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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秦追与江轻逐离开山脚小屋,趁夜往天玄山上去,举目一望,山道上漆黑一片,静夜中十分寂静荒凉。二人只捡无人的山路绕道往后山奔走,秦追对天玄山上一草一木熟之又熟,黑夜中亦不会迷路,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天玄山人杰地灵,若是白天,后山风光亦如桃源仙境,只是眼下夜雾沈沈,身在其中大有些y森诡秘之感。

秦追想到上回回山还是暮春初夏,万啸风正在后山闭关清修钻研医术,没想到如今已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天玄派自陆天机创派以来,尚未有过门人亡故,因而后山也无埋骨之处。秦追一路往山林深处走,来到一座茅屋前,正是万啸风闭关时住的小屋,再往屋后绕上片刻,见到三座并排而立的墓碑,正是万啸风、杜笑植和薛兆之墓。

秦追过去,见墓碑上积了些灰尘,想必这些日子天玄派人心惶惶,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几位师兄的墓碑无人料理。他伸手将灰尘污泥抹去,江轻逐见他面色平静,双唇紧闭,扫完灰尘,掀起衣摆在墓前跪下磕了几个头,便起身轻轻道:“走吧。”

江轻逐明白他不说不哭,反而更加悲痛,但此刻多说无益,因而只微微点了点头。二人走出后山,往影影绰绰的前山屋宅掠去,上了房顶往下一瞧,见黑暗中点著几盏灯笼,分别挂在几间大屋前。这几处原本是万啸风、杜笑植与薛兆门下弟子的住处,那些灯笼上却写著平门、万门、南天、燕山和天剑等字样,显是这五大剑派的人各居一处。

江轻逐见了冷笑连连,虽说上官清是假的,可这等无耻做派,各剑派竟不疑有他,平门剑派自不用提,在他心中早已污秽不堪,门人弟子个个庸蠢可憎,另外几派如今也被他记恨在心。秦追将这些情景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飞身落在对面屋顶上。江轻逐随他而去,不多时到了一处院落,院子简朴清净,院中只有一棵老树。兴许是屋子太过偏僻冷清,四周无人也不见光亮。秦追跃下房顶走进院子,屋门未锁,轻轻一推便开了。江轻逐随他进去,窗外月光倾泻,屋中干干净净,只有桌椅木床,几个架子上放著些书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秦追走到木架前翻起书卷,江轻逐打量四周,心中隐隐猜到是天玄宗师陆天机的住处,他心气极高,从来没服过谁,可对这武林奇人却终有些好奇与钦佩,又觉这屋子与寻常弟子相比也过於简陋,哪像一派宗师的居所。秦追翻看了一会儿,将手中书卷放回架上,目光凝聚若有所思。江轻逐不知他在找甚麽,想瞧一眼又怕书架上放的是天玄派中机密,自己一个外人不便观看。秦追想了一会儿,忽听屋外一声轻响,有人走近。二人对视一眼,秦追抬头往房梁上瞧,江轻逐会意,齐齐飞身上去藏身。只听门外一人喘著气道:“郭师兄,等等我。”另一人道:“小声点,怕人听不见麽?”

江轻逐听得分明,是平门剑派郭冉的声音,不禁微微皱眉。那平门弟子听了郭冉训斥,果然小声许多,江轻逐与秦追在梁上屏气凝神才能勉强听清。平门弟子道:“我照师兄的吩咐,已去各处搜了好多遍,仍是没找见。”郭冉道:“那东西是天玄派至宝,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别说咱们,就说这山上的人谁不想要?”平门弟子道:“可这麽多人找了几个月,只差连地皮都翻起来,怎麽就是没有?”郭冉道:“定然还有甚麽咱们不知道的地方。咦,这里是谁的住处?”平门弟子道:“这院子又小又破,想必是下人住的。”郭冉道:“找过麽?”平门弟子道:“自然是找过的,难道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郭冉道:“那也未必,天玄派虽没了掌门,只剩个账房先生似的戴君逢,不见得就肯让人随意取了天机玉衡谱去。”秦追听到“天机玉衡谱”五个字,不禁也皱起了眉,心知真正的幕后主使张余命深谋远虑,与武林正道仇深似海,断不会为了一本别派的武功秘籍大费周章设下如此诡计,其中必定还有更深的隐秘,反倒是眼前这些人,鼠目寸光心怀不轨,只想借此机会顺手牵羊,实是可恶至极。

