的老友帮他办理了香港办居留证。杜天马兴冲冲地到了香港,准备由香港进入台湾,老爷子却一命呜呼。这边的台湾阿姨又拒绝担保他入境。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已将老爷子遗产瓜分一净。老爷子的遗嘱成了无法兑现的一纸空文。这小杜要回大陆已无钱,要去台湾又无门,也许是急的,他身患眼疾双目失明。这时我接到他的一封信,信中情辞凄切,悲凉无奈。我出于同情把他送到了医院,治好了他的眼病。谈到了今后的生活,我说你不是诗人吗?还是办出版社吧。在香港的出版社只要到港英当局的文化娱乐管理处的书刊组去注册就行。他说我是两手攥空拳,既无出版资金,又无销售市场,办那门子出版社呢?我说,这你就不懂了。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出版体制不同,一个是注册登记制,一个是审批制,双轨制的空子最好钻。
大陆的出版是政府严格控制,出版社全部官办,政府对出版社的垄断使得想出书但出不了书的人多得很。香港的出版体制是和西方接轨的出版体制,只要出少量的登记费,任何人都能办出版社,每年年审一次,每出一本书交6本样书,一年不出书自动注销。明年再以其他名义办一个。这样你完全可以利用大陆那些人急于想出书的心理,把在香港一钱不值的书号拿到大陆炒卖,很快你就能发起来。你的诗友马刚不是弄了一个香港世纪新出版社到处卖书号,已经发财了吗?另一位诗友施箭不是弄了一个香港文艺杂志出版公司,也发财了吗?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完全空手套白狼,是诗人、文化人发财的捷径。我保证你不出几年就会腰缠万要,圣能跻身香港著名诗人的行列,红遍大陆。怎么样?小伙子好好考虑考虑吧!他说这不是诈骗钱财吗?我说意义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政治上的意义,是为了冲破中共对意识形态的垄断,使现行出版体制瓦解于无形之中,这就是‘和平演进’。对,这话是你们古都逃到美国去的那位大人物讲的。而到社会大变革时期,你周围有了一批文化人,又能操纵舆论工具,不就呼风唤雨了吗?这样吧,你缺启动资金我赞助你。小杜昕了这番话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出于生计,他也会考虑我这个建议。”
“你那一段话对大陆出版体制的攻击太露骨了,政治性太强了,别把杜天马吓住了。”张丽姗用小漏勺捞了一勺“佛跳墙”里的干货慢慢品着味,喝着啤酒说。
“我们不是外人,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老子当年在福建念大学时被作为反动学生揪得够呛,后来抱着篮球泅渡到了香港,很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我和大陆政权不共戴天。所以我改名叫海牛就是这意思。反正这钱又不是我出,我只是又在无形中扶植了一个小小的文化工作机构而已。”海牛举起啤酒杯和张女士碰了一下,友好地交流着神秘的眼光,在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就已沟通了信息。
海牛继续吹牛:“从此那个土不拉几的大陆诗人梁来春神秘地消失了。香港诗人杜天马应运而生,近几年在香港还挺火。这小子聪明,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立即注册了一个香港欧亚出版社。先是在香港打印了一大批盖了‘欧亚’戳子的征稿函件和委托代理函,给他原来那些在古都市有地位或者没有地位的文坛旧友。有地位的每人委上一个代理,代理费按10%~15%提成,书号一个卖到30005000元不等,这要比大陆出版社违规出售的书号便宜得多,也很吸引人。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钞票源源不断汇来香港。小杜也阔了起来,竟然人五人六地穿着西装革履衣锦还乡了一次,夹着大皮包,俨然香港大出版家。他住进了古都银星大饭店,把老娘也接来风光了一番。又在淮清河畔摆上了几桌,宴请故旧文友和文友们的领导,自然又大大散发了一通‘欧亚’书号。直到1993年被大陆当局发现,在报界披露了这个骗局,他才偃旗息鼓,由公开转入地下。‘欧亚’太臭了,他就又注册了‘金铃出版公司’,战场由a省转移到b省,收入也相当可观呢。其实大陆这些急功近利的文人不知道,香港的书号根本不值钱,只有到大陆才奇货可居,那是因为出版垄断造成的。那些书只能供作者自己自误自乐,他们就像唱卡拉ok那样自以为是个歌唱家了,其实什么都不是。那不是文化操作,而是商业操作。有的文化骗子更绝,在香港登记了一个杂志,全部在大陆编印。所谓编就是找一些港台报纸剪刀加浆糊,拼拼贴贴,造成香港出版的假象,然后去骗企业广告。企业不是要走向世界吗?先走向香港。所谓印就是找一个印刷厂印个几千本专门送广告客户,仿佛已进入了香港的样子,其实就像是当年袁大公子编假的《顺天时报》糊弄袁世凯那样……”
