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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几人一听不错,游靖点了点头。秦追与江轻逐盖上棺木,白离嘱咐文秀将泥土掩埋恢复原状,自己随游靖等人回返后院房中寻纸笔画像。游靖因被白离恭维得十分顺意,有意卖弄,一顿饭功夫便将三张画像画好,江轻逐拿过一瞧,画中三人,唯有一人认得,既非姚穆风也非姚翦云,而是义母姚夫人李氏。他手握画纸,微微发抖,心中大悲大喜。秦追也瞧了一眼,画上老者少女皆与当日瞧见依稀有些相似,但眉眼间又大不相同,唯有妇人正是被黑衣人擒来挟持的姚夫人。他心想,姚夫人久病在床身子孱弱,恐怕话也说不成,因此那些人便不必花心思假扮她。

江轻逐道:“这两人我不认得,义母的相貌倒是分毫不差……只是,义父与云妹就算活著怕也凶多吉少。”白离道:“不瞒江大哥,小弟其实已有线索,只是尚未确准所查之处关押的可是姚前辈。小弟原本想挖开云妹棺木瞧瞧尸首右手小指,真是云妹也罢了,若不是小弟心中便有几分数。不想二位与游大侠一并跟来,倒更省些事。”

秦追道:“话虽如此,只是你拉了柳老爷子与他孙儿一道,未免有拖人下水之嫌。”白离叹了口气道:“小弟身上带伤,身边可信之人又少,这趟来姚家唯恐再遇强手,柳老爷子前辈高人名声赫赫,小弟不得已请他老人家同往,好震慑歹徒。”

江轻逐道:“我义父现在何处?”白离道:“若小弟查得不错,姚前辈与云妹在未寒山庄。”秦追一听大惊失色道:“这绝无可能,姚……姚前辈怎会在我大哥家中?”白离道:“小弟说过,往下之言都是猜测,言之不当望请见谅。秦大哥与令兄相识结义,全因宁小姐所扮妇人而起,本就十分可疑,小弟冒昧一问,你与江大哥又是如何相遇?”秦追心神大乱,但乱神之下尚存清明,便如实将当日之事说了。白离道:“令嫂身中剧毒应当不假,可令兄说的那个独眼癞子是否真有其人就难说了,个中疑点重重,只是秦大哥当时关心则乱未及细细推敲。今日再想,若非令兄一番言词令你前往姚家取药,你如何会见得这一场灭门好戏?”秦追已有过怀疑,只是想到段已凉便认定绝无可能,至多是他一心为救妻子遭人蒙骗。他道:“即便大哥真有嫌疑,他要我半夜瞧这一出好戏又是为甚麽?”

白离转头望著江轻逐道:“这好戏的重头却有一件紧要的物事。小弟大胆推测,幕后主使之人要得到这件物事,原本是想逼姚前辈交出,但姚前辈念及此物干系重大,宁死不肯松口。小弟设身处地想来,换做是我,不会真就一刀将姚前辈杀死自绝后路,定将他关押起来慢慢盘问。可惜时隔许久仍未能套问出消息,主使之人只得另想他法,从江大哥身上打起主意。”白离这番话虽是猜测,但条理分明令人信服。秦追道:“这主意却打错了。”白离道:“不错,姚前辈宁死不说,江大哥又如何肯轻易屈从?小弟以己度人,强夺不成只得智取,想方设法令江大哥自行交出才是上策。若江大哥得知姚前辈为人所逼害,岂有不追g究底的道理,到头来定会将东西找出,到时再从他手上夺去,岂非轻而易举。只是这好戏有一个难处,既要江大哥知道得清清楚楚,又不能让他亲眼瞧见。”