他心中不快,江轻逐亦感同身受,悄悄一拉他衣袖,示意要给郭冉个教训。秦追见他眼角带笑玩心大起,便也不阻拦。二人正要下去,屋门一响,那平门弟子与郭冉径自推门走了进来。郭冉道:“你我来了这麽些日子,哪里见过天玄山有甚麽下人,这屋子可疑,再多找一遍。”说著目光扫向墙边立著的书架,立时眼中一亮,疾步过去翻看起来。

郭冉心浮气躁翻了半晌,并未找到“天机玉衡谱”,面上一片失望,再转身瞧一眼四周,空空荡荡无甚可查,便萌生去意。江轻逐见他转身,飘身而下落在那名平门弟子身后,一伸指在那人脑后风池、哑门二x上按下,内力劲透,那人一声未出便即软倒。江轻逐托住他后腰,飞身上梁将他横放在梁上。秦追却是落在郭冉身后,趁他快要出门之际,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郭冉只当是那平门弟子,不耐烦道:“做甚麽?”转身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秦追随他转身又掠到背后,郭冉见四下无人,吃了一惊,喊道:“师弟?”这一问自然不会有人答应,郭冉犹疑不定,心想门窗未开也没听见声响,一个大活人如何会凭空消失。

秦追在他灵墟x上一指,郭冉只觉x口一痛气息不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骇得魂飞魄散脑中一片混沌,心里直想,身后若是人,那武功必定高出自己许多,若是鬼,更不知如何应付,顿时额上冷汗涔涔而落,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秦追见他吓得如此厉害,白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却是个十足的脓包,不齿之余再无教训他的念头,只想将他点倒扔到屋外去了事。正待动手,江轻逐自梁上跃下,郭冉眼前一晃,便有一股大力当x而至,将他斜斜撞出丈许跌坐墙角。这一脚踢得他内伤深重吐血不止,眼前模糊甚麽都瞧不见,江轻逐微微冷笑,上前将他一把揪起提到门外。

郭冉被院中冷风一吹,略有些清醒,正要看抓著自己的到底是人是鬼,江轻逐又将他扔在地上,随即拔出赤秀剑往他心口刺落。秦追见状连忙一拦,出指如风将郭冉x口几处大x点住,郭冉才清醒了片刻立时又晕了过去。江轻逐道:“这人心术不正,觊觎你师父的武功秘籍,当初又冤枉你杀害时鹏,留著他也是祸害。”秦追道:“他虽可恶,还罪不至死,教训一下就是了,何必多添人命。”

江轻逐斜睨他一眼,按他往日脾气,郭冉早已死得连尸骨都烂了,如今秦追一拦,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愿意收手放他一马,於是将赤秀归入鞘中,说道:“饶了他也行,活罪却免不了。”说罢探手拔出郭冉腰边挂著的泠浞剑上下一瞧。泠浞通透澄明,拿在手里亦是一片冰凉,森森透著寒气,确是口难得的好剑,可惜落在这样一个庸人手里。

江轻逐收起剑,回身进屋将梁上的平门弟子提下来送到院中,再将二人腰带解了,缚住双脚,倒吊在院中老树上。接著撕下郭冉一片衣襟,沾著血在他身上写了“犬吠之盗,以儆效尤”八个字。写完后,江轻逐站得远些瞧了一会儿颇为满意,便拉著秦追扬长而去。

秦追回头瞧见两人倒吊树下,又想郭冉如此爱惜脸面之人,若天亮被人瞧见这般狼狈模样,真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教训只怕终生难忘。

二人出了院子,江轻逐要再去寻五大剑派的晦气,却又被秦追拦住。秦追原本担心天玄山被人占去,师兄与师侄们多受委屈,如今上山瞧了一遍,虽心中有气却也明白如此趁夜一个个找上门去终究只是泄愤并非解决之道,唯有找到善德主人张余命,再有确凿证据才能洗脱罪名,为师兄报仇。

