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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暮春三月,江宁南郊路边一株大树下,青帘酒旗高挑,过路行商旅人都在此歇脚。酒肆主人是个姓张的老头儿,年逾花甲须发皆白,手脚却十分麻利,送完酒水便坐在门槛上与客人闲聊唠嗑。一个肥胖商人擦著汗向他问路,老人摇著蒲扇道:“沿这条路一直往前是陈家集,镇上有客栈投宿,客官若立刻上路,天黑前便能到。”胖商人道:“倒也不急赶路,晚一些无妨。”

老人摇了摇头道:“客官可瞧见远处有个大宅子麽?”众酒客听他一说,纷纷抬头望去,山林中果然有一座大宅,相隔虽远却也可见飞檐列栋,建构恢弘。胖商人好奇道:“这是甚麽人的宅邸,怎的建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林野地?”老人道:“那是姚家庄,老庄主是个大英雄,江湖上名号快剑姚,年轻时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晚年因喜得千金,才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在此建了宅院,过清闲日子。”

胖商人道:“老丈,我方才说不急赶路,你为何摇头?”老人道:“客官有所不知,陈家集地处偏远,却是来往行商必经之地,早年常有响盗劫商,自打姚家在此落户,姚庄主吩咐家丁护院巡山护林,方圆百里的贼人才渐渐销声匿迹。唉,可这半年不知怎的,巡山的事懈怠了,或许是姚庄主家里出了甚麽事,顾不得这些。前些日子道上出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剪径贼,所以依小老儿看,天色实在已是不早,客官可要赶紧了。”

胖商人听了顿感焦急,大口喝完茶便带著仆童上马赶路。其余酒客有的轻装简从身无长物,也有的同行人多并不惧怕,因此不著急走,不少人反倒对姚家的事颇有兴趣,聚j会神催老头儿快往下说。

老人正要开口,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转眼到了跟前。这马浑身黝黑,四足踏雪,一声长嘶停在酒肆门外。马上之人二十来岁,青衣劲装,背上负著个长形包袱,勒住缰绳右腿往前一抬跃下马背,身手矫健引得众人不禁暗暗叫好。

年轻人下了马,见酒铺早已客满,便在方才胖商人空出的桌边与人合坐,对老人笑道:“老伯,给我一碗水喝。”老人瞧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说起话来又彬彬有礼,不禁心生好感,忙沏了热茶送来。年轻人把包袱解下放在桌上。那包袱长七尺有余,置於桌上压得榫木松动“咯吱”作响。众人心知是兵器,便不敢再随意打量他,各自低头喝酒聊天。老人端了茶来,又坐回门槛边接著闲话。座上有好事之人笑问道:“姚庄主晚年得女,不知姚小姐芳龄几许,嫁人没有?”

那年轻人原本只想休息片刻,喝完茶就要赶路,但听他们说起姚家庄的事,便也端著茶碗细听。老人道:“姚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待字闺中,你敢去求亲?”众人哈哈大笑,那人道:“我倒想去,可惜一无才学二无武艺,去了自讨没趣。”老人又道:“姚庄主择婿极严,若非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绝不肯将女儿轻易嫁人。”有人道:“姚小姐生得美不美,你是见过还是信口胡诌?”老人道:“姚小姐大家闺秀哪有这麽容易见著,可小老儿开了二十多年酒铺子,瞧见去姚家求亲的少年英雄多得很,若姚小姐是个丑八怪,怎能教这麽多人神魂颠倒。”

过客中倒也有些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一人道:“快剑姚穆风少年时得了个了不得的宝贝,你们听说过麽?”众人纷纷摇头,那人颇为得意道:“这宝贝是朵血玉莲花,据说萃天地灵华,世上独有一支,能起死人r白骨。”老人起身给两旁客人添了些酒,笑道:“这样的宝贝怕只有神仙才能有。”那人道:“江湖传言虽不实居多,可空x来风未必无因,就算血玉莲花不能起死回生,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这嫁妆,姚小姐美不美那也不打紧了。”老人道:“唉,只是不知姚庄主家中究竟出了甚麽事,怠惰了巡山不说,往日纵然瞧不中求亲的人,那也是客客气气请进去喝壶茶好生招待,再让家丁送下山去,这会却连大门都进不了就被赶出来。”

“老伯,这是几时的事?”那骑马来的年轻人一直未曾开口,忽然问起话来众人均有些意外。老人道:“有半年了,去年我到陈家集赶集路过姚家,见庄园大门紧闭静得出奇,好似无人鬼宅一般,早几年姚小姐尚幼时,小老儿赶集经过倒还能隔著高墙听见她和丫鬟们嬉笑玩耍。”

年轻人点了点头,将茶喝完便起身又将包袱缚在背上。他向老人告辞,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儿轻嘶绝尘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老人收拾桌子,抬头看了眼沙尘滚滚的小路道:“这小哥生得倒俊俏,说不定也是慕名去姚家求亲的,只盼他别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才好。”座上众人笑道:“要你担甚麽心。”老人道:“小老儿在山下住久了,虽未见过姚家小姐,总盼她能早日觅得佳偶,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件美事。”酒客们说说笑笑,见天色不早,便都散了各自赶路。

