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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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东拖着疲惫的步子。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回到了家。
站在门口,他轻轻地揿响门铃,那是一种急促的,像是打电报一样有节奏地三短二长似的声响,听到这熟悉的声响,电子门应当立即开开,把他迎进去。
门并未开。今天是星期天,妻子应该是在家里的,他想像着妻子修长的身影,穿着平时干家务的那种长兜兜,飞快地迎出门来,
两只可爱的狗东西也会摇摆着尾巴向他扑上来。物和人都等待着和他亲热,和他温存,而今天怎么了,里面却悄无声息。他脑袋痛得像是要炸裂了开来,腰酸背疼的他想要舒舒服服地冲一个热水澡,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心中不禁有点烦躁。这老婆子干什么去了,他心中感到纳闷。他喜欢叫他的妻子“老婆子”,那样更亲热一点。
隔着铁门,他隐隐地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饮泣之声。这老婆子怎么了,大白天的嚎什么丧呢?我们查获了一条地下光盘线,还破了几桩积案,虽然是累了一点,但也算是大功告成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
门开了,妻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她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身穿一件紧身羊毛衫,恰到好处地衬托着那颀长的身材。看到他进了门,她扑进他的怀里,干脆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我都快累死了,要好好洗个澡。”郑东没好气地说,他抱起妻子挺拔的身子,抚摸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两只眼睛却在院子中乱转,怎么没看见他那两只心爱的小狗出来欢迎他呢,难道被老婆子关了起来。
他纳闷地问:“大黑和小花呢?”
听郑东问到这两只宠,妻子哭得更厉害了,她抽噎着说:“被人毒死了。”
“什么?”郑东头轰地一声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这帮家伙难道真的下手了。他想到了他在南海塑料制品厂接到的那个神秘的电话,那电话中的疯狂狞笑,这些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郑东挣脱开妻子,大步跨进院内,在那棵茂密的枇杷树下,两只可爱的小狗依偎在一起,小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口角挂着白沫,
眼珠已可怜地散了神。它们已被人毒死了,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随之他镇静了下来。
他轻轻地走到黯然流泪的妻子面前,用他那粗壮的手掌帮她擦净眼角的泪。妻子还在喃喃地责怪自己:“我怎么就犯了傻呢,
没把它们关进笼子里去,昨晚的月色那么好,院子里那么安静,自从女儿去北京上大学后,你不回来,我一个人晚上睡觉有点怕丝丝的,就把它们放到院子里了,它们就这么死了,我这是怎么了,昨天右眼老是跳。我预感到家里要发生点什么……”妻子在失神地诉说,那样子倒像是死了儿子的祥林嫂。
郑东用双手托起妻子尖尖的下巴,她显得苍老了许多,眼角布满了细密的鱼尾纹,眼中注满了泪水,他感到一阵心酸,自结婚以来,郑东几乎是从不于什么家务活的,里里外外都由夫人操持。从女儿出生起到把女儿送到大学,他几乎没操什么心,都是这位贤内助一人张罗,才使他能够安安心心地工作、学习,使他感到家庭是一个宁静的港湾,是一个可以承担社会千钧压力的温馨摇篮,妻子是一个好的主妇,这是一个好女人啊,多么善良的女人。中国的女人是伟大的,她们有自己的事业、工作,还要额外承担全部家务,毫无怨气地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女默默无闻地贡献自己的一切,我是太自私了,也许苏晓华的批评是对的。
他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头,安慰她说:“老婆子,别伤心了,死了就算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况且是两只狗呢?它们是为国捐躯的,死得其所啊!”说完这话。他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郑东轻轻地走到他的两条爱犬身边,用手梳理着它们发亮的皮毛,可惜它们再也不会用舌头亲切地来舔自己的手,吻自己的脚了,它们再也不会摇头摆尾地来欢迎自己了。他双手抱起两只小狗,像是抱着熟睡的婴儿。
