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号们被安排在山水沟的一间地窝子里。这是一间半明半暗的建筑,依着山水沟的崖坎往下挖了一米,挖出来的土再堆高一米,上边横了一根圆木搭上椽子缮上碱蓬和笈笈草。因为椽子少,碱蓬和笈笈草上没压上多少土。靠着崖坎的一面留了几十厘米高的土台子,长度和地窝子的长度相仿。这是“炕”。晚上睡觉透过茅草的空隙可以看见闪烁的星星,还可以听见风把沙土刮到茅草上的唰唰声。天亮后起床,被子上落满了尘土。
喂,今天是十月一日吧?
起床后王永兴正在叠被子,已经穿好了衣裳的石玉瑚对他说。
啊,还就是的,今天是国庆节。
叠好被子,王永兴坐在“炕”沿上看着石玉瑚说。石玉瑚又说:
嗯,对,我记着今天就是国庆节嘛。我说呀老王,你能不能给咱们打壶水去?
打水做啥?
嗳嗳,刮个脸嘛。国庆节了,咱们也收拾一下门面嘛。
收拾门面?怎么,还想收拾得干干散散浪一转去吗?游山玩水去吗?
王永兴说完,心里就有点后悔。因为地窝子里发出了几个人的笑声,这笑声是善意的或者并无恶意的,但却可能促使石玉瑚产生想法,以为他是在讥笑他。石玉瑚已经失去行走能力一个多月了。石玉瑚也是永登县人,他的老乡,是连城镇中学的教师。他来夹边沟之前两个月,石玉瑚已经在夹边沟的基建大队接受劳动教养了。开过荒,挖过排碱渠,还在高台县板桥乡的石英矿挖了半年石头。身体累垮之后才被分配到新添墩的农业队种地。
石玉瑚的确是垮了。他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干瘦如柴的身体了,不管是去食堂打饭还是上厕所,他都在膝盖上绑着两只布鞋,跪着行走。他走路的样子像是一个长得特别矮的侏儒走路,扭打扭打的。
还在永登县的时候,他就认识石玉瑚:县教育局每到寒暑假都要把中小学教师们集中起来搞政治学习。石玉瑚很少发言,但言必有出。他很钦佩他。
他的玩笑话并没使石玉瑚介意,石玉瑚又说,嗳嗳,门面还是要收拾一下嘛,到了新地方,要有个新气象嘛。你看你的样子,不到四十岁的人,胡子就长了一寸长,就像是五六十岁的样子,哪里像个为人师表的样子,简直像个贼配军。
像个贼配军?本来就是贼配军!林冲发配沧州,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咱们吃的啥喝的啥!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提个不知道谁的热水瓶走出去了。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出格了!因言获罪,教训还不深吗?
王永兴是1957年的暑假期间,永登县的中小学教师集中在永登县一中参加整风,被定为右派的。当时,大城市已经开始反击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对党的进攻了,他知道不能信口开河了。但是经不住领导的再三开导和动员,他写了一张《今日陈世美》的大字报,批评永登县一中的校长李某人进城后抛弃前妻与一位女学生新婚燕尔……他以为,批评某个人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不伤大雅,又可应付了事,岂知过了一天,积极分子们就贴出几十张大字报,说他攻击党的基层领导就是攻击党……定为极右分子。
王永兴走出地窝子的过道,走到地面上来。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这地方还不熟悉,不知井在哪儿,该去哪儿打水。最后他还是决定到伙房去,有开水就打开水,没开水就提点凉水回去。于是,他慢慢走到沟口,来到昨天打晚饭的一间地窝子里,问一位正在切菜叶子的炊事员,哪儿有开水?那炊事员问他打开水干什么?他说喝。炊事员说,喝?你还要喝开水?他心里很不高兴,但嘴很婉转地说,没开水凉水总有吧,打点凉水行吧?炊事员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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