秦追离了酒肆,仗著胯下好马健足如飞,不出片刻已来到山中大宅前。他将黑马牵到人迹罕至之处,放它独自吃草喝水,自己却不进庄,反在一块巨石后躺下闭目休息。此处荒郊野外,姚家庄建在山林之中却楼宇巍峨,气势恢宏,只不过近日疏於打理,杂草丛生略显得有些荒凉凄楚。

秦追将包袱解下搁在山石边,周围静谧异常,只闻微风拂草,虫鸣鸟啼。黑马“乌雪”也不走远,吃饱喝足便在他身旁站定。一人一马等到日落西山,天色转暗,秦追翻身起来,见姚家庄内仍一片漆黑,并无人掌灯,心中好生奇怪,但也未作多想,解下马鞍上的行囊换了身黑衣,以黑巾蒙面,将七尺长的包袱缚上马背,又捡起一柄短剑c在腰间。准备停当,他伸手在乌雪脖颈上轻抚几下,低声道:“乖乖等著,可别让人瞧见了。”乌雪打了个响鼻,权作答应。秦追飞身上树,兔起鹘落已到了姚家大宅高墙上。墙内花树成荫,亭台楼阁美不胜收,却不见有人走动,黑漆漆一片十分y森诡秘。他瞧了一会儿,轻轻往前一跃,穿过几株花树,落在主宅屋顶上,脚尖轻点没发出一点响声。

秦追来到檐边横梁,倒挂金钩吊在檐下,伸手轻轻推开窗户,双手抓住窗框闪身进屋。屋子里空无一人,他关了窗m到床边,掀起被褥在床沿m索。m了一会儿,忽觉手下一轻,找到一处暗格,低头细看,暗格中放著个红木小匣,匣盖j美绝伦,雕著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秦追小心取出匣子,见有玲珑锁将匣盖锁住,便不急著打开,将小匣塞进怀中,重新铺好被褥,回到窗边听了听外面动静。

屋外静得犹如坟墓,秦追等上片刻才越窗而出翻身上房,正要离去时,忽见后院小楼中有一点灯火。他心中微动,又有几分好奇,便窜上屋檐往亮灯处掠去。

一路来到小楼窗下,烛光忽明忽暗,屋内却静悄悄不似有人。秦追纵身上楼顶,轻轻揭开瓦片往下瞧。小楼中一老一少,老者白发苍苍,虽看不清面貌,却有龙锺之态。少者十六七岁,是个妙龄姑娘,穿著鹅黄衣衫,正坐在那里嘤嘤哭泣。

秦追瞧了几眼,老者一声叹息,对少女道:“云儿,此事尚有转圜之地。”少女哭道:“爹爹何必骗我,那些出门报信求援的家丁可有回应?定是走到半途已被人杀了。这半年家中仆役丫鬟死尽死绝,偷偷跑了的隔几日尸首被人送回庄外,女儿虽不懂事,也知道大祸临头,只盼能多陪爹爹一刻。”秦追听父女俩谈话,心道莫非这是姚庄主和姚小姐,却不知惹了甚麽大祸,逼得早已金盆洗手的姚穆风晚境凄惨至此,竟连家仆爱女都保不住,父女二人在家中垂泪等死。

姚穆风叹气道:“你娘卧病在床多年,行走不便,让她留下陪我就是。你年纪还小,尚有许多日子可过,何必枉送x命。兴许他们见你年幼又不会武功,放你一条生路。”姚小姐哭道:“那些人连婢女小童都不放过,怎会饶我x命。女儿舍不得爹娘,要死也死在家中。”姚穆风见女儿哭哭啼啼不肯走,甚是烦乱,将桌上包袱塞进她手中道:“还不快去,再不听话,我便不认你这女儿。”姚小姐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啜泣不语。姚穆风将女儿扶起,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不忍分离。秦追不知来龙去脉,正暗自思忖,忽听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连忙盖上瓦片,翻身下楼。

姚家庄早已是空宅,半夜三更怎会忽然有这麽多人走动。秦追下了楼顶,投入楼外大树上,隔著树枝往远处眺望。夜色中几十人手持火把闯入庄中,片刻便将整个姚府照得通亮。小楼上姚家父女听见动静,立刻吹灭了蜡烛。秦追与姚家本无瓜葛,今晚受人之托原想取了东西就想走,但见事有蹊跷,当下藏身在树上观望。不一会儿,这数十人已将后院小楼团团围住,当中一人越众而出,对著楼上喊道:“姚穆风,我家主人已让你多活半年,今日再不把东西交出来,定叫你全家**犬不留。”

