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第17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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脯。院子里正飘着落地无声的雪花。屯子里有妇女的歌声。他俩偎抱着,不知过了多大一阵子,白大嫂子才挣脱身子来问道:“多咱回来的?”

那人说道:“等你坐得裤裆快要磨破了。你又是上哪儿串门子去了?这咱才回来。”

白大嫂子笑着说:“你说得好,还有工夫串门子。”

她说着,回到屋里去点火去了。

这人就是白玉山。他要在年前回来的事,早在头回信上提到过,但还是给白大嫂子一种意外的惊喜。不管怎样泼辣撒野的女子,在自己的出门很久的男人的跟前,也要显出一股温存的。可是,白大嫂子的温存,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吹着麻秆,点起灯来,瞅着笑嘻嘻的身板壮实的白玉山,扬起她的漂亮的,像老鸹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噘着嘴巴埋怨道:“一迈出门,就把人忘了,整整一年,才捎一回信。”“人家不工作,光写信的?你还是那么落后?”

这句话刺伤她的心了。她想吵起来,又寻思他才刚回来,和他干仗,有点不像话。她闷不吱声,点着麻秆,上外屋去烧炕去了。领回的猪肉还搁在桌子上,没有煮,也没有剁馅。这几天来,她忙得蝎虎,顾不上干家里的活了。说她落后,可真是有一点冤屈。自打白玉山做了公家人以后,白大嫂子见到公家人,就觉顺眼和亲切。对待农会的事,也像一个当家人对待自己家里的事一样。张富英和李桂荣当令,贪污果实,在农会里喝大酒,搞破鞋,闹得不成话。白大嫂子带领几个胆子大些的妇女,到农会去闹过一回。她站在农会的当院,骂张富英道:“你是做老包似的清官呀,还是做浑官?你们把破鞋烂袜引进农会,农会给整哗啦1了。你们成天喝大酒,看小牌,只当老百姓都眼瞎了?”骂到这儿,李桂荣招呼两个雇用的民兵把她撵走,在她身后,骂她是疯子。从那以后,她就再没上农会。刘桂兰被她公公欺侮和压迫,她打抱不平,把她接到家里住。往后工作队来了,她们两人参加挖财宝,查坏根,黑白不着家,她成了元茂屯的妇女组的头行人。如今白玉山回来,却说她落后,她赌着气,索性不把真情告诉他,看他又怎样?

1哗啦,物件垮下的声音,用在这里,就是垮的意思。

白玉山把小豆油灯搁在炕桌上,拿出本子和钢笔,在写什么。他学会了写字,又花几个月津贴,买了一支旧钢笔,见天总要写一点什么。

白大嫂子端着火盆走进来,看见白玉山伏在炕桌上写字。他穿着青布棉制服,胳膊粗壮,写得挺慢,瞅着他那正经的精致的办事人的模样,她气也消了,坐在炕沿,笑着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啥呀?”

白玉山一面还是在写着,一面晃晃脑袋说:“不吃啥了。你参加妇女组没有?”还是低着头,没有看她。

白大嫂子想逗他,随口答应道:“没有呀,参加那干啥?”

听到这话,白玉山把笔一放,脸一沉,横她一眼道:“参加那干啥?这道理还不明白?”

白大嫂子调皮地笑道:“不明白呀,你又整年不着家,谁跟我说这些道理?”“你不知道去找找人家?”

“我去找人,回头又说我串门子了。”

白玉山叹一口气说道:“你真不怕把人气炸了,双城县里的公家妇女,哪个不能干?都能说会唠,又会做工作,你这个脑瓜,要是跟我上双城去呀,要不把人的脸都丢到裤裆里去,才算怪呢。你这落后分子,叫我咋办?”