江秦二人暗想不错。若江轻逐亲眼瞧见,怎会眼睁睁瞧著义父一家惨死。白离道:“那人要想办成这事,便要找个能够传话又与姚前辈不熟的人,才能不露丝毫破绽。秦大哥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是最好不过的人选。秦大哥想一想,你与令兄结义是在几时?”秦追答道:“约是去年十月月底。”白离道:“小弟打听到姚家山林之中盗匪出没,是在去年十月初上。”秦追心知他说得不错,姚家出事不久,自己与段已凉相识结义,两件事看似并无关联,但与前前后后诸多事情合在一起未免有些凑巧。他心中一团乱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江轻逐心知他难以决断,便问白离道:“你为何说义父与云妹人在未寒山庄?”白离道:“这半年中,小弟多方打探,起初只为找杀害姚前辈的凶手,可接连数月徒劳无功,直到近日才得了只字片语的消息。”江轻逐问道:“是甚麽消息?”白离伸手到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双手奉上。江轻逐接到手里展开一看,字条上血痕干涸字迹模糊,依稀只瞧得出“安人,百万,恭顺,人长寿”几个字,不知有何深意。

他瞧得一头雾水,递给秦追,也一样m不著头脑。白离道:“这是镖局子里行镖的暗语,有时走暗镖,接货传消息时不可明示於人,便用暗语互通。”江轻逐道:“那这字条上写的是甚麽意思?”白离道:“字条染了血污,小弟也瞧得不甚明白。安人为妻即女,百万当数为兆,是个姚字,恭顺为巽意指东南,人长寿是说镖货完好。小弟琢磨良久,因而猜测姚前辈尚在人世,可惜留字之人没来得及将字条送出已遭了毒手。”

江轻逐道:“既已遭毒手,这字条你又从何处得来?”白离道:“小弟派出的人各据一方,司查探、监视、保护之职,若在约定之时没有联络,便会再派出人去查找。写下这字条的人所去之处正是未寒山庄。”江轻逐道:“你为何派人去未寒山庄?”白离侧首道:“小弟在姚家灭门后曾到过这里,见人去楼空,姚前辈与云妹不知去向,便一心想查真相。神枪柳老爷子寿辰,小弟在柳家镇上得知江大哥行踪,只是见你与秦大哥在一起故而不便相认,后来你认定他是杀害姚前辈的凶手,小弟便自作主张将秦大哥的来历仔细查了一番,不止未寒山庄,就是天玄山下也有小弟派去的人手。若非如此,秦大哥伤愈下山,如何能得牧童传信,引他到滁州城来。小弟那时已知身边陈平丁厚与姚前辈之死有关,又一心只想确定秦大哥是否真凶,这才故布疑阵,请秦大哥到滁州城白远镖局总号,若他与此事有关,到了滁州说不定便会露出蛛丝马迹。”白离说到这里,面露歉意之色瞧了秦追一眼。

秦追道:“白少镖头心细如发,为查真相原该如此。”他犹豫一下问道:“白少镖头当真确定,姚前辈就在未寒山庄?”他问这话时,下了极大的决心。

白离道:“小弟不能确定,只是十之八九,秦大哥若有疑心何不亲自去未寒山庄一探究竟?”秦追沈默良久,终於点头道:“好,天一亮我就动身。”白离道:“小弟伤重,若随两位同往白饶上一条x命也罢,唯恐拖累了你们。”秦追道:“此事本与白少镖头无关,不敢再劳大驾。”白离道:“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他目光一转,望向江轻逐道:“七巧玲珑锁既已打开,匣子里的东西可否让小弟一观?”

江轻逐也望他一眼,白离端坐在侧,灯火映照下目光率直毫不回避,便伸手入怀,取出绢帛递到他面前。白离见他如此轻易将这机密之物交出,心中竟是一阵感动,面上露出微微喜色,正要伸手去接,忽听一声震天巨响,窗户登时四分五裂,自窗外飞进两个黑影。当先一个黑影十分魁梧,飞入房中正落在桌上,喀!一声将好好一张桌子压得粉碎,而后那个黑影飞卷而入,落在江轻逐与白离当间,劈手将绢帛夺去,如鬼魅般飘身出外,远远站在对面屋脊上。