江轻逐问他:“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在山上胡作非为?”秦追道:“五大剑派只是听从假盟主号令,即便心存私念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掌门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的弟子大多下山去了,四师兄与这些人暂时相安无事也无需多虑。我回山在师兄们坟前拜过,如今再没甚麽牵挂。”江轻逐道:“现下去哪里?”秦追摇摇头道:“我有一些事想不明白,你让我再想想。”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疑团,只要一想到便惴惴不安,因而每每思索至此不敢细想,今日回了天玄山在墓前拜过,心知不能再犹豫不决,定要有个了断才行。他对江轻逐道:“等我想明白了便告诉你,咱们先下山去吧。”

江轻逐自无异议,正要走时经过一间屋子,听见里面传来几下算珠声响。秦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忽然道:“是四师兄在算账。”江轻逐心想他四个师兄如今只剩这一个最不亲近的,戴君逢也沈得住气,这时还在算账,真是个市侩好财的生意人。

秦追在窗外听了一会儿,暗中叹气,慢慢转身离去,却听屋里戴君逢也叹了口气道:“你又回来做甚麽?”秦追脚步一顿,以为被戴君逢听见了,四师兄自幼对他不假颜色,不像其余三位那般亲热,这时相见也实在有些不自在,便犹豫著要不要进去。再又一想,自己在天剑山庄遭人陷害污名仍在,不知四师兄心里如何看待,是否也如旁人一样认定自己鬼迷心窍贪图师父绝学,一念之差杀了三位师兄。正想著,戴君逢又道:“走吧,等在这被人瞧见捉了去。”他说话从来都这般寡淡无味,不带半分情感,也不知是关切还是扰心。戴君逢说完,屋中传来一声猫叫,秦追一愣随即醒悟,原来他是在对猫说话。

戴君逢与他素不亲厚,平日师兄弟齐聚一堂时也不过点个头便算打了招呼,连笑脸都未曾有过一个。秦追自三岁起被他与师父陆天机在路旁捡到,那日后再未听过这位四师兄对旁人有甚麽关怀之言,今日对一只猫如斯低语实在少见。

戴君逢说完,又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这时忽然西北角有人走近。秦追与江轻逐闪身躲到屋后,来人经过门外听见里面算珠声响,冷笑一声,推门而入。秦追隔窗窥视,那人手中提剑,背对窗户瞧不清样貌。

戴君逢对来人视而不见,低头算账。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道:“戴先生,这麽晚了,怎的还不歇息?”戴君逢头也不抬,左手五指在算盘上翻飞,算一会儿便在账本上记下。那人语带讥诮道:“戴先生算的甚麽账?竟要算这许久。”戴君逢仍是充耳不闻,无论他说甚麽总是不理,那人冷笑道:“戴先生不理我也无妨,只是盟主要先生考虑之事,可想清楚了?”

秦追听到盟主二字更是留心,那人道:“盟主传来消息,近日已探得贵派叛徒秦追的下落,戴先生如今是天玄派唯一掌权之人,尊师陆天机仙踪飘渺,清理门户的重任还得落在戴先生肩上。”戴君逢手指一停,慢慢抬起头来,终於瞧了他一眼。

江轻逐从未仔细瞧过秦追这位寡言少语x格y沈的四师兄,按理说生意人总是对人笑脸相迎,戴君逢非但没有笑容,且一脸人人欠他钱的模样。江轻逐在窗外听那人言语间颇有利诱之意,果不其然,戴君逢不出声,他又续道:“盟主令我问戴先生一句,若贵派中人为一己之私杀害掌教,杀伐同门,祸乱江湖,该不该杀?盟主知道戴先生顾念同门之谊,不便亲自下手,令五大剑派从旁相助。此事终了,为武林江湖除一大害,戴先生便可执掌天玄重整门派。”江轻逐听了微微冷笑,秦追却是目光微动,二人都等著听戴君逢说话,隔了半晌,戴君逢瘦长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一下,面色y沈森森然道:“这笔买卖倒是不亏。”

