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爱上一个女人,毕竟他的子中缺少了那一点爱情所需的澎湃与冲动。
那日後,江夫人稍稍安了一颗心。虽然偶尔还是会为此忧虑,毕竟她相当了解自己扶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江楚个过於淡薄,无心风月,只怕一般女子难以上心。但至少江楚不像穆桓那样排斥成亲之事,便少了许多困难。
即使了结了这件事,却仍不改这个年头是个多事之秋的事实。
江楚的爹──江善在江楚生辰後不久,见有自家夫人照料穆夫人的伤势,复原相当顺利,便放下心,出门进行每年例行的药铺巡视。
去了一个多月,却在乘船打道回府的途中,因连日大雨,江上风浪大作,江善在一个踉跄後重重摔了一跤,上了年纪的江老爷身体受不起,一摔便摔断了腿。一直到下船、回到江府,都是让随身的小厮给搀回来的,幸亏马上唤了大夫前来诊视,固定住伤处,才不致使伤势加剧。只是恢复行走需要数月时间,在这期间内江老爷无法自行走动,有了年纪的身子也不容他以单脚施力太久。
雪上加霜的是,分明才巡视过的药铺居然出了事。
位於岚皋县的寿春堂分号,被指控其所售出的药草吃出了问题。因为事情报得急,江老爷也还未完全了解事情的始末,只是发生了这事,必要亲自前往岚皋处理,偏偏自己现下又不良於行,让他只能在曲阳着急,写着一封又一封交由快马递出的信。
「爹,让孩儿代您去吧。」在某个前往请安的早晨,江楚看着自己愁眉的父亲,如是说。
「怎麽行,那麽远的路,太危险了。」江夫人马上担心地反对。
「有什麽关系?楚儿过冠已三年,早该接手帮忙家中事务了,你就别再关着他了。」江老爷闻言一皱眉,出言驳了江夫人的反对。
其实江善老早就想让江楚跟着自己熟悉药铺的事务了,平常闲谈中,也总是会跟江楚讲些铺子的事。但他想让江楚随着他各地去巡视药铺,江夫人却怎样也不肯答应,任何会让江楚离开她视线太久的事情都会让她不安。
而今江楚自己提起,江善自然欣喜。既然江楚也有此意愿,江善便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妻子,让她同意江楚此行。
最後江夫人答应了,但在她的坚持下,必须等三天後,替江楚备齐了所有用品之後才能出发,而且陪同前行的何安,也每天都被江夫人洗脑似地叮咛这个叮咛那个,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打算去多久?」穆桓慵懒地以手支颐,问着。
听见江楚即将代其父之职前往岚皋处理药铺的事务,在出发的前一日,穆桓便从曲阳城前来,当作送他一程,毕竟这是江楚难得出远门,而且还是只身前往,身边只带着一名小厮。
「事情处理完了便回来。」江楚正仔细地看着地图,一双眼眸正浏览着图上的绵延河山,清澈如水,回转如流。
江楚也不知道需要花多少时间,毕竟他从父亲那儿所得到关於这个事件的了解有限。
穆桓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屈起右脚,一副随意自得的模样,一头束起的长发在窗口吹进的清风中飘散如墨色的雨丝。
他看着脸色沉敛的江楚,自从初星走後,除了病了一场,江楚没有任何的异状,好像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谈笑如昔、淡然如昔。
「楚……」穆桓突然叫唤。
「嗯?」江楚从案上卷秩中从容地抬起头,而那图上的千山万水彷佛还倒映在他如清泓的眸里。
「不,没事。」看见他清清澈澈的眼,仍是一直以来的那个江楚,穆桓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或许,江楚早就已经遗忘了那个女子吧。穆桓如此认为,虽然偶尔有些疑惑。
江楚启程的那日,江夫人和穆桓送了他到河岸渡口。
临别几句话,毕竟只是离去几日,没有多大离情依依,江楚托嘱了穆桓照顾自己的家人後便和何安登上了舟船。
「你安心去吧,这里有我呢。」穆桓笑着说,转向一旁的何安,「你可得把你的主子看好,别让他把身上的银子都散了给人。」
