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脑袋一蒙,东华接着道:“你有什么要事须及时出去?”
凤九哭丧着脸:“我同燕池悟有约......”原本待说“有约去解忧泉旁盗频婆果”,话待出口,意识到后头这半句不是什么可光明正大与人攀谈的事,赶紧埋在喉咙口另补充道:“同他有个约会。”这件事着实很急,此前她在林中四处寻路时,还分神反省过对东华是否太过宽容,此时觉得幸亏自己本性良善方才没有趁他受伤落井下石,还帮他包扎了伤口。她急中生智三两步过去握住东华的右臂,将她同他施恩的证据清晰地摆在他的面前,神色凝重地看向他:“帝君,你说我给你包扎的这个伤口包扎得好不好?我是不是对你有恩?你是不是应该报答?”
东华凝视着她道:“包得一般,你要我报答你什么?”
凤九更加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臂,道:“好说,其实因为此时身负的这桩事着实十分紧急。此地困得住我这种修为浅薄的神仙,定然困不住帝君您这样仙法卓然的神仙,若帝君助我及时脱困,帝君将我扔在梵音谷半年不来营救之事和变成丝帕诓我之事一概一笔勾销,你看怎样?”
东华继续凝视着她道:“我觉得,你对我似乎分外记仇。”
凤九感叹在东华这样专注的注视下心中竟然平静无波,一边自觉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果然很沉得住气,一边做诚恳状道:“怎么会?”眼见东华严重不置可否的神气,顿了顿又道,“那是因为除了你,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喜欢得罪我。”
就听东华道:“燕池悟呢?”
凤九心道小燕多傻啊,我不欺负他已经不错了,他要是还能反过来得罪我,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一桩奇事,但小燕终归也是一代魔君,凤九觉得是兄弟就不能在这种时候扫小燕的面子,含糊了一声道:“小燕啊,呃,小燕还好。”
但这种含糊乍一看上去却和不好意思颇为接近,凤九见东华不言语再次闭目养神,恍然话题走偏,亟亟再倾身一步上去将话题拽回来:“我记仇不记仇暂且另说,不过帝君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报答我啊?”
东华仍是闭着眼,睫毛长且浓密,良久才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让你出去会燕池悟?”
凤九想,他这个反问不是讨打吗?但她晓得东华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虽然着急还是克制着心中火气,逻辑清晰地一字一顿告诉他:“因为我帮了你啊,做神仙要互相帮助,我帮了你,我到危急时刻你自然也要帮一帮我,这才是道法正理。”她此时还握着东华的手臂,保持这个姿态同他说话已有些时候。她心中琢磨,若他又拿出那套耍赖功夫来回她道“今天我不太想讲道理,不太想帮你”,她就一爪子给他捏上去,至少让他疼一阵不落个好。哪里想到东华倒是睁眼了,目光在她脸上盘桓一阵,眼中冷冷清清道:“我没有办法送你出去,即便你同他有什么要紧之约,也只能等十二个时辰以后了。”
凤九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这岂不是注定爽约?”她的一切设想都在于东华的万能,从没有考虑过会当真走不出去误了盗频婆果的大事,但东华此种形容不像是开她的玩笑,方才那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她呆立一阵,抬眼看天上忽然繁星密布杳无月色,几股小风将头上的树叶拂得沙沙作响。今夜若错过,再有时机也需是下月十五,还有悠悠一月,凤九颓然地扶着矮榻蹲坐,星光璀璨的夜空忽然倾盆雨落,她吓了一跳,直觉跳上长榻,四望间瞧见雨幕森然,似连绵的珠串叠在林中,头上蓝黑的夜空像是谁擎了大盆将天河的水一推而下,唯有这张长榻与泼天大雨格格不入,是个避雨之所。
她听说,有些厉害的妖被调伏后,因所行空间尚有妖气盘旋,极容易集结,须以无根水涤荡妖气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将方圆盘旋的妖气一概冲刷干净,方称得上收妖圆满,这么看此时天上这番落雨该是东华所为。
夜雨这种东西一向爱同闲愁系在一处,什么“春灯含思静相伴,夜雨滴愁更向深”之类,所描的思绪皆类此种。雨声一催,凤九的愁思也未免上来,她晓得东华此时虽闲躺着却正在以无根净水涤荡缈落留下的妖气,怪不得方才要化出一张长榻,一来避雨,二来注定被困许久至少有个可休憩之处,东华考虑得周全。
凤九颓废地蹲在榻尾,她已经接受煮熟的鸭子被夜雨冲走的现实,原本以为今夜频婆果就能得手,哪晓得半道杀出这么一出,天命果然不可妄自揣度。今次原本是她拖小燕下水,结果办正事时,她这个正主恍然不见踪迹。不晓得若下月十五她再想拖小燕下水,小燕还愿意不愿意上当,这个事儿令她有几分头疼。
她思量着得编个什么理由回头见小燕才能使他谅解爽约之事,实话实话是不成的,照小燕对东华的讨厌程度,遇上这种事,自己救了东华而没有趁机捅他两刀,就是对他们二人坚定友情的一种亵渎和背叛。唔,说她半途误入比翼鸟禁地,被一个恶妖擒住折磨了一夜,所以没有办法及时赶去赴约,这个理由似乎不错。但是,如果编这么个借口,还需一个自己如何逃脱出来的设定,这似乎有些麻烦。她心中叨念着不知觉间叹息出来:“编什么理由看来都不稳妥,哄人也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哄小燕这种打架逃命一流的,唉。”东华仍闭着眼睛,似乎没什么反应,周围的雨幕蓦然厚了一层,大了不止一倍的雨声擂在林上,像是十军万马踏碎枯叶,有些□人。凤九心中有些害怕,故作镇定地朝东华挪了一挪,双脚触到他的腿时感觉镇静很多,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夹着雨声飘来:“看不出来,你挺担心燕池悟。”
帝君他老人家这样正常地说话让凤九感到十分惶惑,预想中他说话的风格,再不济此时冒出来的也该说句“哄人也需要思索,看来你最近还须大力提高自己的智商”之类。如此正常的问话,凤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溜回道:“我也是怕下月十五再去盗频婆果,他不愿意给我当帮手不是......”不是两字刚出口,凤九的脸色顿时青了,艰难道,“其实那个,我是说......”
雨声恍然间小了许多,无根水笼着长榻的结界壁顺势而下,模糊中似飞瀑流川,川中依稀可见帝君闲卧处银发倚着长榻垂落,似一匹泛光的银缎。凤九脑中空空,凝望着结界壁中映出的帝君影子,无论如何偷盗都不是一件光彩之事,何况她还是青丘的女君,头上顶着青丘的颜面。倘若东华拿这桩事无论是支会比翼鸟的女君一声,还是支会她远在青丘的爹娘一声,她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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