秦追向他望去,那人身穿黑衣,也以黑巾蒙面,虽是夜行人装束,却手举火把明目张胆地乱闯,不知是甚麽来历。黑衣人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便冷笑道:“原来当年叱吒江湖的快剑姚穆风老了也是个缩头乌g,有人叫阵都不敢出来应战。姚大侠,你家夫人身子孱弱,经不得夜露风寒,你要是还不下楼来,冻死了她可别怨我。”秦追在树上看得分明,一个只穿亵衣的妇人被两个黑衣人架著来到楼下。那妇人面色憔悴形同枯藁,眼眶深陷双颊瘦削,隐隐已显濒死之态,被人架著,手脚无力甚是可怜。

小楼中仍未有动静,领头那人抽出匕首抵著姚夫人的脸颊道:“既然姚大侠不念夫妻情份,我便送夫人一程罢。”说著匕首就往姚夫人脸上刺落。秦追略一皱眉,见小楼中一道寒光穿窗而出,疾风吹过处树叶狂旋乱舞。他微微一惊又再沈住气,这瞬息间,姚穆风已狂风骤雨般刺了七八剑,剑光逼退了围在楼下的几个黑衣人。姚穆风正想将妻子夺回,却听身旁有人冷哼一声。他往后一退,险险避开刺来的一剑。那领头人的剑法瞧不出路数,但招招狠辣,一剑紧似一剑,竟比以快得名的姚家剑法更凌厉几分。

姚穆风退隐多年,功夫虽未搁下,可毕竟年老体衰,此刻又关心则乱,一心只想救出妻子,几次往前进逼都被道道剑光拦下。再瞧姚夫人在那两人手中不知是死是活,姚穆风心有顾忌,剑招愈发凌乱,黑衣人出招却越来越快,嗤嗤两剑刺在他x前肋下,转到身后抬起一脚踢中他后心。姚穆风一声痛哼跪倒在地,黑衣人眼疾手快,已将长剑架在他后颈上,冷笑道:“江宁快剑不过如此,人老了须得服老,还不快说东西在哪,我好送你夫妻二人一个痛快。”

姚穆风见大势已去,忍痛道:“事到如今说不说都是死,你真想要,自己去找就是。”黑衣人道:“如何死法千差万别,世上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你都想试试?”姚穆风傲然道:“我活到这把年纪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你酷刑折磨。”黑衣人见他不肯就范,又怕他自尽,便伸手点他x道。这时小楼上窗棱轻响,黑衣人立刻转身一纵,轻轻落在窗外。姚穆风脸色突变,苦於x道被制不能出声。黑衣人破窗而入,秦追在树上听见窗内一声惊呼,那人已抓著姚小姐跃下楼去。

姚穆风之女姚翦云出生不久,父亲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姚小姐自小只研琴棋书画,丝毫不会武功,此刻被人拽住飞身下楼,吓得花容失色浑身打颤。姚穆风见女儿也被擒住,登时老泪纵横。姚小姐哭著要去爹娘身旁,却被黑衣人拦住道:“令嫒花容月貌,仙女模样,这般年轻就死了,岂不可惜。”

姚穆风硬挺著身子,见那人伸手在爱女脸上m了一把,气得目眦尽裂。姚翦云喊了声爹爹,也被黑衣人制住,提到姚穆风跟前道:“我再问一次,你还不答,便将你女儿送给这些兄弟享乐。素闻姚小姐心灵手巧能歌善舞,不知床上功夫是否了得。”此话一出,树上秦追不禁暗自皱眉,再听“嗤”一声响,那人已将姚小姐左边衣袖撕下半幅,露出里边一截雪白手臂。姚翦云失声惊呼,伸手掩住臂膀,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爹不肯说实话,待会儿你这身衣裳都得撕烂,看你怎麽遮掩。”

姚翦云几时听过这等威吓,吓得眼泪不住往下掉。黑衣人将她手臂拿住,有姚穆风掌上明珠在手,料他不敢自尽,便解了x道等他回话。姚穆风欲言又止,见女儿脸色惨白,原本想说了,又知这人心狠手辣,即便说出实情也难逃一死。自己死了,爱女仍旧免不了受人折辱。这般思来想去,黑衣人等不及,又再伸手去扯姚翦云衣衫。姚穆风正想喝他住手,忽听女儿一声尖叫,自己往那人手中长剑上撞去。姚翦云这一撞众人始料不及,黑衣人本以为她弱质纤纤经不住吓,便没防备。姚翦云一下撞在剑上,长剑穿x而过,血溅了一地。姚穆风见女儿惨死,跪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衣人也深感意外,未曾想到小小弱女如此刚烈决绝,愣了片刻才抽出剑在姚翦云衣上擦净,将她尸身抛在地上。