那人听他话中之意松动,便道:“岂止不亏,应当稳赚不赔才对。”戴君逢瞧著他道:“做买卖稳赚不赔也是要本钱的,这掌门之位自然不会白给我。”那人道:“戴先生果然是生意人。”戴君逢道:“你可是也要那天机玉衡谱?”那人道:“天机玉衡谱乃天玄派宗师毕生绝学,怎敢轻言索要,只望戴先生借来抄录一份令我呈交盟主,以示诚意。”戴君逢道:“好,你随我来。”

江轻逐瞧了瞧秦追,秦追却摇头,想来这也是个暗中觊觎天玄绝学,以权谋私之辈。戴君逢起身取了把纸伞,往门外走去,今夜月朗星稀,并未下雨,不知他取伞做甚麽。江轻逐与秦追远远跟著,见二人进了正院,来到一间大屋前。秦追一瞧便知是万啸风生前居处,只是他醉心采药医术,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日子都在后山消磨。

戴君逢将那人领到屋外,停了一停。那人道:“戴先生,天机玉衡谱在这里?”戴君逢道:“是。”一个字出口,手上乌光一闪,那人闷哼一声,心口标出一道鲜血。江秦二人方才赶到,已见那人软倒在地,戴君逢右手二指拈著一粒乌漆漆的珠子,目中寒光闪闪,左手纸伞已打开,将那人身上溅出的鲜血挡得点滴不漏。

江轻逐见他杀人如此利落,全不似外表那般不中用,深藏不露令人吃惊。秦追也深感意外,这二十年来,四师兄从不在他跟前练功习武,整日只是做些账房先生的伙计,想不到竟有如斯身手,算珠又小又圆,不像其余暗器总有棱角,要想打入人身体自然需极高的内力相助。戴君逢杀了那人,不急不缓,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便提起尸体,伸脚在地上翻些泥土将血迹掩埋,接著往后山悬崖边走去。

秦追心中突突乱跳,往前多走了一步,戴君逢忽而停下,转身向二人藏身之处瞧了一眼。秦追见他双颊瘦削鬓边染霜,已不是当年初遇时那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可面无表情眉目刻板,仍是那个自包袱中取出馒头给他吃的四师兄。

──师父动了恻隐之心。

秦追见了阮云之没有落泪,师兄坟前也没有落泪,这时在暗处瞧见戴君逢回首一瞥,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伫立良久,直到江轻逐唤他方才醒觉,再看眼前戴君逢早已去远了。秦追收敛心神,对江轻逐道:“这人被四师兄杀了,听他言辞直白,莫非善德主人还真想收服天玄派,叫四师兄做个傀儡掌门替他卖命。”江轻逐道:“你四师兄寡言少语,可杀伐决断下手倒是极快,如此洗练果敢,叫我十分佩服。想不到他武功如此j湛,正是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秦追道:“我也不知原来四师兄的武功已有如此造诣,说不定还在其余三位师兄之上,三师兄是个武痴,未必有他这般修为。”江轻逐道:“既然如此,有你四师兄在山上便可放心了,非但守得住你师父的绝学,更不能让这些乌合之众在他手上讨了便宜去。”秦追点了点头,与他从斜坡上寻道下山,路过一方峭壁,见深山云雾飘绕,空谷幽静深不见底。江轻逐走到悬崖边低头瞧了一眼,将郭冉的泠浞剑抛入深谷。秦追道:“我答应过云之要替他寻一口好剑,说了许久始终没能兑现。”江轻逐道:“这有甚麽难,日后我陪你去寻就是了。”秦追微微一笑道:“好,说定了。”

江轻逐见他月光下笑得极之自然,心中一荡。二人结伴而行已有些时日,平日情话也说过不少,但此时此刻相对无言,却胜似千百句情话。秦追瞧著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心想旁人都道他x情高傲行事狠毒,绝不曾见过他如此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时真心爱意涌上心头,只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不多,直到老死都在一起才是神仙不如。

两人携手下山,折腾了半夜,秦追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天玄派虽有变故,还不至落入他人之手。到了山下,小屋漆黑一片,秦追轻轻推门而入,阮云之仍在睡梦之中,床边雷元虎双眼圆瞪竟整夜没有合眼,守著他过了一宿,见二人回来,正要说话却被秦追止住,叫他小声别将阮云之吵醒。

