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口,更没有立场问。人总要学会知足的,横竖事已至此,他李祁毓已将事做至如此,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他唯有缄口,只得缄口。
就像面前这压抑着的汹涌汶河水,它们再不甘,也要受制于河道的形状。
如果他的命运也有形状,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能自问,却不能自答。
也许是如此,有些事,便是消这一次,便消那几年,便是够本,便只能够本,若是还忘不了,就永永远远藏在心里头,就够了。
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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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的悲伤是如此,一旦到某个限定的点,便再不能悲伤下去。更何况,在这之后的第五天,邢州城就发生了一件自建城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事。
重光四年,六月,汶河暴涨,逼近河口,侵凌邢州,其势万钧,终人力不抵暴雨,僵持十日后,州城破。
而淹城之时,正值防范最是疏松的子夜。
苏少衍这日好容易在莫非跑了几家药铺才买到的安神药下睡了个稍稍安宁,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莫非混在了他的茶中他也不晓得,只是饮完便觉一股困意,不时便就寝去了。邢州的驿站客房陈旧狭小,莫非就睡在他的邻屋,而莫非的邻屋,住的是胥令辞。
这几日,胥令辞似乎对莫非起了某些不当有的邪念,苏少衍原本没什么心情,岂料胥令辞隔三差五皆以一副风骚至极模样前来找自己顺便接近莫非,实在是瞎子都看的出来胥令辞不怀好意,偏生莫非瞧不明白,每每嚷嚷要和自己挤一张床,惹得一旁胥令辞几乎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外横加鞭尸。
可能人是如此,越是对在意自己人的不在意,在意自己人就越是会在意。
不过无论怎样想,苏少衍都表示甚甚怀疑此人天下无双的品味。
最先惊醒的是莫非,涌入城内的河水一路咆哮着,甚至并未被横阻的民房所阻,暴雨倾盆,睥睨的水势穿过石街,越过窄巷,直冲塌了木质结构的驿站梁柱,年久失修的驿站瞬时垂危,感应到房屋不寻常的摇动,正于二楼就寝的莫非第一个念头,就是向苏少衍的房间跑去。
显然的,苏少衍此时睡的正沉,莫非喊了几声没反应,一咬牙,索性将人背在了自己身上,十七的莫非有着比寻常少年更宽厚的肩膀,他将苏少衍紧紧置在肩头,机警的避过最可能塌陷的房梁,几乎在一瞬间,他迅速的撑开和合窗,谨慎向外探了探:
寂夜如澜,漆黑的河水仿佛暗夜里沉寂太久的远古妖兽,向人们张开不见底的口,令人望之齿冷胆寒。
不好,定是汶河已经冲破白茅堤了!他脑中飞快的冒出一个念头,情急下忙搬过床底张纳凉用的竹床,倒放过来,又解下束腰,将竹床一脚牢牢系于手腕,旋即连拖带拉的从和合窗推了下去。
落水的声音并不重,可见,此时的水势究竟有多高。
情势已容不得他多思考,他只知道,这间驿站,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他咬唇,望着漆黑的夜吸了口气,那个时候,苏少衍将他自黑牢中救下的那一刻,这份恩情就注定了要为之延续罢?所以,就算是真到了那么一刻要为这个人死,也当是毫不犹豫的么?
他来不及多想,又拍了拍苏少衍的后肩,仍是无反应,索性将人横腰抱紧贴到自己的胸口上,心猛地一沉到底,就在房屋就快要塌陷的一瞬间,跳入了黑暗。
两个人的重量,让他狠狠的呛了口水。
还好,竹床离他的位置不远。他咳了咳,将苏少衍小心放在了竹床上。
夜里的水势,远比想象的要来的湍急,他护着竹床漫无目的的飘了很久,直接告诉他,还有很多如他这般的人正漂浮在这片洪水中,他想看,却被那一波接一波接连涌入他眼角耳膜的洪水狠狠打消念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呛了多少口水,他只知道,此刻的时光如同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是那般的不真实,不真实到让人本能的觉出畏惧。
“莫非——”冰冷的洪水中,他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他已浑身湿透,却是拼命的握住竹床的那一脚,不让竹床上的人和自己被洪水冲散。
“莫非——”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那是种极动听的男音,动听到仿佛连这骤雨都能为之隔离出一道细密的线,让它隐隐约约的传进自己耳朵里,他擦擦眼,终于看清那是对面远处一点极微弱的亮光,孱弱而倔强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缓慢靠近。
他不敢上前确认,只是紧盯着苏少衍被雨打湿的眼睛,是在做什么恶梦么?这样用力的将眉头蹙起,可虽然如此,还是漂亮的如同用琉璃打造的一般。有着这样干净眉目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他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努力打消不该有的念想。
对这样的人心动妄念,实在是……最可耻的亵渎罢。
“莫非——”
由远及近的声音,他回头,总算看清一直叫着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可恶,为什么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花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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