姚穆风痛失爱女,妻子眼见不活,自觉了无生趣,便也心中一横飞身扑去,捡了地上失手掉落的长剑往脖子上抹。黑衣人提剑去挡,姚穆风再无牵挂,出手不留后路,竟似疯了一样。黑衣人剑法虽高,也架不住他一心求死,尽往自己要害上招呼。两人转瞬间过了五六招,黑衣人急於将他擒下,一剑刺他肩头,迫他弃剑。这剑递出招式已老,姚穆风不躲不避,反而迎著剑尖向前猛撞。“扑”一声,剑入r里。姚穆风牙关紧咬须发散乱,伸手抓住剑锋往自己肩上一推,将黑衣人拖到跟前,右手长剑举起,拼死要将他劈成两半。黑衣人连拽数次无法将剑抽回,眼见剑光劈到,急忙撤手退去。他动作虽快,却已被剑尖撩中,x前黑衣破了道口子,再退得迟些,险些就被剜出心来。

姚穆风一剑未能得手也不追击,右手横剑在颈间一刎。秦追一惊,折了g树枝朝他手上掷去,虽明知会被发现,可方才未能救下姚小姐,心中已是懊悔不已,此刻再不敢犹豫。姚穆风腕上一痛,手中长剑跌落地上。秦追正等黑衣人往自己这边瞧,谁知他竟浑没觉察有人暗中出手,反而抬脚踢起地上长剑,朝姚穆风颈中刺去。这一手更叫秦追不及反应,一剑就已刺穿姚穆风喉咙,黑衣人随即冷笑一声,脚踩肩头将剑拔出。姚夫人本已病危,再经此惨祸,顿时晕了过去。黑衣人伸手探她鼻息,一剑将她x命了断。秦追见他如此心狠手辣,心中愤懑,可这时现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黑衣人将姚家三口全部杀死,便令手下退去。秦追心想,这人方才追问姚穆风一件东西下落,唯恐他自尽,现下尚未问出眉目却又干净利落将他杀了,实在不合常理。但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秦追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折返,便从树上跃下。后院夜风飒飒,剑气削下满地树叶被风吹散,更显y冷凄清。秦追去看三人尸身,忽听姚穆风低低哼了一声,竟未断气。他忙将人扶起唤道:“姚前辈。”姚穆风要害中剑必死无疑,也只剩一口气在。他睁眼瞧见秦追黑巾蒙面,还当是方才那黑衣人,一时回光返照,伸手猛掐他脖颈。秦追一惊,用力挣开,两人纠缠片刻,姚穆风终是气尽,手一松便死了。秦追掰开他手掌,轻轻放下,见黑衣人的长剑扔c在姚穆风肩上,伸手拔了一下,剑身嵌在骨中纹丝不动。这剑极为普通,寻常铁铺随处可买,只在剑锷上有一方小印,几不可见,刻著“善德主人”四字。

秦追疑心更甚,那黑衣人蒙面夜行分明是不想让人瞧破身份,却又如此大意将佩剑弃之不顾。这善德主人是谁?佩剑之人、铸剑之人还是幕后主使之人?秦追百思不得其解,瞧著一地死尸,姚穆风年逾花甲,姚夫人身患恶疾,两人身死倒也罢了,姚小姐碧玉年华惨死家中,才是可怜之至。秦追见四周无人,想将三人带去后山葬了。正在这时,忽觉一股劲风自背后袭来。秦追忙向左侧闪避,一道寒气擦过脸颊,是柄j钢百炼的长剑。

他暗暗心惊,来人轻功高明,人已到身后,他竟丝毫没察觉。那人一剑未中立刻收回,紧跟著又刺一剑。秦追在地下一滚,险险避开。他本道是黑衣人去而复返,不料转头一看,持剑之人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袭青衫,剑眉薄唇,却满面怒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秦追不欲与他相斗,避开剑锋挺身起来,退开几步转身往院外飞掠而去。

青衣人见他想跑,提剑便追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跃出姚家大宅院墙外,往山林中去。秦追在前飞奔,听身后树叶轻响,始终甩不脱那青衣人。他奔至前方一株大树,脚尖在树枝上一点,突然转身往来时方向飞去。身后青衣人正追得兴起,忽见他一个转身向自己扑来,人已在半空,四下无处落脚,只得挥剑抵挡,借力往后一跃,落在远处树枝上。秦追被他一挡,也是借力后翻,一下便将距离拉得远了。他向青衣人看了看,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往树林奔去。那青衣人甚是锲而不舍,又再追上,他轻功比秦追还高上几分,渐渐追近。秦追一声呼哨,将姚宅外的乌雪唤来。马蹄声渐近,秦追落下枝头,正要上马,却听脑后急响,忙侧首躲过,一支雪亮银镖擦过耳旁,“夺”一声钉入前边树干。这镖刚躲过,下一镖跟著便到,秦追怕飞镖无眼伤了乌雪,只得轻轻一拍它屁股,令马儿去前面等著。

青衣人转眼已到跟前,手中长剑挥起,抖了个剑花向秦追刺来。他剑法与姚穆风颇为相似,只是更为凌厉狠辣,一剑刺出就断了后路,似要与人拼命。秦追瞧他剑法,便知他与姚穆风颇有渊源,更不想和他生死相搏。可青衣人长剑越舞越快,剑光纵横竟似织成一张大,令他无处可逃。秦追手中短剑不趁手,只是夜行启门防身之用,眼下被青衣人缠住,立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苦思脱身之法,青衣人剑势一顿,伸手朝他面门袭来,要揭他面上黑巾。