听他称赞双城的妇女,白大嫂子有些醋意,收了笑容说:“我是落后分子,你爱咋的咋的,你去找那能说会唠,会做工作的人去。”

看见她无缘无故吃醋了,白玉山笑着说道:“你不参加妇女组,怎么能整垮封建?咱们都要克服散漫性,抱紧团体,单枪匹马顶啥用?你也检讨检讨吧,不检讨,不会进步的。”

“克服散漫性”,这是初次听到的新话,白大嫂子寻思着,到公安局工作,到底还是好。看他出口就跟先前两样了。她还想试试他肚子里的才学,看他能不能比上萧队长,越发搬出一些落后的话来逗他:“抱团体,又能顶啥用?穷人多咱也是穷。富人多咱苦不了。穷富由天定,这话真不假。你看人家肩不担担,手不提篮,一年到头,吃香喝辣。穷人起早贪黑,手不离活,成年溜辈,短吃少穿,你说这不是命是啥?”

白玉山笑道:“你倒成了算命先生了。”他不正面回答她的话,显出挺有学问的样子,先问她一句:“你懂剥削这两字不懂?”

白大嫂子笑着说:“不懂。”

其实这两个字,她早听熟了。他们算过杜善人的剥削账,栽花先生把算盘子伸到杜善人跟前,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不懂”是逗着他玩的。说了假话,她忍不住笑。白玉山却正正经经,用他在党训班里得来的学问,解释给她听:“剥削,就是地主坏蛋剥夺你的劳动的果实,像剥皮似的。”

这下,白大嫂子可真有点迷糊了。剥皮她是懂得的。“满洲国”腿子,向老百姓家要猫皮,不交不行,她还亲手剥过一只猫的皮,鲜血淋漓,她的两手直哆嗦,头也懵了。可是啥叫“剥夺你的劳动的果实”呢?白玉山知道她不懂,紧接着就说:“比方说:你收一石苞米,地主啥活不干,干要你三四斗租粮,这租粮是你劳动的果实,是你起早贪黑,大汗珠子摔八瓣,苦挣出来的。”

白大嫂子说:“地可是他们的呀。”

“你没学过土地还家吗?”

白大嫂子笑着说:“没学过,我又没有住过党训班。”

“土地也是穷人开荒斩草,开辟出来的,地主细皮白肉的,干占着土地。咱们分地,是土地还家,就是这道理。还有,光有土地也不成,你家没有劳动力,不能翻地,下种,薅草,拔苗,纵有万垧好地,管保你收不到半颗高粱。”

白大嫂子点着头,薅草,拔苗,她太懂得了。

白玉山又说:“房子,粮食,衣裳都是劳力造出来的。啥命呀唔的,都是地主编来胡弄劳动哥们的胡说。”

白大嫂子听得入神了,又提出一个她还搞不清楚的问题:“没有命,也没有神么?我看不见起1。要是天上没有风部、雨部,没有布云童子,还能刮风下雨吗?要是天上没有雷公、电母,还能打雷撒闪吗?”

1不一定。

白玉山哈哈大笑,他正学了这一课,忙说:“云和雨都是地上的水气,跑上天去的。打雷撒闪,都是电气,跟小丰满的水磨电是一个样子,小丰满这个电母,也是咱们劳动哥们造的哩。”

正说到这儿,刘桂兰像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白玉山是认识她的,只是她原先那两个垂到肩上的辫子不见了。在灯亮里,她的漆黑的短短的头发像一层厚密的细软的黑丝缨络似的遮着脖子。她穿一件灰布棉袍子,脚上穿的是垫着狍子皮的芦苇编织的草鞋。她才从外头跑进来,两颊通红,轻巧地快活地笑着。她对白玉山点一点头说:“你们笑得欢,隔老远就听见了。多咱回来的,白大哥?”白玉山笑着回答道:“才刚不久。快上炕来暖和暖和,看冻着了。”