这变故不过瞬息片刻,江轻逐手中之物便已易主。秦追也吃了一惊,但这时不容细想,足尖一点飞身追去。白离往地下碎裂的桌子瞧,见文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面色骤变,将他扶起时双手竟有些发抖,忙探出二指搭他脉搏,只觉尚有些微跳动并未断绝,这才放下心来。

江轻逐见秦追追了出去,也一提宝剑自破窗穿出,飞身上房紧追不舍。到了外面远远一望,瞧见那人身穿灰袍好生眼熟,正是神出鬼没的灰衣人。那人夺了绢帛,往前院飞奔,江秦二人追到院里,江轻逐抬手一镖打他后背。灰衣人似背后长眼,身子一旋就已避过,银镖没入屋后,打碎一口水缸,好在灰衣人避开银镖时缓了一缓,秦追追上一步,呛一声拔出孤贞剑,一招“挥日阳戈”直取灰衣人面门。他屡次与灰衣人交手,均为他所制,此时出其不意,这一剑使得既不是天玄剑法,亦不是姚家剑法,却是江湖上最平平无奇的寻常把式。灰衣人见他拔剑攻到,早已提防招数变化,谁料一剑递出再无后招,自己防备的招数全落了空,反倒是江轻逐又一枚银镖飞s而至,灰衣人全神贯注都在秦追剑上,略一错愕躲得稍慢,银镖擦过他手臂,将灰衣划了道口子。

江轻逐连著两枚银镖阻了灰衣人奔走之势,脚下一点掠上房梁,也拔剑在手,与秦追联手,三人叮叮当当激斗起来。秦追见江轻逐赶到,二人一般心思,各自仗剑抢上七八步,一左一右使出姚家快剑,一时只见房檐上剑光点点斗得激烈。

灰衣人腹背受敌,但以一敌二游刃有余。游靖原本在屋中闲来无事,听外面打了起来,不顾伤痛硬是跑来瞧热闹。这时院中一声呵斥道:“甚麽人在屋顶上?”游靖转头一瞧,是丁麒风与夏迎天随著柳舍一来到。祖孙三人被刀剑声吵醒,丁麒风见屋顶上三人斗得热闹,看身法剑术,三人都是一流好手,忍不住道:“外公,这些是甚麽人,怎的半夜在屋顶上打架?”

柳舍一眼力不凡,一眼望去便瞧出江秦二人使的姚家剑法,灰衣人脸戴鬼面藏头露尾,绝非善类。他右手一伸自丁麒风手中接过青龙枪,撩起衣袍飞身上房相助。灰衣人一人独斗江秦二人原本尚有余裕,柳舍一加入,登时有些捉襟见肘应顾不暇。柳舍一长枪挑起,刷刷刷连环三枪,枪枪不离灰衣人要害。灰衣人眼见来了助力,久战之下必定对自己不利,手掌一翻,十指间银光闪动,握了满把银针。秦追见状,便知他要出暗器,自己与江轻逐深知银针淬毒,刺破肌肤便可毙命,柳舍一却不知道。这一把银针撒出,他人在近处,黑暗中如何能尽数躲过。秦追心急之下,剑锋一收,举掌挺进,往柳舍一肩头拍去,掌上用了巧劲,一掌将柳舍一推开半步,脚下一空便要跌下房梁。

柳舍一在武林中地位尊崇,武功修为高绝,秦追区区一掌虽出他意外,但如何能就此跌落,当下提起真气,长枪一顿,脚下屋瓦一片碎裂之声,硬生生将身形稳住,丝毫不见狼狈之态。秦追见状失声而呼,喊道:“小心!”灰衣人银针出手,他挺剑而上,挡在柳舍一身前。江轻逐也立刻挥舞长剑,二人齐心协力将一片银光尽数挡下。

灰衣人眼见战况不利,不敢恋战,翻身脱出重围往院外飞掠而去。白离自后院奔来,见三人与灰衣人相斗又被逼退,心知事关重大,急道:“柳前辈,这人与姚家命案有莫大关联,不能让他跑了。”柳舍一听了,双眉一竖,提枪直追。院中丁麒风与夏迎天见状,也一并追去。几人追出院子,灰衣人已去得甚远,身法步子犹如鬼魅,眼看追不上,柳舍一忽而大喝,喝声震天,抬手将手中长枪飞掷而去。青龙枪数十斤重,柳舍一单手掷出,只见一道游龙似的银光往灰衣人背后追去。