秦追往后一仰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青衣人下盘却极为扎实,被他提住手腕寸步不移。秦追就势一脚踩在他膝盖上,松手向后退开半尺,离了他剑势范围再往乌雪奔去。青衣人哪肯作罢,也紧追而上。秦追来到爱马身旁,却不上马,心知他定会追上,一伸手,从马鞍边抽出包袱中的兵刃,拿在手里一抖,是杆七尺银枪。

第二回

青衣人见他亮出兵器,也是一愣。原想眼前这人夜行衣靠黑巾蒙面,行事定然鬼祟,因而一直防他暗箭伤人,却未料他抖出兵器却神威凛凛光华夺目,嚣张得很,不由冷笑一声。

秦追被他逼得亮了兵刃,枪尖直指他心口,也不再奔逃,压低嗓子问道:“你跟著我做甚麽?”青衣人道:“你心里清楚,姚家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满门?”秦追这时方能仔细瞧他,见他身材高挑眉目俊俏,手执长剑立於林中,竟从未见过如此齐整标致的人物。转念再想他为姚家老小出头,心中顿生好感,不欲再与他相斗,便开口解释道:“人不是我杀的。”青衣人冷笑道:“既不是你杀的,你跑甚麽?”秦追道:“你上来二话不说拿剑乱刺,我若不跑,岂非早被你杀了。”青衣人听他分辨,就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他长剑一指,厉声道:“你半夜三更,一身黑衣,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姚家三口不是你下的毒手,要我如何相信?”

秦追入庄取物确是迫不得已,暗中m了m怀里,小匣仍在,便道:“信不信由你。”青衣人道:“要我信你,先把黑巾揭了再说。”话音一落,立刻举剑刺他要害。秦追应变奇速,“当”一声,剑枪相交。秦追往后退了一步,青衣人第二剑又已到眼前。他攻得快,秦追挡得也快,可招招都是防守,并无攻敌之意。

青衣人道:“还不还手。”说完剑势一变,尽往刁钻之处攻去。秦追横枪抵挡,见他出招狠绝,避无可避,於是侧身使一招苍龙摆尾,枪尖朝下往青衣人脚下撩去。这一下拨草寻蛇使得中规中矩,毫无奇特之处。青衣人料他武功不错,已暗自提防,没想到这一枪使得平平无奇,不禁大失所望,心想义父无论如何不至死在此人手中,定是他使了甚麽卑劣伎俩这才得手。想到此处怒上心头,瞧见枪尖到了脚下,后退几步,一闪身又转到秦追身旁挺剑刺他肋下。这一下动如脱兔,秦追长枪回转不便,想撤回已是不及,眼见就要被刺个窟窿。青衣人恨他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不放过,下手更不容情,定要将他重创剑下。秦追枪尖点地,借力跃起翻过青衣人头顶,手腕一伸将长枪拖回,便往后飞奔。青衣人以为他又要逃走,想也不想,提剑追去,哪知秦追奔了几步,猛地回身一枪刺来,犹如毒蛇出洞,一扫方才的平庸,枪势迅疾,锐不可当。青衣人一惊,这回马枪使得实在出人意料,隐隐有雷霆之势,情急之下往后一仰已滚倒在地。秦追枪尖刺穿他衣襟,留了三分余力,也不追击,几个纵跃人到丈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青衣人自地上起来,想要再追,但山林幽暗难辨方向,那马儿又脚力惊人,这一会儿工夫已听不见马蹄声,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得作罢转身返回姚家。

秦追骑马走了半路,身后已无动静,便拉了缰绳让乌雪慢慢走。他找了个僻静之处,将夜行衣换下,手到怀中忽然一惊,那红木小匣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秦追细想片刻,定是方才打斗时掉了出来,却未曾察觉,遗失在树林里,不由心中懊恼,忙转身去寻。怎奈那匣子小巧玲珑,林子里又不见光,找了半天也没找著。眼看天就要亮,心下焦急万分,却也毫无办法。

回到爱马身旁,秦追见银枪在马鞍上横著,夜色中闪著银芒,心想这回露了兵刃,在外走动更需多加小心,以免旁生枝节,於是将银枪用布裹起,放在鞍边,换过衣衫上马往陈家集方向而去。