海牛眉飞色舞地一边喝着啤酒,吃着美味的“佛跳墙”,一边对着张丽姗女士大吹他和他的徒子徒孙的骗经,使小女人听得很入神。
张丽姗心里想,这海牛真他娘能吹牛,其收编的杜天马那么神通广大,他作为后台老板能耐也不小,只不过听人介绍,他在大陆b省翻过大船,搞得很狼狈呢。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说:“小妹听了大哥的介绍,顿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不过听说你在大陆玩得也很大,名声比杜天马要响得多,人家称你是最大的书号贩子,呢,其中必有不少隐情吧?”说完端起酒杯敬海牛。
海牛这会儿喝得有点脸红,听张丽姗那别有用心的吹捧,更来劲了,劲上来却听不出小女子话中之话,自是带点讨好的味儿说:“你要听,我慢慢说给你听,让你长长见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张女士那在出版上鸡鸣狗盗的功夫要比他强得多。只是这文静娴雅的小女人含威不露,外人无从看穿她的伎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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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牛挟起一筷子绿油油的菠菜在那美味的汤里涮了一下,继续侃开了:“说到我在大陆的传奇经历,与大陆当局的斗智斗勇,要吓你一跳。”
于是海牛开始如数家珍般地娓娓向丽姗女士倾诉他在大陆的业绩。
我在介绍我的故事之前不得不先介绍4个人物。一个是我们把他称为小骗子。小骗子三十郎当岁,长得粗粗壮壮,个头不高,年龄不大却留着一脸大胡子,也算一个小诗人。小骗子江汉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紧临香港的s市天海出版社当编辑。原先他是分在江汉平原上的古项市当一个机关小职员。这小职员的生活既清苦,又不自由,这对于有着诗人想象力的小骗子自然很不适应。于是他应聘到了天海出版社当了一名编辑。小骗子头脑灵活,精力充沛,除了编书之外还常常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诗。哎,就像刚才杜天马那一类诗。我有一次去深圳认识了他。
第二个人物自然是我的老对手b省江汉市的新闻出版局局长。我们称他为老东西,或者叫老家伙吧。老家伙行伍出身,原来在中共东北38军当过宣传处处长、军事法院庭长类的角色,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家伙。他也喜欢写写诗,且口才极好,文笔也犀利,
又有办案经验,还是一个老倔头,不畏权势,用我们的标准来看确是党国的忠臣,不过这样的忠臣在中共的贪官眼中就像是专门捣蛋的刺头。老家伙也是矮矮的个头,黝黑的皮肤,脸上挂满渔网似拘皱纹,惟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洞穿人的心灵似的。老家伙满头白发,一脸白胡碴子,当年58岁,他后来的结果,使我想起了当年生活在江汉市的屈原,有点“忠而被谤,信而见疑”的味道。虽然我们是对手,但对他的道德和人格我始终是尊重和佩服的。这使我想起了本故事第三位主角,那是江汉市的市委书记,我们称他为江灵王吧。因为当年楚灵王的章台宫就在江汉市,对了,就是“楚王好细腰”的那位。