灰衣人忽闻身后声响,不及回头往后踢出一脚。长枪风驰电掣,与他飞踢而来的右脚一撞,竟也只偏了数寸,险险自他肋下穿过,仍是飞出几丈有余才兀自跌落,c在地下,枪身震颤犹如蛟龙入海久久不息。江秦二人见了,不由自主都在心中喊一声好。那灰衣人踢开长枪,也是尽了全力,落地时脚下踉跄,再欲行走时已有些跛足。

几人正待追上将他擒住,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将灰衣人卷起,二人一同投入深林中。柳舍一大步而至,往四周一望,再无人影踪迹。丁麒风与夏迎天追至,柳舍一走到长枪前,伸手将青龙枪拔起。丁麒风道:“外公,那人是谁?竟能挡得住外公这招飞龙乘云?”柳舍一面色深沈,瞧著自己手中的长枪皱眉,回身时白离已赶到,见未能将灰衣人擒下,心中十分遗憾。柳舍一转眼瞧了瞧江秦二人,因二人仍戴著面具又不说话,他心中存疑,便道:“原来二位也是练家子,前几日在酒楼倒是老夫眼拙了,不知二位怎会有我老友生前所用佩剑,又为何会使姚家剑法。”

秦追见了柳舍一,心中早想上前相认,方才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激斗中柳舍一并未听清。他伸手揭去面具,以真面目示之,喊道:“柳伯伯,是我。”柳舍一乍闻一声“柳伯伯”,心神大震,只怕听错,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见秦追摘了面具相貌分毫不错,一时惊喜交集,长枪往地上一c,快步上前将他揽在怀里道:“好啊,贤侄你果真无恙。”说著老泪纵横。秦追被他紧紧一抱,只觉诸般委屈都在这老人怀中尽释,满心感动说不出话来。

柳舍一抱得片刻,再将秦追上下打量一番,连道几声好,心中欢喜溢於言表。秦追道:“晚辈叫柳伯伯c心了。”柳舍一道:“老朽见你无恙,就是最大的喜事,还提甚麽c不c心。我这把年纪,c心你们这些小辈原是应该的。”说完转头瞧了瞧江轻逐,见他手中仍握著姚穆风赖以成名的赤秀剑,使得姚家剑法,又与秦追在一起,心中明镜一般道:“这是江贤侄麽?”江轻逐见柳舍一在义父坟前祭拜,情真意切,对他亦十分敬重,当下也除去易容,收剑行礼道:“小侄江轻逐,拜见柳前辈,事出突然未能表明身份来历,望前辈见谅。”

柳舍一自天剑山庄一别,再未见过他二人,如今两位故人子弟完好无损,自是喜从天降心满意足,一手拉著一人道:“姚贤弟有这样的好儿子,陆老弟有这样的好徒儿,当真是好极了。”丁麒风见外公如此高兴,也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秦大哥,难怪剑法如此凌厉。”秦追道:“那是姚家剑法凌厉,我不过学了些皮毛,不足为道。”夏迎天上前向两人拜礼,柳舍一取回长枪,想起灰衣人,不禁皱眉问白离道:“白少侠方才喊道那人与姚家惨案关系重大,不知其中有甚麽隐情。”

白离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柳前辈回庄中再说吧。”柳舍一点头道:“也好,咱们伯侄几人许久未见正要叙旧。”说完拉著江秦二人往姚宅而去。几人来到院中,游靖早已回屋睡去,丁麒风点了灯火放在桌上,众人围桌而坐,文秀正躺在床上尚未醒转。柳舍一见状问了情由,白离如实相告,文秀伤得颇重,只怕一时半刻难以复原。秦追取了天玄派的伤药给他服下,柳舍一又舍却功力助他化药疗伤,暂已无大碍。