刘桂兰并不上炕,挨近炕沿说:“大嫂子可惦念你呀,昨儿下晚,她还嘀咕着:”说要回来,又不回来,也不捎个信,一出门就把人忘了。‘“她又对白大嫂子笑着说:”大嫂子,这下盼到了。“回头又冲白玉山说道:”大哥不知道,大嫂子可真能干呐,她是咱们妇女组的头行人。整地主,挖金子,起枪枝,都站在头里,有机谋,又胆大,车老板子说:“老孙头我今年五十一,明年五十二,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娘们。’赵大嫂子说:”她可是咱们军属的光荣,女中的豪杰。‘连郭主任也称赞她:“真能顶上一个男子汉。’”

她还没说完,白大嫂子笑骂道:“死丫蛋子,看你成花古子了。”说着,要起身拧她,刘桂兰连忙讨饶道:“好嫂子,别拧我吧,我问问你,搁啥来接大哥的风呀?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吃面没有?”

白玉山也笑着说:“还吃面呢,快骂死我了。”

刘桂兰抢着说道:“她骂你是假,爱你是真呀。”

“看我揍你。”白大嫂子骂着,却忍不住笑,起身要撵她,却又站住了。刘桂兰又像一阵风似的,飞到院子里去了。雪下着,刘桂兰又跑回窗户底下,隔着挂满白霜的玻璃说:“大嫂子,可别乐懵了,我走了。”

白大嫂子在屋里头问道:“上哪儿去呀?”

“上赵大嫂子家里去睡去。”

刘桂兰走不多远,白玉山撵出门来,把她的被子送给她。她夹着她的一条精薄的麻花被子,冒着雪走了。脚步声音听不见以后,除了风声,四外再也没有声响,屋里灭了灯。几分钟以后,白玉山发出了舒坦匀细的鼾息。

第二天早晨,白大嫂子先起来,上农会工作,郭全海含笑冲她说:“快回去吧,这儿今天没有你的事,我知道你心在家里。”白大嫂子笑眯眯地骂:“你胡扯。”但是两脚早就往外移,一会儿就迈到院子里去了。郭全海在屋里嚷道:“叫白大哥到农会来玩,别老在家守着,把朋友都忘了。”白大嫂子回到家里的时候,白玉山睡得正甜。她挽起袖子,搂柴点火,烧水煮肉。她的头发也铰了。青布棉袍子上罩一件蓝布大褂,干净利索,标致好看。参加妇女会之后,她性情变了,她的像老鸹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不再打结了,她不再发愁,光是惦记白玉山。现在白玉山回来了,她的性格就越发开朗。她一面听听里屋白玉山的鼾声,一面切肉,一面低声唱着秧歌调。

白玉山起来,穿好衣裳,洗完脸,就上农会找郭全海唠嗑,到吃饭时才回。吃过头晌饭,屯子里的干部,从郭全海起,直到张景瑞、老孙头,都来瞧他。白家的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口子间的关系,也和早先不同了。在早,白大嫂子瞅不起自己的掌柜,她较他能干,比他机灵。他粘粘糊糊,老是好睡。现在呢,他精明多了。下晚睡觉,他还是不容易醒来,白天却不像早先似地好睡。他还常常告诉白大嫂子,叫她“提高警惕性,反动派心里是有咱们的”。他跟人说话,都有条有理,屯子里的人们也都佩服他。客人走后,白玉山从他带回来的一个半新半旧的皮挎包里,拿出一张毛主席的像和两张年画。这是他在火车上买的,一张年画是《民主联军大反攻》,一张就是《分果实》。白玉山打了点浆子,把年画贴到炕头的墙上;又到灶屋,把那被灶烟熏黑的灶王爷神像,还有那红纸熏成了黑纸的“一家之主”的横批和“红火通三界,青烟透九霄”的对联,一齐撕下,扔进灶坑里。他又到里屋,从躺箱上头的墙壁上,把“白氏门中三代宗亲之位”,也撕下来,在那原地方,贴上毛主席的像。他和白大嫂子说:“咱们翻身都靠毛主席,毛主席是咱们的神明,咱们的亲人。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定下大计,你把‘一家之主’、‘三代宗亲’,‘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供上一百年,也捞不着翻身。”临了,白玉山说道:“咱们要提高文化,打垮脑瓜子里的封建。”