这一路走得心事重重,日出时分才到镇上。忙了一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秦追心中郁闷,来到客栈外,将乌雪交与店伙照料,自己进店要些吃的,稍事休息。天已大亮,客栈中客人起床,小二忙著送水伺候。秦追略坐一会儿,听见掌柜朝门外喊道:“去去,一大早刚开门,没剩饭剩菜给你。到别处去,过了晌午再来。”秦追一瞧,客栈外倚著个跛子,胳膊下撑著拐杖,手里拿个破碗,正欲乞食。掌柜嫌他邋遢,怕他弄脏店门吓到客人,便叫小二来轰他出去。跛子饿得面黄肌瘦扒著门不肯走,秦追瞧他可怜,就叫小二拿两个馒头给他,记在自己帐上。小二应了,拿了馒头放他碗里道:“是那边那位爷赏你的,还不谢谢。”跛子抢过馒头往嘴里塞,不住弯腰向秦追磕头道谢。

掌柜想叫他走远些吃,又碍著秦追面子不便呵斥,只得低声叫他吃完就走。跛子吃了一个馒头,j神略长,将另一个藏起不舍得再吃,又去问小二要水喝。小二不似掌柜那般势利,听他央求,就从厨房舀了瓢清水在他碗里。跛子喝得啧啧有声,半晌才道:“可算活了,当真倒了大霉。”小二道:“这是甚麽话?你一个跛子,无财无貌,好赖这麽活著,再倒霉又能如何?”乞丐道:“你怎知我无财,我以前可也不是这模样。”小二道:“你以前甚麽模样与我无关,若吃饱喝足趁早走了,省得掌柜骂我。”

乞丐将碗中清水喝了个干净道:“小二哥再借我个纸笔。”小二奇道:“你还会认字?要纸笔做甚麽?”跛子擦了擦鼻尖道:“我写封家信,找你这店中过往客人捎回家去。”这回连掌柜也听得希奇,问道:“你是半道遇上坏人,将钱财抢了去,才这样落魄麽?”跛子点头道:“半月前我出门办事,路上走得慢,错过宿头,瞧见那边山中有座大宅,便想去借宿。”

掌柜道:“那定是姚家庄了。”跛子道:“天色已晚,我正往山上赶,忽见迎面有人下山。荒郊野外,我怕遇上歹徒,便躲在路边草中等他过去。那人走近了,我一瞧是个小姑娘,就放下心走出草丛。那姑娘见我突然钻出,吓得魂飞魄散张嘴便叫。我顿时慌了神,忙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

小二嘻嘻笑道:“你这模样,人家姑娘见了怎的不怕。”跛子道:“我早说过,原先可不这样,脚也不跛。那姑娘听我说话,便不叫喊,只是神色慌张,急急往前赶路。我本想向她打听山上大宅里住著甚麽人,好去投宿,可她睬也不睬我,我只得作罢。谁知刚走几步,那姑娘一声惨叫,我回头一瞧。”小二被他吊起了胃口,连忙问道:“怎样了?”跛子道:“那姑娘竟被人当x一刀穿过,刀尖从背后穿出就这麽死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也没瞧见行凶的是谁,连滚带爬跑了半路,被一人挡住去路。”

小二听得入神,掌柜过来催他干活,又骂跛子道:“谁教你在这胡说八道,大清早的刚开门就说甚麽死人,晦气。”说著赶他走,跛子唉声叹气,一瘸一拐拄著拐杖走了。秦追听说事关姚家命案,便立刻结账追出了门。

跛子走了一会儿,在路边坐下。秦追到他面前,跛子抬头见是方才给他馒头吃的恩人,连忙又要道谢,秦追道:“我想向兄台打听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跛子对他感激不尽,忙不迭应道,“爷有话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追道:“兄台方才说的那些是真的麽?”跛子道:“哪些?”秦追道:“就是姚家大宅的事,那姑娘长甚麽模样,作甚麽打扮?”跛子想了想道:“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很是俊俏,瞧衣著打扮当是个颇体面的丫鬟。”秦追暗想定是姚府婢女,不知是逃命还是求救,又问:“那小丫鬟死了,后来又怎样?”

跛子一个激灵,想起当日之事心有余悸,左右瞧了瞧道:“我见死了人,心中害怕,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哪知被一个黑衣人拦下。”秦追问道:“那人可有蒙面?”跛子道:“那倒没有,这人长了一张麻子脸,手握钢刀,刀上还淌血,想必是那姑娘留下的。我哪敢细瞧,直趴在地上求饶。”秦追道:“那人被你撞破杀人,怎麽竟饶你x命,不杀你灭口?”跛子道:“怎麽不杀,我没命求饶,那人钢刀一挥要朝我头上砍,我骇得坐倒在地,抓了一把泥土草g就往他脸上掷去,将他阻了一阻掉头就跑。跑了几步,听身后嗖嗖声响,回头一看,那恶鬼追了来,提刀往我后背砍。我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他刀砍在我脚上,我疼得满地乱滚,这一滚便滚下山涧去了。喏,就是这条腿,伤口有这麽长。”跛子抓过跛足在小腿上比了比,又拍拍x口道:“若非这一滚,我早被他当场砍死了。那几日在山中我吃野菜野果度日,挖些草药治伤,挨了半月才勉强能走,一路乞讨至此。”

秦追听他说得可怜,又取了些银两给他做回家的盘缠,跛子千恩万谢地去了。秦追越想越怪,听跛子叙述,黑衣人绝非寻常盗匪,倒像是昨晚在姚家庄瞧见的人。姚小姐曾道家中丫鬟仆人死尽死绝,报信或逃跑的也都不得幸免,由此可见姚家早被人盯上,庄外必定有人日夜守著。可怪就怪在他昨日长驱直入,却并未受阻碍,不知是何甚麽缘故。秦追想了半晌仍无头绪,只得返回客栈,打算取马赶路。

他刚到客栈外不远,听见有人在问店伙道:“这黑马是谁的?”