稍后,柳舍一又问起灰衣人的事。白离自责道:“若非晚辈多事,好奇想瞧匣中之物,怎会被他半路夺去,如今这要紧的物事落在灰衣人手里只怕免不了一场大祸事。”柳舍一道:“甚麽匣子里装的东西如此要紧?”江轻逐道:“狱莲红匣是义父以x命护佑之物,他老人家因此而遭大难,柳前辈与义父八拜之交情同手足,难道从未听义父提起麽?”柳舍一听了“狱莲红匣”四字,面色突变道:“原来是这件事,原来姚贤弟是因为这件事才累得全家亡故。”江轻逐听他言语中似有隐情,忙问道:“柳前辈,是甚麽事,可否详说?”

柳舍一正在思忖,听他一问又面露难色,凝视灯火半晌道:“这件事当日所涉之人均都立下重誓,绝不可外传,老朽虽未牵连在内,但念及武林同道之谊,亦曾允诺缄口。”秦追心念一动道:“柳伯伯说的,可是三十六年前那桩旧事?”柳舍一道:“三十六年前,唉,三十六年前……”言语中似对三十六年前所发生之事心存愧疚悔之莫及。秦追与江轻逐瞧过红匣内的盟书,武林正道剿灭邪教明明是正义之举,为何当世之人提起往事都这般语焉不详吞吞吐吐。

白离察言观色,知道此时硬逼柳舍一开口也是徒劳,转而对江轻逐道:“江大哥,绢帛上到底写了些甚麽,若干系重大应当尽快寻回才是。”江轻逐与秦追心里明白,灰衣人若是善德主人张余命一伙,必定要寻当年围剿乾天门的武林人士复仇,绢帛盟书上所列各派侠士之名落入他们手中,便是武林中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江轻逐见众人都瞧著自己,便道:“红匣中是我义父当年留下的书信。”

白离道:“小弟不甚明白,为何那人煞费苦心计谋重重要夺取姚前辈的书信?”江轻逐道:“我也不明白,所以想请柳前辈解惑。晚辈瞧了义父留字的书信,中间有一段被墨渍所染瞧不清楚,三十六年前唯有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就是各大门派围剿乾天门,诛杀门主方天与黑道杀手轻衣十三子。义父与柳前辈皆是当事人,晚辈想知道为何义父留字,最后会写到众人皆有悔色?”柳舍一想了一想,神色怆然道:“皆有悔色,便是大家都有些后悔,至於为何后悔,恕老朽不能说。”江轻逐听了心中有气,心道神枪柳舍一江湖上闻名遐迩,都道他是个豁达豪爽的侠义英雄,谁知今日问起他往事却一反常态这般婆妈。

秦追见他面色不虞,知道他心里不大痛快,可柳舍一说得明明白白,当初立了重誓,硬逼人破誓也非君子之举,便道:“柳伯伯既然为难,不说也罢。不瞒柳伯伯,晚辈与白少镖头查知方才那灰衣人就是当年乾天门余孽,如今卷土重来意图报当年之仇。姚前辈留下的匣子里尚有一份武林正道联名围剿乾天门的盟书,此书落入灰衣人之手,恐怕会令各大门派遭受荼害。”

柳舍一叹道:“姚贤弟真将盟书收藏至今,时隔多年,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落入他人之手,也是命中注定,何足为惧?此事与你们后生小辈无关,不必理会。”白离却悚然而惊道:“这可不妙,他们得了盟书大功告成,姚前辈岂不是十分凶险?”柳舍一听他这麽说也是一惊道:“你又说甚麽?姚贤弟早已遇害,如何还有凶险,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丁麒风与夏迎天坐在桌旁听得一头雾水,实在c不上话,但觉人人面色凝重,似是有一桩天大的祸事要临头,心中不免惴惴。白离道:“晚辈猜想姚前辈尚在人世,只是今日被灰衣人得了手,便时刻有x命之忧。事不宜迟,小弟这就通知各路镖局前去救人,纵然牺牲些人手也要保得姚前辈平安。”柳舍一听过后不敢耽误,天色未明也要动身同去。

