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是肃离从当时在场的奴仆、办事所的管事,以及各部每日陈核给他的奏报上,打听、拼凑出来的。
听所上某个杂役说,老戋死後隔日,转运使带了一纸合同,上办事所与寻当家理论,主母也在场,据说是作调和的角色。事後,每回肃离想到主母的立场,就觉得是笑话一出。
杂役说,转运使显得挺精神,说话中气十足,好像老戋死的事已过了十年,他早忘了。反倒是他家的当家,脸色宛如藏在雾气里的白花,孱弱虚幻的,他们都觉得此时她还要应付转运使的闹,简直太委屈。
「寻家必须兑现!」杂役记得,转运使劈头就是这跋扈的话。
寻奴细看了合同後,说:「抱歉,大人,没办法。」那纸合同听说是老戋私下擅自答应转运使的进铜,货量远远超过玉漕官府拨予的四成配额,其用途也不在稷漕各部正式提交的名单中。
「怎麽会没办法!」主母很激动。「老戋不是你们寻家的人吗?」杂役觉得主母在那当下的立场比较像是帮转运使的腔,助他施压,好去坑光他当家,而非调和。
「主母,女儿不是不帮。」寻奴气虚地说:「但这纸合同是老戋以私人名义与大人签下的,於法而言,寻家无需兑现。而且……」她红肿的眼盯得面前两人都不自在。「女儿怎麽不知道老戋与转运使有这样的私议?」
二人一怔,顿时说不出话。
「妾身以为,大人所下的用铜,都是配置在各部正式的申请上,且皆控於玉漕拨予的四成配额中。」寻奴说得哽哑,像是被背叛的痛心。「主母,大人,我寻奴是相信你们,才让老戋全权接管此事,毫不过问。怎麽老戋不过死了一日,就抖出这般让我难以意料的事?即使我想帮,也帮不了了啊。」
在场的杂役、管事看到当家这般泣诉,也都觉得伤感,而他们看着转运使与主母的眼色,更是鄙夷的斜视。
「哭没有用。」他们更没料到,主母是冷声地说:「就像你当初说的,事情还是要解决。我们今天就是要问你,你要怎麽解决?合同都立下了。」之前她那宽慰、体贴寻奴的嘴脸都不见了。
「没错!必定要解决!」转运使瞠着虎目,火火地喝令。
肃离可以听出,杂役转述的口气满是对这二人的不屑:「莫名其妙!滥用权的分明是这批狼狈为奸的贱人,老戋如今死了,他们怎还敢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当家才受害咧!」
杂役看他们的急怒是莫名其妙,但肃离能明白他们为何会急怒到完全失了方寸,甚至落得让杂役背地说闲话的恶名。
正如他一开始警告寻奴的,她给寻家养了一头鼠患。被寻奴赋予特权的老戋,给转运使收买,成为他专属的掌柜、独属的铜库,要多少铜,便有多少铜。且转运使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前三回进铜之所以如此保守安分,是因为他还不相信寻奴的好意,对於方从矿灾中振兴的寻家,也不抱持信心,因此他探手,试了三回。这三回,他终於摸到了寻家的底子,也摸清了老戋这人易为物质所惑的肤浅脾性,於是,他的胃口开了。
他钻进了老戋进铜不需向玉漕大掌柜报备的缝隙,从寻家的厂子里运出了大量私铜,以供应某些欲囤积铜货的奸商,奸商再以高价上市,造成黑市的旺盛、泛滥,导致供铜仍不稳的局势再度失衡。
他便听说过,当必须在漕道上营生的小贩苦於无舟马可行,面临全家无饭可食、无衣可穿的窘境时,竟有富人驱动浩大的画舫,至湖中宴乐,赏远山秋景,打赏下人不再用金用银,而是珍贵的铜,像给狗吃肉那样挥霍地撒,甚至听说下人抢得急,不慎坠湖淹死。如今,铜是金是银,只有富者消受得起。
而那些购铜的款,自然又是进了当事者──老戋与转运使的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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