从妻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他明白了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凌晨之时,月色如水,夜空如洗,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世界在宁静的秋夜中安睡。a省出版厅的宿舍大院是离闹市区不远,但又闹中取静的一片天地。这幢7层的宿舍楼,沐浴在静谧的月色之中,隐隐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月色下,由李一帆和他的马崽小王驾驶的雅格.本田车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幢被称为a省出版界“中南海”的大楼。这楼住着谭冠厅长以下的各色官员,也算是鱼龙混杂呢。既有眼下如谭冠、邬历一类鱼中之龙,也有如郑东、老荣之流自命清高的性情中人,还有像鬼子陆一类游走于各色鱼、龙、人之间的虾蟹之辈。一幢楼竟然像是一个小社会的横断面,一扇门内就是一个不同的小世界,这种种不同的小世界混杂成了一个大世界,这就是a省出版界的舞台了。
李一帆对这个舞台是再熟悉不过的,他对住在这里的各色人等专门进行过研究。其中的关键人物是绝不陌生的。他与邬历眉来眼去已久,自是熟门熟路,对郑东的门牌号码甚至家中的每一扇窗户都厂如指掌。多少个夜晚,他从邬历家的楼上悄悄地踅下来,
徘徊在那扇挂着绿色窗帘的窗户外,眼露凶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总有一天要教训教训这个狗日的,他暗暗发誓。邬历和宋玉卿几次暗示,他都未敢轻易下手,他认为他不能给邬历这样的小人当枪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能干那杀人越货的傻事的,除非郑东直接整到自己身上了。他对郑东的门牌号码,上班的路线,老婆所在单位,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而今天当他从地下通道里失魂落魄地钻出来,就打算着要给郑东一点厉害看一看,当然他不想把事做绝。你郑东小子竟然带着公安打到我的门里来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就要**个狗日的老窝。他怀揣着杀机,来到了这幢宿舍楼前。先是用一块大石头拼着死命砸进了郑东那间临窗的书房,“哐啷”一声竟然引来一阵狗吠。暗夜中把他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传来郑东婆娘心惊胆颤的声音:“是什么人,砸我家的玻璃。”
这时几只肉包子又飞进了墙头,俗话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两个狗东西竟然扑上去吃了起来。而郑东这婆娘竟吓得不敢出门,躲在房内拨打起“110”报警电话来。
李一帆口中狠狠地骂道:“让你的两只狗东西见鬼去吧,等‘110’赶到,你那两只狗东西早死定了。”小王发动起白色本田车,
他一个箭步跨上车,狠狠带上车门,扬长而去。
“110”巡逻车赶到,案犯已跑得无影无踪。两只可爱的狗东西由于吃了有毒的肉包子,已经奄奄一息。这时郑东也不知去向,打他的手机就是没有应答,估计是忙乱中他没有开机。
此刻的郑东正在北郊的南海塑料制品厂的茫茫月色下踱着方步,回忆着他过去的罗曼史,根本未想到家里发生的一切。直到黎明之前,他接到李一帆恶狠狠的威胁电话,也未想到李一帆真的会下手。
“这条丧家之犬,只是说说大话而已,他是不敢动我郑东一根毫毛的。真正的要杀我,还会这么明目张胆打电话来通风报信,还不悄悄把我一刀干了算了,威胁,威胁而已。不必大惊小怪的。”郑东当时是这么想的。
他没想到的是李一帆真敢对他的两条爱犬下了毒手。杀狗吓主人呢,李一帆这狗日的真他**的小人。这大黑、小花是为我死的,我得隆重地安葬它们。
郑东匆匆奔进屋内,瞪着发红的眼睛在案头默想了一会,妻子悄悄地端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润了润发涩的喉咙,提笔濡墨竟作出了一篇《祭爱犬文》来:
惟壬戌之秋月,古都帚夫郑东,告祭爱犬之灵日:
惶惶爱犬,军籍原有。骨格奇伟,神态清秀。养之于家,忠于职守。猎雁逐兔,跑前跟后。承欢膝下,来回奔走。摇首摆尾,壮极媚柔。秉性忠烈,侍奉左右。驯良勇猛,看家护楼。衔衣抱膝,
屡叱不丢。一跃数尺,鹄鹭尽收。视影而吠,疾恶如仇。花下迎客,亦亲亦友。死于非命,贞不长佑。
犬目观人,眼光如豆。视盗为良,为利所诱。肉包加身,涎水长流。是以解馋,毒汁渗透。两魂渺渺,七魄悠悠。贪此小利,及至命休。从此永诀,无以解忧。
呜呼哀哉,吾立清秋。抱犬太息,涕泪长流。祭奠宠,举杯酹酒。告诫世人,莫为欲狗。人贵耿介,物贵淳厚。身可长健,心可不朽。利欲熏心,必难长寿。苟贪小利,阎王招手。欲无止境,
万众痛诟。
呜呼哀哉,吾之爱狗。云幻霓化,空中长游。忠魂不散,毅胆常留。人怀贞烈,净丑分俦。襟怀朗月,光被山河,胸藏奸险,人何如兽?焚香告天,信口胡诌。聊表寸心,热泪盈眸。黄土为坟,木箱为柩。愿侬安息,无缘贪肉。薄酒一杯,不施珍馐。嗟尔爱犬,
长飨永昼。
郑东振振有词,朗朗上口地念完祭文。妻子不解地问:“何为帚夫?”