江轻逐见他如此焦急,方才心中一点不满尽数消散,说道:“柳前辈不用心急,盟书其实并未被抢去。”白离与柳舍一都是一愣。江轻逐道:“方才白少镖头要瞧匣中之物,因我与白少镖头素有嫌隙,为求谨慎,取出的只是义父留於匣中的书信,并非盟书。”说完对白离瞧了一眼,白离知道他向来有一说一,对自己仍有疑心也绝不掩藏,反倒叫人想生气也不行,只得一笑而罢道:“江大哥果真谨慎,小弟这回倒是立了大功了。”

江轻逐见他如此也不动气,若非心机深沈便是脾气极好,不禁对他多瞧一眼。白离眉目清秀,长相虽有些y柔,但俊美之中不乏轩昂,也是难得的少年俊才。江轻逐心想,他与云妹指腹为婚,若云妹还活著,将来他就是自己的妹夫,再说白离处处设计步步为营也是为暗中相助,并无半分恶意,自己诸多猜疑,反倒显得小气,於是诚心道:“是我多心,白少镖头勿怪,强敌环饲不得不小心罢了。”

白离几时又听过他这般好言相向,当即微笑道:“想得江大哥信任还真不容易,幸好小弟有自知之明,望雪岭上未表身份,否则江大哥还不得认定小弟与青衣教合伙演戏骗你信赖。”江轻逐听了这话,心中登时一片澄明道:“原来那时料理了青衣教守卫,送来钥匙的人是你。”

白离道:“青衣教人多势众,强手林立,且不说司命、司伐、司灵、司非四使,就是各人的手下都是一流高手,以小弟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料理,不过是侥幸依仗旁助罢了。”他虽不说是谁从旁相助,秦追却有些明白,猜道:“令堂与蜀中唐门交情匪浅,这旁助便是唐家人了。”白离道:“小弟岂敢劳动唐门中人,但要从唐家人手中要些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的倒很是方便。小弟心知太过霸道的毒药极易被察觉,便只用了一剂醉仙散,反倒叫那些人无从提防。”秦追与江轻逐心知他说得轻巧,可要在青衣教饮食中下又岂是易事?白离聪明机变,一片拳拳报恩之心,江轻逐亦不禁为之感动,对他前嫌尽释。

柳舍一听他们说起青衣教,有些好奇道:“青衣教又是甚麽邪教?老朽倒没听说过。听白贤侄一番话,该教教中高手甚多啊。”白离道:“此教新近崛起,总教在关外,少履中原,怪不得柳前辈不晓得。”柳舍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青衣教又与此事有甚麽关系?”秦追将游靖盗取青龙造化丹与青衣教结下梁子的事三言两语说给他听,柳舍一闻言双眉紧皱道:“青衣教,这青字怎生写法?”秦追一愣,心想青字可不就是青麽,为何要问怎生写法?但见柳舍一面色凝重不似玩笑,心中忽然一动道:“是啊,青衣教,晚辈见他教中之人全都身著青绿衣衫,便认定那是青色的青,如今想来,未尝不能是轻重之轻?轻衣教,轻衣十三子张轻。玄长老端木玄三十六年前便是乾天门下人,若非故人相邀,以他之能既存隐姓埋名之心又如何肯改投青衣教。”

江轻逐听了,顿觉大有道理,二人心中都有个想法,异口同声道:“莫非青衣教教主便是善德主人张余命!”