往后,白大嫂子对屯子里的妇女也宣传这些,叫人们上街去买年画,买毛主席像,扔掉灶王爷。临了,她也总是说:“咱们要提高文化,打垮脑瓜子里的封建。”

妇女小组,改成识字班,并请栽花先生做文化教员。但这是后话。

15

刘桂兰呆在赵家,白日照常去工作,下晚回到家里来,做针线活,或者给锁住剪一些窗花。日子过得乐乐和和的,转眼就到了年底。

腊月二十九,刘桂兰从识字班回来,正在帮赵大嫂子包过年饺子,她婆婆来要她回家。杜老婆子坐在里屋通外屋的门坎上,嘴里叼个旱烟袋,冲刘桂兰说道:“你还是回去。过年不回去还行?”她说着,两眼瞅着赵大嫂子的脸色。

刘桂兰干干脆脆回绝道:“我不回去。”

杜老婆子抽一口烟,笑着开口道:“到年不回家,街坊亲戚瞅着也不像话。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过了年,赶到初五,再出来工作。好孩子,你最听话的。赵大嫂子,帮我劝劝吧。”

赵大嫂子没吱声。刘桂兰心想:“这会子糖嘴蜜舌,也迟了。”她又想起了那尿炕的十岁的男人,还有一双贼眼老盯着她的公公,铲地时她婆婆使锄头砍她,小姑子用言语伤她。走出来的那天下晚,下着瓢泼雨,她跑到院子里,听见狼叫,爬上苞米楼子,又气又冷又伤心,痛哭一宿,这些事,到死也忘不了啊。想到这儿,她晃晃脑袋:“不行,我死也不回去了。”

杜老婆子听她说得这么坚决,收了笑容,用烟袋锅子在门坎上砸着,竖起眼眉说:“回去不回去,能由你吗?你是我家三媒六证,花钱娶来的。我是你婆婆,多咱也能管着你。要不价,不是没有王法了?”

刘桂兰放下正在包着的一个饺子,转脸问道:“谁没有王法?”

赵大嫂子也说:“老大娘,这话往哪说?刘桂兰是妇女识字班的副班长,斗争积极,大公无私,你敢说她没王法?她没有地主的王法,倒是不假。”

锁住在炕上玩着花梨棒1。听到杜老婆子跟他妈妈吵嘴了,他扔下小棒,跳下地来,从身后推着她骂道:“滚蛋,你这老母猪。”

1一种棒子似的玩具。

杜老婆子一动也不动,声音倒软和了一些,吧口烟说道:“她是我家的人,逢年过节,总得叫她回去呗。”

赵大嫂子带着笑,又有分量地说道:“逼她出来,这会子又叫她回去,你这不是存心糟践她?”刘桂兰又低着头,一面重新包饺子,一面说道:“过年我上街里去参加,不算你杜家的人了。”

杜老婆子冷笑一声道:“你参加也唬不了人。我家献了地,也算参加了。”刘桂兰抬起头来说:“你也算参加?在‘满洲国’,你们打么,光复以后,你还和大地主一条藤,说的干的,只当人们不知道?咱们农工会、妇女会还没挖你臭根呢。也算参加!”

“我们干了什么,说了啥呀?倒要问问。”杜老婆子只当这童养媳一向胆子小,不敢说啥。气势汹汹地逼着她说。刘桂兰常常听萧队长说,光斗大地主,小地主和小经营地主1先不去管他。小老杜家是小经营地主,她就没有提材料。这会子杜老婆子装好人,反倒来逼她,她气不忿,就翻她的老根:“十月前儿,你不说过:”你们抖擞吧,等“中央军”来,割你们的脑袋。‘“

1租了地,又雇许多劳金来种,叫经营地主。

杜老婆子急得嘴巴皮子直哆嗦,她知道,“中央军”是盼不来了,慌忙说道:“你瞎造模。”

这时候,来了不少卖呆的,老初、老孙头也闻风来了。刘桂兰胆子更壮,又说:“言出如箭,赖也迟了。那天你蹲在灶坑边对火,说了这句话,你忘了,咱可忘不了。”

杜老婆子望大伙一眼说:“屯邻们,谁不知道我杜家的心早随八路了?”

