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第6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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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芜啜了一口酒方才道:“我怕惹麻烦嘛。”

临出发去阴司之前,昔芜拽着离渊来到一条小河边放了几盏莲花灯。

晚霞将河水也映照成了绮丽的色彩,昔芜目送着几盏莲灯飘远,离渊站在她声旁浅浅问道:“可是有心愿?”

昔芜摇头,莞尔一笑。她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觉得看着莲灯这样飘远,在心中留一个念想罢了。”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昔芜拍了拍手,望向离渊道:“你之前不知说来长安寻一个人么?找到了么?要不要同这莲灯许许愿?”

昔芜的笑容很明亮,同她的眸子一样,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离渊看得有一瞬的慌神。

“不了。”他微微摇头,望向渐行渐远的莲灯。

他轻声说道:“我……已经找到她了啊……”

这句话,昔芜正望着身后踏马而过的一位女侠走神,是以连离渊接下来的一句话一并没有听清。

流渊说:“只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五)

因着离渊同昔芜都不是凡人,去到阴司有离渊在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敛了二人生魂的气息,便靠着离渊布下的阵法直接到了丰都。丰都鬼城有一处与鬼界相连,是以待到月上梢头初进鬼界,昔芜还以为是走到了城郊的小树林子里。

只是这一处的景致,委实太过奇妙。

天是黑的,月亮却是红色的。

而他们脚下,明明踩着的是浅浅的流水,折眼看去,却是满目星光幽微。

一望苍茫无垠。

昔芜顿住脚步,四处张望,觉得此处风景倒是别致,完全不同于她之前对于鬼界的认知。

“这便是到鬼界来了?”

离渊点头,伸手牵住了昔芜冰凉的手。

昔芜噤声跟着离渊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一艘竹筏。走的近了,才发现撑船的是位中年男子。

“敢问两位大仙去往何处?”他带着斗笠,背着长明灯的光,昔芜看不清他的脸。

“忘川篙里。”

说罢便牵着昔芜上了竹筏。

昔芜对鬼界不甚好奇,现下同离渊坐在竹筏上,双手抱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一路上,昔芜都感觉是在夜晚的银河里徜徉,身侧还偶尔有莲花灯飘过。直到渐渐闪耀着星芒的水面上有一朵有一朵的红花,昔芜才有了身处鬼界的自觉。

这种红花就像是向天祈求的手掌,如火艳烈。起初只是几株,后来便是大片片的开着,远远看去,就像是鲜血染红了河面。

这种花,叫做彼岸花。昔芜曾在初一屋里的书册上见到过。

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昔芜扯了扯离渊的袖子,指着身旁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对离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呢?”

“真好看。”

说罢跪了起来,倾身便要去采。被离渊拦下。

离渊摇头道:“不可。”

昔芜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问离渊道:“为什么?”

乘船的中年人笑了,声音黯哑。他道:“仙子怕是不知道,这每一朵彼岸花里,都藏着被人忘却的记忆。”

乍听这话,昔芜泱泱地收回了手臂,却还是不明白这句话到底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个在鬼界给你乘船的,他说的话若是不听会不会被扔到河里。

见此,离渊解释道:“凡人重入轮回,自是要喝下孟婆汤。而那些被孟婆汤敛去的记忆,便会长出一朵彼岸花。待到那人再一次踏入轮回,便如数归还。只不过在那人重新饮下孟婆汤之后,又会再一次结出新的彼岸花。”

“所以,喝下孟婆汤的人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而是他们的记忆,全部被藏在了阴司里?”

“嗯。”

昔芜托腮:“那倘若好几世的记忆都叠加在一起,那岂不是很混乱?”

离渊不答。

昔芜便径自感叹了一句:“凡人当真可怜。”

乘船的中年人接话,他道:“这里面藏着的,可并非全是凡人的记忆。”

“嗯?”

乘船人撑着竹篙,道:“神仙,妖魔,鬼怪。但凡有被忘却的记忆,便一定有一部分藏在这忘川篙里的曼珠沙华里。”

“真的吗?”