江灵王在诗人眼中是官员,在官员眼中是诗人,是中国传统亦官亦文的人物。时下人称儒官吧。儒官诗写得不好也称好的。这话怎么说呢?政务繁忙之余抒发抒发*怀,写几句顺口溜一样的诗,也算是政府官员的雅兴。江灵王还雅好书法,凡江汉市名胜古迹都有其留下的墨宝,也算是官员的书法家,书法家中的官员。这本来也是好事,说明了江灵王情趣不俗。江灵王那年58岁,与老家伙年龄相仿,但看上去要少壮得多,也许保养有素的原因。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圆圆脸丰满红润,相貌堂堂,确实是气宇轩昂一类的。只是眉毛浓而有点倒挂,就有点美中不足了,仿佛很有心计的奸臣样子。膝下一子一女,其公子自然成了江汉市驻s市的办事处主任了。江汉市的冰箱好销,他就倒卖冰箱,是发了一点大财的。女婿自然又搞了一家公司,弄了一个总经理干千,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舒心。
第四个人物你必须注意,此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且才气横溢,能诗会画,言词刻薄,幽默动人,办事认真,是共产党的一条好猎狗。我们私下里议论此人是:“共产党的一条狗,蹲在党的大门口,党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就几口。”将来你一定会遇上他。嘿!张小姐,你不要笑,不过你笑起来很动人的,不要不以为然。你干的那些事,没准让他揪住,搞得你狼狈不堪,我不是吓唬你。你说你安安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办事,我看未必见得呢。老实人没有肚脐眼,待会儿咱们到文化娱乐城,我来检查检查你有没有肚脐眼。哎,不要脸红嘛,我和你谁跟谁呀,我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我们谁不知道谁呀,彼此不用点破就都明白了。你和邬历干那勾当我早就了解,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是有惊无险的。好了,不开玩笑,继续介绍一下这个坏得出奇的文化警察,共产党的一条恶狗。他的名字叫郑东。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个郑东有两个,一个是a省的,我们叫他大郑东。还有一个b省的,我们叫他小郑东。小郑东也是共产党的一条小狗腿子,后来江汉市的那场轩然大*,就是由他先挑起而搞得全国沸沸扬扬。最后老东西、小郑东一个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或被闲置,或被冷冻。所以当狗也有当狗的难处呢。要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不能乱咬。我总结出的经验是:大陆的“扫黄”人员有点像是一群饿狗,这不光是在出版系统排不上号,而且还是上面说重要,下面不当回事,经费不足,机构不全,队伍力量薄弱,要和内内外外的奸商、贪官做斗争,难啊!而且还不能乱咬,比如衙门里的人不能咬,就像是宁国府、荣国府里的主子犯了错就不能乱咬,要咬就得像贾府的焦大,捆起来,先塞一嘴马粪再说。再比如这贾府里的贾宝玉和小男伶蒋玉涵玩玩同性恋的**游戏,这属于“扫黄”之列吧?但是不能扫。贾政看上去是贾府的看家狗吧!把不肖子揍了一顿。可是贾府老太君来干预,反倒把个贾政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王夫人来哭哭啼啼说情,后来的评论家还说,这贾政是假正经。还有这临近衙门里的人也不能乱咬。比如大陆的教育系统,不说全部,至少有相当的一部分在教材、教辅材料上大搞“非法出版活动”,为自己牟利,这就仿佛是延平君王府了。你要进去咬一通,还不被看成狗捉耗子多管闲事。这都缘于大陆的法制不健全,人治还在相当的范围内起作用,不能完全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你傍着谭冠、邬历这些衙门里人去发展你的事业,绝对是你的聪明过人之处。就像是一只小老鼠吸附在玛瑙盘上,郑东和老东西要想打这个鼠就有点投鼠忌器,没准耗子未逮着自己先被打断了狗腿。这江汉市的老东西,老骨头再硬不是被打断了狗腿吗?你看郑东这小子也不会有好下场,没准哪一天,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先被衙门里的哥儿们打断了脊梁骨,说不准他的狗身还会被和衙门里关系密切的黑道分子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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