第四十九回

白离未曾遇见三问先生诸葛善听,因而千辛万苦只查得善德主人名叫张余命,却不知他身世来历。一来此事极为隐秘,便是三十六年前涉事之人也未必知道张轻之妻留下遗腹子,二来善德主人行事诡谲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真要追查也难上加难。白离听从父训暗中相助江轻逐,虽尽力而为查明真相,但所获消息多而杂乱,千头万绪反不如江秦二人巧遇诸葛先生,不费吹灰之力的三问来得确实。

柳舍一听说当年轻衣十三子竟还留下后嗣,不由仰天长叹道:“冥冥之中果然因果不虚必有所报,好得很!”说完站起身来,握住一旁立著的青龙枪,微微斜睨一眼,忽而发出一声暴喝,单手提枪,一招“青龙献爪”,枪尖落在门上,巨响声中木门被击得粉碎。丁麒风见柳舍一突然发威,不知何故,只觉这一枪威力非凡,犹如雷霆震怒,自己自幼随外公练习枪法,也从未见他显露过如此神技,一时间瞧得呆了。

柳舍一问道:“麒儿,外公这一枪如何?”丁麒风道:“这一枪青龙献爪孤雁出群势,单手探身后招不断,外公只出一招便有这等威力,麒儿瞧得好生惭愧,只怕这一辈子也未必能修得外公这等功力了。”柳舍一向来心爱外孙,平素听他这般拍马屁定然哈哈一笑十分受用,今日却面露不悦之色道:“你不过弱冠之年,学了几招几式便这般没志气说甚麽一辈子,是我平日太溺爱你,才落得今日这麽浑浑噩噩马马虎虎,凡事都不肯多花工夫的x子。”

丁麒风从小到大都没听过柳舍一这麽当众教训,顿时面露愧色满脸通红。其实丁麒风出身世家,天资亦是不错,这等年纪在枪法上的修为已属不易,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将家传武艺发扬光大。只是习武始终讲求临阵对敌真刀真枪,丁麒风枪法虽不弱,却少有机会行走江湖与人生死相搏,经验尚浅也怪不得他。柳舍一本是想带他出门多加历练,但如今这事动辄有x命之虞,便舍不得孙儿涉险,叹了口气道:“你送锦儿回家去吧,到了家,告诉你爹妈一声,就说要是我不回来,也不用找我了。”

丁麒风大惊,问道:“外公你要去哪?”柳舍一道:“我去会会张轻的后人。”丁麒风道:“我随外公一起去。”柳舍一道:“你连我方才那随手一枪的功力也说一辈子修不成,当年武林中数以百计的高手围剿乾天门,都不过险胜而已,你如何能挡得过人家一招半式。”

丁麒风虽面红耳赤,却并未使x,反而朗声道:“外公说的是,爹妈时常教导,说道洋洋江湖浩浩武林自古能人辈出,我终日在家以管窥天,以蠡测海,长此下去只得萤烛之辉,如何能与日月争光。麒儿知道外公这趟出门,是想叫我多长见识,如今武林中真有大劫,为何又要赶我回去?”

柳舍一道:“你学艺不j,跟著也是累赘,再说我带了锦儿出来,有甚麽差池,如何向她爹爹交代。不必多说,天快亮了,你们这就去吧。”丁麒风还想争辩,夏迎天却道:“柳爷爷说得不错,咱们既然帮不上忙,便不可多添麻烦。待我回到家里禀明爹爹再做定夺,想必这样的大事,爹爹也不能袖手旁观。”

秦追想起盟书上江南夏柳两家都在围剿大军之列,决不能说毫无关系,夏姑娘虽是妙龄却非懵懂,已将其中利害想了个明白,只是丁麒风仍闷闷不乐,不愿离去。白离道:“丁少侠,夏姑娘,我倒有一事想请二位帮个忙。”丁麒风问道:“白大哥有甚麽事但说无妨。”白离瞧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道:“文秀被灰衣人重伤,想请二位将他送去滁州城里养伤,我会传信给邻镇镖局分号的人一路接应,只是镖局子里高手少,路上还需请二位多加看顾。”柳舍一心知他这番安排是将丁麒风与夏迎天支回家去,如此郑重托付,二人如何敢半路开溜折返,不由得暗中点头。

夏迎天岂有不知白离苦心,但这姑娘x子随和,微微一笑道:“白大哥放心,咱们一定会将文镖头好生送到白远镖局。”白离道:“那就有劳二位。”丁麒风无奈,只得道:“麒儿去了,外公可要多保重。”柳舍一面露慈祥之色道:“去吧,路上小心,别贪玩误了事。”丁麒风依依不舍,到床边架起文秀负在背上,与夏迎天一道出了门。