乌雪在客栈门外马桩边立著,与那些拉车驼货的驽马并列,姿态倨傲鹤立**群。秦追闪身躲在墙边瞧了一眼,见昨夜与他相斗的青衣人正在询问伙计。秦追暗自寻思,这人脚程倒快,一会儿工夫也到了镇上,真是冤家路窄。青衣人从怀中取出锭银子交给伙计道:“若这马的主人回来,你即刻叫人来告诉我,另有赏钱。”伙计接过银子,拿在手里喜不自胜,问道:“公子在哪落脚?”青衣人道:“镇上可有棺材铺麽?”伙计道:“前头不远就有一个,走几步就到,要不要我带您过去?”青衣人摇头道:“不必,你在这守著,我一会儿就回,那人来了,你想法留住他,别让他走。”伙计连声答应,目送他离开,将银子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揣进怀里。

秦追听得明白,这时便不好回去,又想青衣人必是去购置棺木安葬姚家三口,瞧他行事为人颇有情义,绝非奸妄之辈,若不是姚家这桩命案与他有些误会,倒可结交一番。他等人走远,避开伙计眼目,到远处打了声呼哨。乌雪听到主人唤它,立刻扬蹄人立而起,一声长嘶,摆头将绕在桩木上的缰绳挣开。客栈伙计以为马惊了,伸手去拉缰绳,乌雪不认生人,往前一跃将他甩开。伙计吓得跌坐在地,乌雪却越出马厩回头高声嘶鸣,似在笑他狼狈。伙计呆若木**,忘了起身追赶,等他回过神来,马儿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秦追在街角待乌雪奔近,抓了缰绳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往镇外而去。策马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这才放心,心想那青衣人竟就这麽盯上他,也怪乌雪太扎眼,於是走到半路下马,用溪水和泥,将爱马四足雪蹄抹黑,又在马身上擦了些泥。乌雪虽是黑马,这番打扮下来,东一块西一块,像是生了疥癣一般其丑无比,想来再不会引人注意。秦追拍了拍乌雪脖颈道:“下回再到镇上,可别这麽神气活现。”乌雪却仍是趾高气扬,还颠了颠蹄子,想将身上泥污颠落下来。秦追拿它无法,只得笑笑,随它去了。

一路马不停蹄,不日来到一座宅邸前。大宅门外青石铺路,貔貅瑞兽对立,高墙内红杏争艳,门顶牌匾写著“未寒山庄”四个金漆大字。秦追下了马,上前叩门,不出片刻有个垂髻小童出来开门。小孩儿见是秦追,脸上立时露出笑容道:“秦爷来了,我家主人等得好苦,每日叫我去庄外候著呢。”秦追道声:“有劳。”将乌雪交给他,不解行囊踏步进了庄里。才走到院里便有人出来相迎,来人一身锦衣,相貌堂堂,约莫三十来岁,虽满脸堆笑,却掩不住愁容,出来拉了秦追双手道:“秦弟你可回来了,快坐,为兄等得好心焦。”

秦追心中有愧道:“小弟这事办砸了,对不住大哥。”庄主段已凉听了,脸上顿时转不过颜色,呐呐道:“你武艺这般高强,还有人能挡得了你。”秦追拉他坐下道:“倒不是有人阻拦,我本已得手,可半路与人闹出点误会,打斗中想是不小心,东西却是我自己弄丢的。”段已凉虽然心焦,仍关心问道:“你受伤没有?”秦追摇头,向内厅瞧了瞧,问道:“嫂嫂身子如何?”段已凉凄然道:“仍是疼得死去活来,我一边等你消息一边又差小九去找大夫。自螓儿得病,这方圆百里的大夫都已找过一遍,我本以为无望,谁知前几日小九竟真带著个面生的郎中回来。我想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让他瞧瞧,治不好能让螓儿少受些苦也是好的。那郎中诊完脉思忖片刻,说这病他救不得,倒可开一剂止痛续命的药,或可多活半月。我瞧了方子,也瞧不出个名堂,心中犹豫不决。当夜螓儿疼得死去活来,我实不忍心她受苦,便连夜让小九去药铺抓了药让她服下。这药方当真有用,螓儿服了药,这几日疼痛略减,气色也好了些,只是郎中走时说此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药到病除还需另觅良医。我算著日子,最多再有十日,还没有灵药怕是不行了。”秦追安慰道:“大哥别急,我定想办法救治嫂嫂。”

