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学监十分惊讶地发现学生莫冉德尔的书本上每一页都画上了船。
在每一张书页上,他像着了魔似的画来画去的,总是那同一条小船。
有时候,它在一条狭窄的运河里艰难前行,好像爬梯子那样慢慢地爬在书页的外侧白边。
有时候,它正好搁浅在定理上,水溅到图形和用小号铅字排印的论证上。
有时候,它在地球平面圆形图的海洋里扬帆航行。在这儿它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展开它的船帆,让它的旗子尽情飘扬。
校长先生渐渐厌烦了一次次有关这件事的详细报告,最后他告诉了莫冉德尔先生。
木工吃惊不已。
“一个很听话的男孩!”
“他固执得像头驴。”
“他很聪明!”
“他蠢得什么都学不会。”
没有人愿意去深入了解,学生莫冉德尔是在树林里、趴在科拉丽的肩膀上学会了读书识字的,这跟在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学监的戒尺之下学几何学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学生莫冉德尔被从上中班学生的自修课降到了上小班学生的自修课。
问题在于科尔比尼的乡村教师教的课和南维尔的中学教师教的课之间,有着极大的不同。
戴兔皮无沿软帽的园丁和戴白鼬皮直筒无沿高帽的园丁之间差距太大了。
莫冉德尔老爹开始感到失望了。
他似乎感觉到戴着两角帽的林学院学生迈开大步走远了。
他训斥,他恳求,他讨好。
“你愿意补课吗?
“你愿意请老师吗?
“我可以给你请最好的老师。
“最贵的老师!”
就在这时候,学生莫冉德尔变成了一个差生,期终成绩报告单残酷无情地证明了他的“低劣”。
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确很笨。
他一天比一天更深地陷在消沉和悲伤之中。
但愿科拉丽和其他的人能够看见别人把他们的维克多弄成什么样了!
他们会赶来为他打开监狱的一扇扇大门!
他们会很乐意与他分享他们的最后一片面包,与他分享他们的最后一块木板!
而他们呢,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买卖越来越坏。
船越来越破旧。
维克多是从科拉丽寄来的信上知道这一切的。他不时接到科拉丽的一封信,信上往往标有校长先生用红铅笔写的两个狂怒的潦草大字:“已阅”。校长先生很不喜欢这种“暧昧的通信”。
“啊!你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科拉丽的信上说,她的信总是那样亲切,但是也越来越悲伤,“啊!如果你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说实话,这听上去不是好像在说,如果维克多回来,一切都会好转,一切都会得救吗?
是的!维克多将会挽救一切。
他将会买一条新船。
他将会抚慰科拉丽。
他将会重振买卖。
他将证明他们过去宠爱的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们过去收留的不是一个无用之辈。
但是,要实现这一切,必须长大成人。
必须挣钱。
必须成为有学问的人。
于是,维克多重新打开书,翻到应当翻到的一页。
现在,飞镖尽管飞吧,学监尽管使劲敲讲桌,尽管像鹦鹉似的重复同一句话吧!
维克多不再抬头。
他也不再画船。
他也不去注意砸到他脸上扁扁的小纸球。
他用心读书……他用心读书……
“学生莫冉德尔的一封信。”
科拉丽的问候信真是如同天赐,它正好在他用功自修的时候到来,鼓励他,给他带来了自由和温情的芬芳。
维克多把头埋在课桌里,亲吻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字写得很费劲,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他想到船在连续不断地颠簸,不停地摇晃科拉丽伏在上面写信的那张桌子。
唉!让科拉丽的手抖动的不是颠簸的船,而是激动的情绪。
“完了,我亲爱的维克多,南维尔美人号不能再航行了。它完全不行了,它在死去的同时,也毁了我们。我们在船尾挂上了一块黑布告牌:出售拆船旧木料。
“有些人来看过,从阿奇帕若的挠钩到小妹妹睡的摇篮,他们都估了价,编了号码。看来全都得卖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将会落到什么地步呢?妈妈很可能伤心地死去,爸爸看起来那么痛苦……”
维克多没有读完信。
那些字句在他眼前跳动着,他脸上好像中了一枪,脑子里嗡嗡作响。
莫冉德尔的奢望(3)
啊!他现在已许久不去自修室了。
作业、忧愁和发烧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一直在说胡话。
他以为自己是在塞纳河上,在这条美丽、清凉的大河上顺流而下。
他想把发烫的脑门浸在河水里。
接着,他模模糊糊地听见钟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拖轮在大雾中经过,接着好像是水喷涌的响声,他叫了起来:
“涨水了!涨水了!”
一想到桥洞里凝重的黑暗,他不由得浑身颤抖。突然,在所有这些模模糊糊的幻象中间,学监的那张脸出现在了灯罩底下,头发蓬乱,神色紧张,离他的脸越来越近:
“你病了吗,莫冉德尔?”
学生莫冉德尔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可怜的父亲焦急不安,他把医生送到学校门口,用哽咽的嗓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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