“小老儿在阴司好歹也撑了三万年的船了,要是连这个都说不准,也该去投胎做凡人了。”

昔芜顿时笑了笑,觉得这阴司里的人,原来也挺可爱。

只是笑过了,她突然有个想法。望向那一片一望无垠的红色,那是一种艳烈到极致的美。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那一段被天雷劈去的二千多年的记忆,在被她遗忘后的时间里,便开成了其中的一朵曼珠沙华。

在这无人叨扰的三途岸边,兀自摇曳着。

他二人在一望无垠的彼岸花田中停下,离渊同船家道了别,便拉着昔芜的手往那一处曲曲折折的桥上走去。

不时有身着白衣,目光呆滞,或满脸褶皱,或满身是血的魂魄从他二人身边走过。

虽说昔芜是个妖精,可自有记忆开始便是极其怕鬼的。尤其只站在奈何桥上,碰到些残肢断臂的魂魄时,她便撑不住了。拽着离渊的手臂越来越近,最后竟然整个人躲在他的背后,连头都不敢抬。

奈何桥头,设了一个茶棚。熬的尽是些黑乎乎的液体,跟十一早前熬的那些药似的。不过,这女子虽说是荆钗布裙,可样貌却是极好的。发髻也绾的清爽,看样貌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昔芜打量着,想着孟婆也许是这姑娘的姥姥。哪知离渊走到那姑娘面前,拱手便问:“姑娘可是孟婆?”

也是后来昔芜才知道,原来孟婆就同月老一般,仅仅只是个同阶位的司职而已。

那时,昔芜站在一侧,瞧着离渊白衣拱手,踏碎一地星璀。孟婆姑娘抬眼相看,一缕青丝自耳后滑落,面容恬静温婉。背景是一轮红月,与往远处蔓延的曼珠沙华。

昔芜觉得,这场面当真是极好的。比起说书人常说的那几种才子佳人,柳下初逢,花前月下什么的,真是好太多太多了。

那姑娘不爱说话,将素手在腰前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待离渊说明来意,便将目光从离渊身上移开,又望向昔芜。

昔芜笑着冲那姑娘招招手,孟婆颔首,垂首走出茶棚,看了离渊一眼道:“你们跟我来。”

于是昔芜便跟着离渊去了孟婆忘川河畔的小屋。昔芜想,若不是阴司来往的都是些魂魄死鬼,光瞅这景色,她还是蛮想在这儿定居的。宁静致远,别有一番风味。

解开日久生情的步骤并不复杂。孟婆来到自己的院子里采了两株自己种下的曼珠沙华,和了忘川水,和其他几种颜色的液体放在石臼里捣碎。最后她捏了个决,念念有词。拿食指沾了点,在他二人的手腕处花了个花样,便拿起盛着液体的石臼浇在了红线处。

那些流光溢彩的液体淋到红线上,并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自行将红线包裹。不消片刻,昔芜只觉得腕间一热,那根红线便落了下来,跌到地上。

“……解开了?”昔芜尚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根红线,抬手摸着自己的手腕。最后抬起头欣喜地冲离渊一笑:“呀!真的解开了!”

离渊怔了怔,随即也对昔芜报以浅笑。转身看向孟婆道:“多谢!”

孟婆摇头,转身去收拾自个儿的东西了。

离渊望着地上那根红线若有所思,昔芜见他并未有什么表示,还以为他可能同孟婆说。便自作主张地觉得自己待着这儿不合适,路过离渊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个儿跑到外面去玩了。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是好啊!

昔芜小跑着出了孟婆的院子,几乎是头也没回的跑到不远处的一片花田。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满足地闭上眼睛,晃了晃手臂。

不过离渊也确实有话要请教孟婆,只是她不知,在她跑出房间之后,离渊弯下腰,拾起了那根红线。

染了些灰尘,他凝视良久之后,将它妥善收入了衣襟。

这一切被孟婆看在眼里,她冷冷看着,不久,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嘲讽的弧度:“做凡人的滋味倒也没你想的好受吧,流渊。”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一)

阴司永夜,永远都不会见到白昼。

加之时间流逝与仙界人间皆有不同,是以离渊也不知究竟同孟婆说了多久。

他是在三生石畔找到昔芜的,她一身嫩黄|色的衣裳,正抱着膝蹲在地上摆弄着一簇小花。

离渊走了过去,昔芜几乎头也没回便知道是他。昔芜说,那是因为阴司里除了他们两个,换谁都没有脚步声。当然,或许孟婆算一个,不过姑娘家走路,一般也是极小声的,尤其是那种看起来温婉且眉清目秀的女子。

至少在昔芜的记忆里是这样。不过说到温婉娴静,放眼整个琅邪山也估摸找不到几个。于是昔芜便疑惑了,你们记忆中这个温婉娴静的姑娘,她难不成是在人间见到的?