郑东神态庄重地说:“我们搞‘扫黄’的,不就是清道夫,清道夫不是要扛着扫帚吗,故我自称帚夫。”其实他心中想的却是:“我们不也是履行着出版界狗的职责,不过这词不太好听。”他不便说出口,只是凄然一笑,缓缓地抱起嘴角流着白沫,眼角挂着泪珠的小花和大黑,竟然腾出了自己收藏字画的樟木箱子,把两条爱犬的尸身装了进去。
他平静地对妻子说:“不要伤心,那帮人已落入了法网,很快就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斗争是复杂的,有时会是你死我活的。”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的命运必然是悲剧性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悲壮,也有几分凄凉。
他们夫妇二人在种满花木的小院中,挖出了一个深坑,将这樟木箱深深地埋进了大地之中。随后,郑东用火柴点着这篇用宣纸写的《祭爱犬文》,纸的灰烬慢慢燃尽,散落在地下,溶进土壤。
傍晚,天空布满晚霞,郑东把从花木公司买的两棵小松树栽种在这块小小的墓地上。这松树青翠欲滴,在残阳中沐浴着和美的秋风。太阳即将慢慢落下。他们夫妇相拥着望着晚霞,郑东喃喃地说:“夜晚又将来临,今晚在没有狗吠的安宁中度过。”此刻,晚霞尚在天际,远方那朵云彩在晚风中幻化着各种形状,挂在天际,仿佛是一个天狗的模样,郑东想起了他们读过的课文《火烧云》中的章节。此刻,金色的落霞正给天上变化无穷的白云苍狗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环。
妻子指着遥远的天际对郑东说:“我们的小花、大黑正在堆满彩霞的天际奔走。它们的灵魂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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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守所那昏黄的灯光下,李一帆只打了一会盹,就怎么也无法安眠了。
大约已是午夜3时了吧,他习惯性地抬了抬手腕,又沮丧地放了下来,他的那块劳力士金表昨天进监室前就被暂时收缴了。周围同室的那些犯罪嫌疑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是嘹亮的交响乐,
使他听得心烦意乱,心里咬牙切齿地痛骂,这些该杀千刀的贼囚徒。用手抚摸着青肿的脸,他感到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里散发着汗味、尿骚味、臭脚丫味的?昆合气息,使他这个住惯高级宾馆,闻惯高级香水味的生意场中人感到难以适应,小号子里的气味使他感到窒息。那身考究的鳄鱼牌花衬衫、全毛西裤已被同室的人员像是土匪一样扒得精光;连三枪牌的**裤也在刚刚关进来时被这里的狱头抢了去,换上了一身脏兮兮、臭哄哄的行头。他身上的领带、鞋带、皮带已被这里的看守收走,发给他一身深蓝的看守所制服。想到这里,他有点心酸,昨天他还是一个挺胸昂首的阔老板,今天已是一文不名的囚徒,人事的变化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朝为座上客,夕成阶下囚。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上法庭,被公开审判,然后被枪毙,这就是他的人生归宿,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走上了这条黑道,他就决心走到底了。他感到自己按共产党的法律确实是够枪毙的了,反正老子就这一堆了,随他们怎么处理吧。我这一生什么福都享过了,国也出过了,女人也玩过了,人生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在金钱这个万花筒中,他目极五色、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只不过是秋梦一场。不过人生又何尝不是梦呢?我一个穷教书匠的儿子,闯出今天这份轰轰烈烈的事业也够本了。大丈夫不留芳百世,也将遗臭万年,
世间所谓香臭也不过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事情,3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脑海中有如打翻的浆糊一样乱糟糟的,脑袋瓜子生疼,浑身酸软,眼皮发涩,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心里可就是静不下来。
这倒霉的囚室,这些倒霉的同犯们和这倒霉的鼾声。他在心中咒骂着,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当他昨天被推进看守所的号子时,就有点晕头晕脑的。刚刚想躺到墙角的一方地板上合上双眼小睡一会,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当胸踢了一脚,踢得肋骨生痛生痛的。他大声“哎哟”一声捂住了胸口,他的眼前一黑,他的头被蒙住了。随后是一阵乱拳就像是砸在布袋上,他痛得龇牙咧嘴地大声怪叫。他是仓促中从暗道中逃出来的,随身携带的人民币、美元早被公安当成赃款收缴了,他没有什么东西可孝敬这儿的牢头狱霸,再加上他虽然身高体壮,可毕竟是做书刊生意的,带着一丝儒商的斯文。和这些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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