雷元虎跨步到门外,秦追道:“雷爷,你怎的也不睡?”雷元虎道:“老子答应你照看小崽子,睡著了怎麽行?”秦追笑道:“日后还要请雷爷多照看,难道你日日都不睡麽?”雷元虎道:“不用你c心,老子和这小兔崽子拜了把兄弟,日后自然会照管他。”说完瞪他一眼道:“你虽是他师叔,我与他拜了把子,却和你没半点干系,你休想要我也喊你师叔。”

秦追与江轻逐面面相觑,均感意外,才上了一回山,这二人如何能凑到一起拜了兄弟?待阮云之醒了听秦追问起,面色忸怩将昨晚糊里糊涂结拜的事草草说了,又道:“是他迫我拜的,又不作数。”雷元虎听见大怒道:“怎麽不作数,头也磕了,老天也拜了。”阮云之道:“你在路上瞧见个姑娘把她按著磕三个头,难道她就是你老婆麽?”雷元虎道:“放你的狗屁,老子稀罕甚麽姑娘,小妞儿软绵绵碰也碰不得,动不动又哭又闹。小崽子,我瞧你也像个妞儿,成日哭哭啼啼作死作活。”

阮云之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抬头瞧秦追满脸笑意忍俊不禁,心中暗怪雷元虎胡说八道惹他笑话。秦追见他窘迫,便道:“雷爷x情中人,说话直了些,却也并非恶意,既然结拜了日后就是兄弟。”阮云之道:“他趁我喝醉拉著我胡乱磕了几个头,哪里就算是结拜了?”

雷元虎抓住他衣襟举到跟前道:“老子说拜就是拜了,又不是要你当媳妇,做我兄弟难道委屈了你?再说不是,老子砸扁你。”秦追生怕他真的说到做到,忙劝道:“雷爷何必和小孩子计较,再说哪有做大哥的这样欺负兄弟。”雷元虎听了便将阮云之放下,怒气冲冲瞧了秦追一眼道:“你赢过我,我雷元虎服你,你说甚麽就是甚麽,等我再赢过你,你也得听我的。”秦追道:“好,就是这样。”

阮云之道:“小师叔,你又要走了麽?”秦追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等办完了便来找你。”阮云之道:“你要去替师父和师叔报仇,你……你路上小心。”秦追笑道:“这回我再回来一定记得送你一口好剑。”阮云之抬起头瞧著他,忽而微笑道:“这事我都忘了许久,原来你还记得。”秦追道:“我自然记得,这回不会再忘。对了,我以前和你提过,我有个义兄叫段已凉,家住姑苏未寒山庄。”阮云之道:“我记得。”秦追道:“你住在这我不放心,不如请雷爷一同前去未寒山庄暂住。一来大哥照顾得周全,二来我许久未去看望哥哥嫂嫂,正好你替我瞧瞧他们近来可好。”

阮云之原本在山下守著只为等他回来,如今听说要自己去未寒山庄倒也不推诿。雷元虎听著道:“原来你也有个拜把子的兄弟。”秦追道:“是啊,我大哥为人宽厚急公好义,是个极好的人。”雷元虎道:“是麽?我倒去瞧瞧如何好法,小崽子,我定要好过他,总不叫你在旁人面前丢了份子。”

他生来不知“好”字怎麽写,只因初回与阮云之拜了把子,便一心想做个比旁人都好的大哥。阮云之撇嘴道:“小师叔的大哥可不张口闭口叫他小崽子。”雷元虎道:“那叫甚麽?”阮云之道:“嗯,必定是叫贤弟。”雷元虎道:“那有甚麽难,贤……贤……”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抓了抓头道:“这咸啊淡啊的太矫情,还是小崽子好。”

秦追噗嗤一声笑出来,连一旁只听不语的江轻逐都莞尔一笑。阮云之无可奈何,便不再与雷元虎纠缠不清。他见江轻逐将马匹套好,即刻就要上路,略一犹豫道:“……江少侠。”江轻逐听他这般称呼有些意外,抬眼瞧他。阮云之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江轻逐又去瞧秦追,秦追自他手中接过缰绳道:“我在院外等你。”说著牵了马又拉著雷元虎出去。阮云之返身进屋,江轻逐不知他有甚麽话说,又想他素来与自己不合,要说的未必是甚麽好话。可他与秦追两情相悦,打定主意阮云之说甚麽也绝不动气。