何安连忙遵应,就算穆桓不说,对於总是太心善的少爷,这顾虑他也是早就有的,既然是随身贴侍,自然就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而江楚只是一笑,没有答话。
江夫人和穆桓目送他上船,看着它缓缓逆着水流驶去,直至化作江上的一点帆影,凌波而行。
江夫人的心情今日出奇地平静,没有焦虑的叮嘱,也没有忧心忡忡的劝言。也许,在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即使面对着未知的旅程,也能从容如常,彷佛只是出门散了一趟步。令她想起江楚十三岁那年,听见了自己命谶时,那般无波无澜的态度。
刹那间,她才真正晓解了,自己的儿子,早就已经不是个需要被护在手心里的易碎品。
或者应该说,江楚从来都不是。
江楚所乘的船,是穆家业下的客船,平时大多输送货物、以河为生的穆家,也有一些零星的运客生意,多半是公侯贵族沿河出游时所需,所以天枢底下也有不少供人乘坐的船只,穆天骢听说江楚要远行,便特地拨来了一只小型的船舫,在这趟旅途中供给江楚自由使用。
启程後,一路上风平浪静。
莫约五个日夜的旅程相伴的是两岸的苍翠,而流水沉缓,一如舟舫上倚着舱缘而坐的江楚。一路上,船舫里都是一片安详,偶尔空气里来去着江风疏凉、舟底划过江水的波响,以及何安走动的脚步声,而江楚便在里面看着书。
除却江夫人替自己打点的许多用品之外,江楚自己带的东西并不多,在离开家里之前,他只从书柜上拿了几本医书,以及──一罐被妥善封放在一只致檀木盒中的小瓷瓶。
看似毫不起眼的瓷瓶里,装的其实是一个天下人人欲求的宝物──九转还魂丹。据说这颗神丹能使死去不久、身未腐的人死而复生。
九转还魂丹是由各种稀世药材所提炼而成,所用的这些药材都是百年一出的稀贵珍品。即使是经营药材业的江家,也是费了好几年的功夫才搜罗到所有的原料,钻研古籍数日,耗费百日才提炼而成。
不消说,江夫人穷尽所能才得来这一颗九转还魂丹,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没有人知道真的有人提炼出了传说中的神丹,也没有人会知道它并非落在帝王之家、并非落在那些生命朝不保夕的江湖人手里,而是落在这样一个与世无涉的普通人家,落在一个其实看淡生命的男子手里。
江楚在整理行囊时,无意瞥见了静置一隅的药丹,便临时起意带上它,或许会用的上,尽管这是个不甚吉利的想法。
行船的一路上,偶尔何安会耐不住无聊──「少爷啊,您在看什麽书?」少爷常常都在看书,不知道是什麽书这麽好看。
「医书。」
「喔,少爷怎麽喜欢看起医书来了?」其实何安这才注意到,少爷书房里的柜上一直以来都摆放着许多与医药有关的书。
江楚从书页中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江上风景,波光粼粼,颜色比黑略浅的发飞扬在江风翻弄中。
「既然家里经营药铺,我若空识药理,不懂医道,以後也只能做些金钱往来的商事。若钻研一点医术,或许还帮得上人,尽些棉薄之力。」江楚扬唇微笑,对何安解释着。
那一刻,少爷在江风里的那一抹微笑,何安看得怔了。
如果,少爷可以成为一位大夫,他一定是全天下最温柔、最识怜贫恤苦的大夫。何安如是想。
夜里,星月流转,映在如镜的江面上,星芒摇曳,月影荡漾。
这一路相当顺利,没有任何意外与曲,就像江楚淡然平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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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
抱歉,将近三千字一直在废话......(女主角没有出来就是废话)。个人喜欢用很多剧情叙述去铺梗,让大家看得闷了。凝渊会尽快让女主角出来的。(汗)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三章05
下了船,何安便雇了一辆马车,由他亲自驾马,往岚皋城去。渡口离岚皋城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若是徒步,恐怕明日早上都未必到得了。
「少爷,何安看天色不早,恐怕到了岚皋也将入夜,不如就先找客栈歇息可好?」