余下四人亦要动身,虽盟书未被夺走,但江轻逐听说姚穆风尚在人世,亟不可待要去找寻,秦追对大哥段已凉忧虑重重,也急著上未寒山庄查个明白。二人商量好正要上路,白离道:“两位这趟前去万事小心。小弟所查如果不错,秦大哥必要对令兄多加提防。”他心知秦追为人重情义,幕后主使之人真与未寒山庄有关,秦追只消心中存有一丝不忍,难免要著了道。柳舍一道:“有老朽在,姚贤弟无事尚好,如若不然柳家这青龙枪也绝不留情。”他虽年逾花甲,仍旧意气风发豪情不减,秦追等人瞧在眼里,心中好生钦仰。

白离对柳舍一道:“张轻之子虽当年尚在襁褓稚子何辜,但今日为报父仇却滥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他居心叵测心狠手辣,只怕各大门派都已有奸细混入,不知要闹出如何大的祸端。晚辈已飞书於家父,请他动用白虎令调集人手往各门各派传信,好叫武林同道有所提防。”

柳舍一久经江湖,怎会不知白离之父白芸奇的名号,北虎镖局当年声威浩大,江湖武林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镖局行事不仅大帮大派卖他面子,市井小贩引车卖浆者亦是大行方便,如有他相助,不消片刻便能将消息传遍各派。想到这里,柳舍一道:“如此甚好,有劳白少侠,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各自去办吧。”

白离点了点头,即刻向三人道别。柳舍一向江秦二人道:“方才我见院中还有个人,是你们的朋友麽?”秦追记起游靖,想他与此事无关,便道:“是晚辈一位朋友受了伤,就让他在这养伤吧。”他刚一说完,忽听窗外嗤笑,却是游靖在说道:“江大侠锄强扶弱,秦大侠侠义仁心,柳大侠更是高义薄云,三位大英雄大侠客自然不屑与我这江湖败类通同一气。没得辱没了三位的好名声。”柳舍一何等修为,竟未听到他何时来到窗外,游靖虽左臂重伤,可轻功身法仍是一流。柳舍一道:“是哪位朋友,老朽一生交友无数,何曾有过门户贵贱之见,朋友何不进来一叙?”游靖哈哈一笑道:“能得柳大侠这一声朋友,游靖也不枉此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柳舍一推窗望去,游靖早已不知去向,心中暗自咋舌道:“游靖?是人称‘独手飞将’的神偷大盗游靖?百闻不如一见,此人轻功竟是如此了得。”

秦追道:“柳伯伯,游靖虽是大盗,却非大奸大恶之人,与我二人还有些恩义,既然他走了,就别和他计较吧。”他只道柳舍一嫉恶如仇,见到游靖必定饶不了他,谁知柳舍一却道:“绿林之中多豪杰,岂能只听江湖传言便分正邪。”秦追更是心悦诚服,觉他x襟宽广气度不凡,实是一位重望厚德的前辈长者,当下不再多言,与江轻逐整理行装,三人赶在天亮前启程赶路。

此去未寒山庄路程不远,但因各人心有所急都不愿耽搁,马不停蹄一日之间已到了。秦追领著江轻逐与柳舍一踏上平江府便往未寒山庄去,到了门外,一颗心砰砰直跳,如擂鼓一般。

未寒山庄与往日无异,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兽对立,自院墙内露出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秦追下马上前敲门,不一会儿听见有人来,正是那垂髻童子小九。小童见是秦追,满脸喜色道:“秦爷,甚麽风又把您吹来了。”秦追不露声色道:“我路过这便来瞧瞧哥哥嫂嫂,他们在府里麽?”小九忙把他迎进门去道:“都在,前些日子来了两位贵客,说是秦爷的师侄好友,主人都已安顿好,现下也在庄中呢。秦爷,这两位也是您的朋友麽?”说著瞧了瞧门外的江轻逐与柳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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