刘桂兰紧紧顶她:“你嘴随八路,心盼胡子。那天你还骂农会的干部:”这些牤牛卵子,叫他们多搭拉几天吧,“中央”来了,有账算的。‘“老孙头听到这话,说道:”可了不得,骂得这么毒!这老家伙是想反鞭了。“老初也暴跳起来,大嗓门可劲地叫道:”把她抓起来,这老反动派!“

刘桂兰接着说道:“在早我寻思,不管怎样,也在她家呆一场,他们对不住我的地方,算拉倒,我没有工夫去算这个旧账,如今她倒招我来了。你们瞅瞅,”说着,她解开棉袍上的两个钮扣,露出左肩,那上边有一条酱红色的伤疤。她接着说:“‘康德’十二年,她嫌我薅草太慢,举起锄头,没头没脑,就是一下,瞅瞅这儿,当时血流一身,回家躺炕上,七天起不来。”她扣好衣裳,又说:“也不请大夫,痛得我呀,眼泪直往炕席上掉,她还骂呢:”躺着装啥呀?地里正忙着,你躺下偷懒,白供你小米子吃了。还叫痛呢,这种料子,死也不当啥。‘在她眼里,穷人就是这样不抵钱。“

刘桂兰停顿一下,老孙头忙着插嘴道:“这会子叫她看看,谁不抵钱?”

刘桂兰接口说道:“工作队到来不久,我参加了唠嗑会,她知道了,就不许我吃饭,还要剥我衣裳,皮笑肉不笑,冲我说道:”打么了,工作队都看上你了,咋不穿队上,吃队上,住队上的去?‘她嫌唬我,要撵我出来,怕我看见她和杜善人的娘们通鼻子。“这时候,大伙要动手捆杜老婆子,赶巧郭全海来了,叫别动手,先听刘桂兰说完。刘桂兰看见他来,脸蛋红了,但还是说道:”往后,我参加了妇女会,她母女俩,一见到我,冷嘲热骂,总要说两句,老的说:“做啥工作呀?都是上农工会去配鸳鸯的。’少的说:”人家是干部了,可别说,看人家报告你。‘有一天下晚,全屯开大会,我闹头疼,早回来睡了,也没点灯,里屋漆黑。不大一会,听院子里细碎步子响,母女俩也回来了,她一迈进门,不知我躺在炕上,骂开来了:“小媳妇,这时候,她翻了身,乐懵了,叫她翻吧,等着瞅,有她不翻那天的。’她姑娘眼尖,看出炕上躺个人,料定是我,慌忙打断她的话:”妈你干啥?‘推她妈一把,给她个信号,她忙改口道:“我骂你呐,还敢骂人家?’”

郭全海听到这儿,从人堆里挤到杜老婆子跟前,问道:“你说:”有她不翻那天的,‘是啥意思?“

杜老婆子张眼一瞅,黑鸦鸦的,满屋子人,团团围住她。人多势众,她心怯了,死不承认说过这句话。她站起来,转脸冲刘桂兰说道:“不回去拉倒,我走了。”说着就往门边挤。郭全海拦住她,回头冲张景瑞做个眼势说:“带她上识字班去,叫妇女追她的根,这老家伙不简单。”

在识字班,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带领几百个妇女围住杜老婆子,左三层,右三层,把她吓坏了。大伙你一句,我一句,抠她政治,问她要枪,追得她急眼的时候,老婆子翻一翻眼珠子说道:“枪是没有,我一个老婆子,插枪干啥呢?”

听话里有音,几个声音催促她:“你有啥?快说!”

“我有,”她说着,干咳一声,又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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