两人进了屋,阮云之将门关上。江轻逐道:“有话尽管直说。”阮云之瞧著他,江轻逐与秦追年纪相仿,少年侠客英姿焕然,瞧得人好生羡慕。阮云之对他又是钦羡又是嫉恨,还有几分感激,诸般念头纷繁芜杂全在心头滚过。江轻逐见他神色古怪,却猜不到他此刻心思,正有些不耐,阮云之忽然双膝一曲,对著他跪了下来。

江轻逐皱了皱眉,阮云之叩首道:“江少侠,多谢你救了小师叔。”江轻逐道:“你谢我做甚麽,我救他可不是为你这一声谢。”阮云之道:“江少侠,我年少无知,过去得罪了你,今日向你叩头认错。”江轻逐虽与他不合,但终究是些口头上的小事,哪会记在心里,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叩头认错倒有些意外。阮云之叩完头,起身道:“小师叔诚心待你,若你对他半点不好,我绝不放过你。”江轻逐本想说你要如何不放过我,但见他一脸肃然,并无半点玩笑之意,也不便笑话他,点头道:“我自然会对他好,这一辈子都只对他好。”阮云之听著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心想终究他与秦追更亲近,自己不过是许多师侄中的一个,哪怕青梅竹马亲热了些又如何,他绝不能时时刻刻想著自己。江轻逐道:“还有别的事麽?”阮云之摇头道:“没了,你们去吧。”

江轻逐走到门外,秦追将雪花儿交给他,二人上马与雷元虎阮云之道别。

天色未明云敛苍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走了一会儿,江轻逐道:“你不问我你那小师侄叫我进屋说了些甚麽?”秦追目不斜视道:“我为何要问?”江轻逐瞧他一眼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说了些甚麽坏话?”秦追也瞧他一眼道:“若他说的是坏话,你必不会来问我,也不会这般跟我说。一定是甚麽中听的好话才让你这般得意。”江轻逐笑道:“果然诓不了你。咱们眼下去哪?”秦追道:“我原想去未寒山庄瞧瞧义兄,但有雷元虎送云之去见他,也可放心了。眼下还有一处该去,这事全因红漆匣子而起,若能知道匣中究竟藏了甚麽,那善德主人的y谋说不定便能窥知一二。匣子现在何处,你可知道麽?”江轻逐点头道:“那些人虽早已将姚家大院翻了一遍,但真匣并未被盗,仍在庄中。”

第四十三回

二人商议一番,便赶路往姚家庄。疾行数日来到江宁,秦追路过当日歇脚的酒铺,却见店家已不是张老汉,换了个年轻敦实的伙计。他与江轻逐下马歇息,四周只有三两个行商打扮的酒客。秦追问那伙计为何不见张老汉,伙计道:“张伯三月前得了场重病,又生痈疽卧床不起,便将酒铺子卖给了我。两位公子爷是要喝酒还是喝茶?”秦追道:“一壶清茶就好,咱们一会儿还要赶路。”伙计答应了,送了茶杯茶壶过来。秦追与江轻逐喝了茶,又喂乌雪和雪花儿喝水,略作休息继续赶路。

秦追离酒铺远些,才对江轻逐道:“铺子里坐的几个都是练家子,伙计也十分可疑。”江轻逐点头道:“茶中倒没甚麽古怪。”二人各自小心行事。到了山间举头一望,数月不见姚家庄赫然已成了空宅鬼屋,荒山寂寂凄凉无限。江轻逐走到门前瞧了一眼落在地上削成两半的铜锁,半年之中似乎并未有人出入。他推门而入,扑面一股y冷之气。秦追跟著进来,庄院依然如旧,却是四处结满蛛,灰尘堆积,一派颓败萧条。江轻逐一言不发,只到处游走,一间间屋子瞧过来。秦追随他走遍前院,又再往后院而去,到了当日姚穆风与姚翦云被害的小楼前。进了门,江轻逐却在楼下一幅字画前停下。秦追顺他目光瞧去,见是一幅望月乞巧图,画中少女手捧锦盒,容貌清秀体态轻盈,依稀是当日小楼中瞧见的姚小姐模样。此画笔法略显优柔,显是女子手笔,再看落款果然出自姚小姐之手。