「那就劳烦你留意沿路客栈。」对於底下的奴仆,江楚总是一贯的客气。
「何安不敢,服侍少爷乃是何安职责。」何安赶紧推拒这样的言词,主子的太过客气也时常让他感到困窘。
两人抵达岚皋城内时,甫过黄昏,夕日已落到地平线下,然而馀留的昏晖与初生的夜色交融成微明的紫蓝色,忧郁又带着神秘。
还没来得及进入城中心,何安便挑了离岚皋外郭城门不远的一家客栈,心里想着要让主子早些用膳、歇息,明日再往寿春堂去也不迟。
「少爷,您先用餐,何安去外头探一下明儿个要走的路。」虽然已经累积一日的疲累,何安仍是勤劳地为江楚打点一切。
「早些回来歇息,别逗留太晚了。」江楚叮咛着。
「是是,何安去去就回。」用衣袖拭了脸上的薄汗,何安带着笑往外头去了。
在人群中,江楚是安详沉静且不欲吸引人注目的,虽然俊美的面容以及过於出尘的气质常常让人看了一眼便舍不得移开目光,但他一身的清逸淡然,也给了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
此时,江楚正坐在客栈的一个角落用着自己的膳食。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有男有女,吸引了客栈里许多人的注意,他亦抬了起头,想瞧瞧发生何事。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仓皇狼狈地逃入客栈,像是急需寻求庇护,而几个客人见状,也好心地赶忙要来援手,问她发生何事。
「有人、有人要抓我……」女子哭叫着,嗓音已然沙哑。
不久,两个男子也追入客栈,看似一主一仆,站在前头的短小男子一身上好的衣料,不难见其出身之尊优,只是长得一脸锐面,混浊的双眼盯着客栈内的女子。
看见来人,客栈里那些原先欲上前帮忙的人们,竟顿时瑟缩回座,装作彷佛没有看见女孩依旧惊慌的神色。连有几个不识内情的外地人想帮忙,也都被一个个警示的眼神劝退。
看见如此,女子惶恐的眼神中又添上一抹绝望。
「把她带走!」那男人指示着身後的奴仆,那仆人即刻朝女子抓去。
「不要、不要过来……」女子在桌椅间窜躲,想要寻求一点庇护。而客栈内的每个人,即使不愿见女孩入虎口,却也惶恐得不敢有丝毫相助,脸上的表情皆是不舍却又惧怕。
原先人声鼎沸,偌大的客栈瞬间静默。只有女子微微的啜泣和慌乱的脚步,夹杂着男子斥喝的声音。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居然给我逃?」
江楚看着客栈内发生的一切,忽而听见邻桌的两三个客人用了极低的声音交谈着。虽然声音细微,却一字不漏地飘入江楚的耳。
「王侯又强抢民女了,讨了那麽多美妾还不知足。」
「还不是仗着家大势大,又跟县吏是姻亲,愈发无法无天了,唉。」
「不过取名叫做王侯,真当自己是王侯亲贵,跋扈得不像样了。」
「是呀,听说王侯元配凶悍得有如河东狮,刻薄又善妒,进了王家门的女妾没有一个有好日子过的,死的死、逃的逃。」
三人是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江楚默默地听进这一切,正思索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呼救。
「公子救我!」那女子绕过大半个客栈,逃到江楚身边,带着满脸泪花。
「别怕。」江楚看着女子躲到自己身後寻求庇护,温温地对着她说,不顾邻桌的好心客人慌忙地投来别多管闲事的眼神。
「小子,让开。」王侯领着家仆,站到江楚身前。
江楚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丝毫无惧无王侯的怒视。想当然耳,整个客栈里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名风度泱然,不染俗尘的白衣公子身上。
「公子莫要强人所难。」江楚悠悠低澈的嗓音在这一方安静的空间中响起。
「强人所难?」王侯闻言,放声狂笑,「是她父母亲手把她交托给我的,怎麽反过来说我强人所难?她们家穷,还要老子照顾着呢!」
「才不是!是你逼他们的,是你要人打我爹──」她躲在江楚身後,对着王侯吼着。语气里尽是不甘被欺压的委屈与哽咽。
「公子喜欢这位姑娘吗?」