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她便索性放弃了。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离渊坐下。

“你知道吗,我刚才找到一些零星似的记忆,不过……好像不是我的。”

在昔芜提到记忆两个字的时候,离渊呼吸一滞,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慌。可当昔芜说,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之后,他甚至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这些记忆的主人,大抵是天族的一位神女,模样还是挺漂亮的!”

昔芜背对着离渊,是以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整理了方才看到的幻想,才又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小花,对离渊缓缓说道:

“神女很早便同一位上神有了婚约,她挺喜欢这位上神,而这位上神却爱上了一名来自人间的女子。有一次神女穿了件粉色的衣裳,那上神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面对神女关切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还是穿粉色好看。

于是,在此后慢慢长的岁月里,这名神女便经常穿着粉色的衣裳。只因,他说的那一句话。”

说完,昔芜转头,仰首望向身后目光看向她,却显得愈发深远的离渊道:“神女也是道后来才知道,那名上神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霎那的晃神。因为上神从神女身上,忽而看到了那名人间女子的影子。那句话,其实是上神想对那名人间女子说的。”

昔芜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可是那上神却并不知道,神女最讨厌的颜色,便是那粉色。”

那一刻,看着昔芜明亮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他忽而怕了。

昔芜说得云清风淡,那是因为她在饮下素昧平生之后,再看这些以为这都是别人留下的记忆。而知晓前尘过往的离渊却不同,只有他知道,昔芜此番看到的幻象,却是那些被她以往不堪面对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是对花璟说过这样一番话,也确实如同昔芜此番说的那般缘由。

只是,他竟不知花璟讨厌的,却也是粉色。

也是,那时的他,从未在意过她。

甚至直到如今,他明明找到昔芜,明明是抱着弥补自己对花璟的亏欠。却任然不曾知晓,花璟她究竟喜欢什么颜色,或是中意什么吃食,除了长安和扬州,他也并不知道他平日里都想去都喜欢什么地方。

他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心心念念自以为是的想要补偿她?

如何补偿?往往花璟陪伴在他身边时,似乎于花璟来说什么都是好的,是以他早就忘记了关心,花璟到底细化后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那些东西,他以前未曾在意。如今……

他早已说不准这种心情。自花璟跳下诛仙台,他方才知晓那些她为他做过,而他不曾知道的事情。他开始心疼,为那时的花璟。在知晓花璟曾为他做过的事情,他哪怕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都难免觉得心疼,那花璟呢?又该痛成什么样子?

“不过呢,那位上神也并非完全不在意神女。你知道吗,在神女的记忆里,有一座宫殿。宫殿后面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庭院,院子里有一株榴树,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圈住呢。”昔芜站起来,指着眼前一颗挂满红色丝缎的姻缘树道:“喏,比这个看起来还要大呢!”

昔芜昂首,望向那些被风吹皱的丝缎。她道:“那棵树便是上神为神女种下的,所以没事的时候,神女便喜欢跟这棵树待在一起,将自己的心事和愿望统统说给它听。”

那棵树,确实是他为她种下的。时间过的太久,他早已忘记最初种下时,是因着什么缘由。

昔芜见离渊只是沉默,想着他或许是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想想也是,道士的话应当也算是出家人,清心寡欲的久了,自然而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看得淡薄些。其实对于这个故事,昔芜也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也仅仅只是将它当做一个故事而已。只不过自己看过了,还想找个人说说而已。

或许是她心口处装的是块石头的缘由,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没有难过或者不难过。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偶尔会想问一下那些故事里的主角,究竟值不值得。

离渊不同她说,她也觉得没意思,瘪了瘪嘴,歪着头看向远处的一块石头,就像是见着了糖的小孩子,喜滋滋地跑过去了。

那块石头个头挺大,比昔芜还高出两个头来,立在奈何桥前。

朱砂篆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说书人常说,三生石上定姻缘。昔芜本以为是说书的为了烘托戏本子的缠绵凄婉,胡编乱造的事物。没想到,竟然真的在阴司见到了。昔芜凑过去,拿指尖在上面抚摸过哪些个被刻得密密麻麻的名字,忽而觉得既然见过了这三生石定然得留下些上面当个念想。

琅邪山昔芜到此一游?