江轻逐观画不语睹物思人,瞧了一会儿忽然上前将画揭下,又在墙上m了m,按下一处墙砖,露出个小小暗格。这暗格中不知动了甚麽机括,左边墙上一声轻响,裂开道缝。江轻逐取了桌上烛台,打起火折点燃,推开墙缝走进去。墙后是条既窄且陡的密道,阵阵y气自地下升起,二人不一会儿已到了地下。灯火一照,像是个书房,只是蛛密结灰尘满布,比院中还要多。江轻逐将烛台放在书桌上,将墙边一尊玉瓶移开,赫然放著个红漆小匣。

秦追等他将匣子小心放在桌上,仔细一瞧,匣子上锁著七巧玲珑锁,果然是当日在主屋床下取来的那个。他道:“姚前辈可有给你钥匙?”江轻逐摇头道:“义父只说让我保管,绝不能让人夺去,还说匣子里的东西不可翻看,自然也不会给我钥匙。”秦追道:“若想知道善德主人真正目的,非要打开匣子瞧个究竟不可。”江轻逐道:“义父说这七巧玲珑锁是当年玉手仙子谢千绮所造,锁上后只可打开一次便会毁损,若不用钥匙靠蛮力开启,会牵动机括点燃火硝将匣中之物焚毁。”秦追道:“不知姚前辈将钥匙藏在何处。”江轻逐想了想道:“你说这匣子里究竟藏了甚麽,若义父既不想它落入他人之手,又不想我去翻看,何不直接毁了匣子一了百了?”秦追摇头道:“我也想不出,唯一的法子只有找到钥匙打开匣子才能知道。可是毫无线索,又去哪里找钥匙?”

江轻逐道:“匣子是人造的,玉手仙子造得出,未必后人解不开。我想到一个人,兴许能开。”秦追眼睛一亮道:“独手飞将游靖。”江轻逐道:“找钥匙难,找游靖容易。”说完将匣子收进怀里,却听头顶一声响。秦追道:“上面有人。”两人原路折返,走到半途手中烛火猛然一抖,一阵疾风迎面而来,顿时将烛火吹灭。

江轻逐应变奇速往后退去,黑暗中人当x一拳朝他袭来,他丢下烛台拔出赤秀,剑尖上挑往那人直刺而去。秦追在他背后听见打了起来,不知对手是谁,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贸然c手怕反而弄巧成拙,於是退开几步细听分辨。只听黑暗中江轻逐的赤秀剑破空声极细极轻,对手却只闻衣袂飘动,交手间并无兵刃交击,那人应当是空手应战。

秦追听了一会儿,眼睛渐渐习惯暗中视物,见江轻逐与一个模模糊糊的灰影战在一起,那人脸上戴著面具,身上宽袍摆动,正是神秘莫测的灰衣人。秦追每每遇这灰衣人总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不弄清他身份实难安心,但此人武功高深,江轻逐赤秀在手快剑如电,亦只不过勉强与他打个平手。只见灰衣人手掌翻飞,屈指往江轻逐x口抓去,密室通道狭小,长剑回转不便,江轻逐欲将他引到空地,灰衣人却守著小小通道并不追进。

秦追趁江轻逐后退之际飞身上前,c入二人之间,举掌向灰衣人面上挥击。他先使天玄擒拿手,左手食指中指微曲,扣向对方手腕,右手并指如刀猛切咽喉要害,灰衣人不等他二指擒拿用老便往后缩手躲开,仰身一退令他掌刀也一并落空。秦追这两招并不奢望立竿见影将他打败,但见他未卜先知,将自己招式路数m得一清二楚,不禁心中疑惑。虽当初在小镇客栈交手时便觉他武功高过自己,又对他武功了若指掌,却因后来发生诸多事情,将这疑惑抛在脑后,今日再战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那人冷笑不答,反手勾擒抓他手臂关节。秦追连忙收招后撤,那人紧追而上,二人互相牵制,进退两难。如此过了十来招,灰衣人忽然收手,秦追不知他有何诡计,但见他停手后右手指间闪过一丝银光,心道不好,转身向江轻逐道:“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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