段已凉唉声叹气,秦追又道:“那日我见大哥心急如焚,便急著去取药,也不曾问嫂嫂这病是怎麽生的。大哥仔细说给我听,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段庄主道:“我也说不太清,前几月好好的,有一日螓儿带了丫鬟去庙里烧香,回来就喊腹痛。我请大夫来看,连请几个都说古怪,连方子都不肯下就走了。我束手无策,每日看她剧痛难熬,到今日已瘦得不成样子。上月有个独眼癞子在庄外敲门,小九去开门,那癞子说‘你家女主人病了,我有法治’,我听了连忙请他进来。这癞子瞧了之后说螓儿身中剧毒,虽不会片刻就死,却要痛上百日,最后是活活痛死的。他问我有没有与人结怨,你知道愚兄为人,怎会去结甚麽怨。癞子道,这毒很是厉害,若非深仇大恨,断不能下此毒手。我忙问他有甚麽法子可治。癞子道,我给你个方子,只是药引难寻。世上有种奇花,是用各种毒物之血浇灌养成的一朵血莲,此花为引,世上百毒都可解。我问他何处能得此物,癞子先不肯说,我百般央求他才道江宁快剑姚穆风家中正藏有此物,只是血莲稀有,明著去要人家定然不给,要想救人只好从权,言下之意竟是我要去盗取,且悄悄告诉我东西藏在何处,说是他也肖想已久,只碍於姚老侠客威名不敢造次。我病急乱投医,带了小九赶去姚家求药,没想还未上山就被赶了下来,说甚麽也不让我进庄见老庄主。我苦求几日无果,心中惦记螓儿,赶忙回来,正巧你来找我,螓儿x命已在旦夕,我才有这不情之请,求你去姚家盗药。如今虽未取得药引,想必也是天意如此不能强求。”他嘴上说不强求,眼却瞧著秦追流露恳求之色。

秦追知道他爱妻心切,这事又是自己办得不好,当即道:“大哥稍安勿躁,我总觉这事大有文章。嫂嫂得病突然,那癞子不请自来也透著古怪,血莲既是稀世珍品,怎会让我如此轻易得手。暂且信他说的,眼下嫂嫂吉人天相又延得十日时限,我快马回趟师门找我师兄。他j通药理,又爱钻研药草,天下奇物没有他不知道的,纵然不能为嫂嫂解毒,至少也学那郎中缓上一缓,到时我再去寻药引,总不见得世上只此一朵血莲,再也没了不成。”

段已凉面露喜色道:“竟忘了你师兄这位神医,你既去找他帮忙,那还有甚麽可担心,只是马不停蹄连著赶路辛苦了你。”秦追道:“救人要紧,小弟这就启程,乌雪脚程虽快,来去也需得六七日,大哥在家等我消息。”

段已凉不肯让他这麽就走,硬拉他吃过饭,又塞了盘缠给他。如此千叮万嘱,一直把他送到山庄外,看他上马走远才依依不舍地折返。

秦追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乌雪又极为神骏,不出三日已到了师门山下。秦追自幼父母过背,被师父捡去收做关门弟子,天玄宗师陆天机开宗立派,却又不喜广招门徒,只收了五个弟子便没了心思,把门派交给大弟子看守,自己四方云游行踪难觅。未曾想师父一走,大弟子万啸风反倒将门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秦追这掌门师兄年纪与他差了五十来岁,早已是古稀老人,却喜欢钻研药草医经。秦追入门时,陆天机问他要学甚麽,秦追年纪尚小,於武学一窍不通,便问:“我想学甚麽,你都能教麽?”陆天机是个武学奇才,一生所学甚杂,当即点头道:“只要你想学,为师没有教不了。”秦追道:“那我先瞧瞧哪个好看,就学哪个。”陆天机爱他天真无邪,便唤来大徒弟刀枪棍b挨个使给他瞧。秦追见师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就道:“这个好,威风得紧,我学这个。”陆天机本不喜枪法,嫌这兵器累赘,可小徒儿爱学,就悉心指教,比别的徒弟都用心几分。秦追天资甚好,练完枪术,闲暇时也学师兄们舞刀弄剑。陆天机见了更是倾囊相授,愈加对小徒弟喜欢得不得了。

秦追虽不及师父随x,倒也时常下山游历。一日在郊外,见一身怀六甲的少妇走在半路忽要临盆。秦追青年男子不敢逾礼,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遇上段已凉与妻子经过。段夫人赵氏便帮忙在野地将孩子接下,又命仆人将母子二人送回家中静养。段已凉见秦追少年侠客,人品出众,起了金兰之意,段夫人查知丈夫心意便请秦追到庄中做客。段已凉名中带凉,为人却绝不凉薄,每逢严冬便将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接进庄中避寒。秦追敬他乐善好施,段夫人一提结拜,便立刻应了。如今段家有难,秦追自然义不容辞,为义兄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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