「老子就是看上她,怎样?」王侯直觉应答,并未听出江楚问话里的深意。
「既是如此,公子何不遣人至姑娘府上谈亲,以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开什麽玩笑!她那样的出身,最多当个妾。」娶妾,是不得依照一般嫁娶礼节,更没有所谓的明媒正娶。
「公子无法给姑娘一个名份,又非两情相悦,只凭一己私欲,便强人所不愿,未免太过强横。恕在下直言,这实在有违公子应有的身家教养。」
言下之意似乎是指王侯没有教养。虽然江楚心里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想出言相劝,但全客栈里听见了这句话的人都快意地作此解释。
江楚鲜少讲出如此严肃的话,但他的语气,却是一贯从容。
骄纵成的王侯自小至大哪里曾经让人这样指责,自是怒气上心。「小子,你找死!」
王侯自身後的护卫腰间抽出短刀,怒气腾腾便要向江楚砍去。客栈里所有人都吓得屏息,只能静观眼前的景况却不敢出声。
而江楚仍是无所惧色,在刀口朝着他劈下来时,他却感觉到耳边刮过一阵锐利的风。
王侯手里的刀,还未来得及触及江楚一寒毛,便落到地上,击地铿锵。王侯双眼仍瞪得圆大,短矮的身子却如顿失支撑一般,缓缓颓落,倒在一旁的客桌上。
背後,着一只木筷,穿心而过,而伤处却只留出一两滴血,染於木筷,像是象徵地表示着木筷不偏不倚地穿在心口上。
王侯,死了。
「少爷!」王家家仆满脸惊惧,而原先寂然的客栈一瞬翻嚷。
江楚讶然,但掩饰在其丝毫不动的神色之下。他顺着方才那一道锐气的来向回头探寻着,却只见到一个个神色惊慌的客人们,没有一丝异样,而其他客人似乎也完全没有人注意到那只木筷。
是谁?
正当身边所有人都在为了王侯的死叫嚷着时,只有江楚试图在层层骚动的人群中找出那个出手的人。如水悠然的眼神四下巡索着,突然,像是看见了什麽,让江楚一向舒然的眉心倏地一皱──
已入夜的城郊本应该是宁静的,即使位於通往岚皋城要道上的悦来客栈总是旅客满宿,但来往的旅客多半只是图个旅程上的歇脚处,来到客栈也都是早早就歇下,连带着劳累一天的掌柜、小二们也都看着人群各自回房了便四处收拾了准备关门,这里的夜晚生态比城里还单纯得多。
而此时,却是一阵反常的嘈嚷,翻搅着夜晚的平静。
悦来客栈侧方出口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吵嚷声随之流泄而出,一名黑衣女子掩映在月色之下,身後的客栈挡去了半天的月色,她从狭窄的木门中步出,一张绝艳的脸庞揭现在影之外,她步履轻盈,而神色冷然,如洒落地面、清清冷冷的月光。
初星按了按自己的耳侧,以纾缓耳里传来令人欲聩的阵阵疼痛。方才王侯倒地的那一刻,有个女人当下在她耳边惊叫了起来,尖叫声锐利得教她耳朵发疼,疼得差点没把手里另一只木筷也一并了出去。
对初星来说,看不顺眼的人事物,除之而後快也是无妨的。可方才她并没有,因为她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人曾经同她说过:不能任意杀戮。
虽然她今晚毕竟还是杀了一个人。
她犹能回想起方才在客栈中惊见那抹白色身影时,心底的震惊。那日不留音讯地离开,她以为,此生两人应无再见之期,恐怕连死後的轮回路上,他都与她归属在不同的地方。
深陷无间地狱的自己,跟那个清雅若谪仙、与世无争的白衣公子,究竟是云与泥的差别。
而,天下之大,他却又再一次来到她的咫尺。
眼眸轻敛,不再深想。初星挪动脚步,正欲离去时,一股力道,自身後箝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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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
因为被催了(前面一篇果然都是废话),所以只好乖乖更文。希望这样的情节安排还不算太差。 祝 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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