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走进实在太奢华的浴室。
三角形大浴缸里,热水哗哗往外涌,水雾蒸腾。
安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说,「君悦,长痛不如短痛。」
我长长吐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人不过是这么回事,穿着衣服,以为是人,脱了,可以当自己是只动物。
我脱干净,当自己是动物,等着主人来抚摸,奖励或惩罚。
难得主人并不急,相对于我的急促心跳,那般悠然,真是罪恶。
安燃说,「你先进去。」
我跨入浴缸,看他背着我,自然地脱衣服。
他的动作很有力度,自然得可比喻成一首有旋律的歌,即使待宰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赏心悦目。
所以,当烫贴的衬衣脱下后,我被眼睛所看见的狠狠震到僵硬。
他若有所觉,转身问,「很难看?」
我僵硬的表情一定很丑,他竟然微笑,「亏你还是何家人,—点伤疤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
他脱了裤子,跨进浴缸,和我并肩坐着。
惬意叹一声,仰头,后颈靠在浴缸边缘。
我知道我很没用。
我知道,我对人世间的残忍认识不足。
所以,才会对一个独裁者身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浴缸水温恰到好处,我忍不住转头,在雾气飘渺中看他。
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怎么回事?」
他说,「整容医学还不够发达,有的伤疤太深掩盖不了。」
热气淡化他的眉目,此时的他,柔和,放松。
我还是问,「怎么回事?」
他说,「几次大手术也不是没效果,毕竟比从前好看多了。」
我不想问下去。
答案呼之欲出,一定伤人。
但是,忍得住吗?
有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应该停止,只是无法停止。
我知道自己很傻。
太傻,才会低声问,「是你在监狱的时候?」
他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微变化,很好看。
我感觉苦涩。
他不是我的安燃,但此时此刻,每个神态,不必语言,我竟可以揣摩出其中精髓。我说,「我知道你入了监狱后,向大哥请求去探望你。大哥说,你进去半个月就成功逃狱了。」
他说,「是。」
我问,「半个月,怎么会那么多伤?」
他不说话,只是笑,淡淡地笑。
很久,他才反问,「多吗?」
他侧过身,深深看我,「君悦,我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
伸出一指,缓缓点在我淡红色的伤口上。
我知道,他指尖触到的,是我的伤口。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错觉,错以为他这一指,戳到我的心脏。
很痛。
痛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抓住他点在我胸前的指,问他,「安燃,是不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声音颤抖。
他凝视我。
「你居然为我流泪。」他微笑,摇头。
然后喃喃说,「真是岂有此理。」
那么多的伤痕,未曾目睹的人难以体会那种震撼。
何况,是出现在安燃身上。
不管是过去的安燃,还是现在的安燃,原来我都会心疼。
大哥做的事情,也许应该我来赎罪。
我以为自己为安燃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所以,当安燃把我抱到床上时,我认真对他说,「安燃,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安燃失笑,问我,「君悦,你以为人生是打麻将?四圈过后,可以洗牌再来一次东南西北风?」
我愣住。
片刻,才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吗?你曾经陪我看的电影,在我无聊时为我随口说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
相爱,分离,误会,痛苦,假如是喜剧,最后的最后,必定怨恨烟消云散?冰释前嫌。
安燃问,「你可以忘记我对你做过的事?」
我点头。
只要过去的安燃可以活过来,我可以忘记一切。
安燃又问,「你可以忘记你大哥的死?」
我动动唇,随即紧紧闭上,艰难地沉默。
关于死亡,何家有家训。
爸爸在我懂事的时候,亲口告诫,「君悦,江湖路上冤魂遍地,既然自己满手鲜血,就莫怨他人夺命。」
我真的听不明白,跑去问大哥,「爸爸说死了也不要怨人,大哥,如果我以后被人杀了,你难道不帮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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