不好不好,昔芜摇头。当初孙大圣就是因为在佛祖枝头上写了这几个字,是以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整整五百年。

想了想,昔芜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品性高洁。抬手灵光一闪,指尖便握住了一支毛笔。这支毛笔可有些年头了,也是昔芜早前在七夜那里搜刮来的。平日里也没多大的用处,大抵就是能够在书写的时候,既不需要砚台和松墨,能写的入木三分且千年都不会褪色。

昔芜觉得这玩意用在此处,那可是极好的。

离渊剑昔芜拿着笔在三生石上一面写,一面摸着下巴偷笑。原以为是在那三生石上写下了她自己的名字,等离渊走近了,方才看到,原来这丫头写的是:

七夜墨衣

“……”蝇头小楷写得异常娟秀,离渊却被定在了原地,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

这边,昔芜收了笔,露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对离渊道:“你说,他们日后定是会感谢我的吧?”

“不过呢,这事儿你可不能同初一说,不然他下次就再也不帮我画人皮了!”

说道人皮,离渊想起七夜对他说过花璟容貌全毁的事情。望向昔芜如今清秀的面容,离渊问:“你原本的样貌……”

“当然是不能见人啦!”昔芜扬手往尔后一挥,说的格外轻巧。她不是凡人,况且初一做的人皮戴的也极是舒适,容貌本身于她来说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反正就算她满脸疮痍地在琅邪山乱逛,也没有妖怪会嫌弃她,亦或是对她那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显得有些害怕。

知晓她容貌毁去的缘由,离渊心中并不好受。他还未想出该同昔芜说些什么,便听昔芜径自转移了话题。

昔芜的指尖扫过离她较近的一些名字,并一一把它们念了出来。

“浅沧,澜音……莲泱,容兮……紫朝,夙夕……”昔芜喃喃自语道:“好像都是神仙呢……诶?王大锤和李狗蛋,这名字好,多喜庆!”

昔芜笑着望了离渊一眼,在低下头来时,之间触碰到了一些凹痕。

看起来,有些时日了。刻的人估计也没有多大力气,所以那些自己清浅模糊。昔芜辨认了一会儿,方才不确定地说道:“花璟……流渊……”

那一刻,这四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他颤抖着,来到昔芜伸手。

昔芜早就迈开一步去看别的名字了。而他,却伸手将那浅浅的印记触碰。或许昔芜没有发现,这四个字与她之前写的字,用的竟是同样的蝇头小楷。

三生石上结因缘。

花璟,流渊。

那一刻,他似乎能够看见花璟刻下这四个字时,眼眸含笑,嘴角亦是一弯清浅的笑意。

“花璟……”

你是什么时候,将名字我们的名字,刻在这上头的呢。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二)

其实在找到昔芜以前,从孟婆的忘川小筑出来的离渊,还去找了一个人。

阴司,陆判。陆离。

陆判手中有一本薄子。

记载浮生,生老病死,便是生死薄。

生死簿上朱砂圈点着一个人名,叶绾茹。右下角尚加了备注,记载的是她的死期。

算算日子,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叶绾茹便是柳丝若寄魂魄历劫的凡身,柳丝若原是巫人,二所谓巫人却也只不过是有些法术的凡人。当年柳丝若魂魄消散,花璟为他寻来了招魂幡。用法术为他划了生死簿,让生死簿上再也无法写上柳丝若的性命,换她长生。

然,凡人终究只是凡人,即便长生,不死,却也会害病,也会老去。

丝若说,她不是怕死,不是惧怕那六道轮回,是只怕自己一世又一世地饮下孟婆汤,将他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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