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说:“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是不能——不能你明白吗?”
沈琼如同怀着仇恨一般喊了起来:“你就是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别人!你一直就喜欢别人!”
陈星被吓住了,颓然说:“那你说,我喜欢谁?”
沈琼说:“这就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了,反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
陈星没有再说话。他也不知道沈琼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静静地又躺了会子,既像无欲无求的老夫妻,又像窝棚里的两条狗。再过了一会儿,沈琼默默地起身,开始穿衣服。陈星也坐了起来,背着她穿。他们在黑暗中躲避着对方的身体,穿戴整齐,坐在床边,陈星抽了一支烟,沈琼从书包里取出塑料运动水壶,喝了两口橘子水。而后他们便一起出了门。
前台的老头子用揭露x的眼光迎接他们。但看到两人的表情不对劲以后,老头子又好奇了。他猜想,这对小野鸳鸯发生了什么呢?多半是男的发现女的不是处女了。哈哈,呸!
走出旅馆以后,陈星也没有骑车带着沈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路灯下走。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到了学校。沈琼说:“我自己进去好了。”
陈星说:“好吧。”
沈琼抬起脸来,脸s嫩白嫩白地看着陈星:“你可以忘了我。”
陈星说:“嗯。”
沈琼又说:“我不会忘了你。”
陈星说:“嗯。”
沈琼最后说:“你一定要幸福呀。”
陈星莫名其妙,但还是应道:“嗯。”
直到沈琼走了,连背影都变成了小小的一条线,他才反应过来,“要幸福呀”是一句r本电视剧里常用的台词。他刚才享受的是一次经典的分手告白。
5。分裂(1)
对于那天晚上沈琼说的话,陈星并没有深想。不仅对“你一定要幸福呀”没有深想,对“我知道你喜欢别人”也没有深想。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个不愿深想的人。他本能地感到,深想会让人很累,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小北此时却是一个喜欢深想的人。只不过他一深想,驴都要发笑。
看到陈星r益呆滞的眼神,小北歇斯底里地发誓:一定要治好陈星!事到如今,向大眼妹妹咨询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只会讲一些半非法出版物上的案例。他必须自己挺身而出,亲自找沈琼谈一谈。
那天上午的课间c,小北偷偷从队伍里溜了出来。他在走廊的拐角等了一会儿,看见沈琼她们班经过,就小声叫她:“嫂子,嫂子。”
沈琼说:“g嘛?”
“咱们谈谈吧。”小北说。
于是两个人一起溜了号,来到沈琼她们班的教室“谈谈”。小北发现沈琼的脸s很憔悴,还有黑眼圈。
小北说:“嫂子,你的脸s不太好呀。”
沈琼翻着白眼说:“不要这样叫我。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北说:“当然是陈星的事。”
沈琼说:“他已经跟我没关系啦。”
小北激动起来:“为什么?难道因为他的生理有问题,你就要抛弃他吗?”
沈琼转身要走:“你懂个p。而且关你p事。”
“不准走!”小北气呼呼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有正义感。
这个头脑混乱的家伙一瞬间忘了自己是来g什么的。他原打算和沈琼一起,好好分析陈星病因,然后对症下药,向沈琼建议一些手法(来源于大眼妹妹的言传身教)。但是现在,沈琼的态度把他了。她就像一个至上的,仅仅因为x,就要抛弃陈星,然后找别人去睡觉。
绝对不允许她这样做!我们不是封建卫道士,但我们是肝胆血淋淋的好兄弟!道德握在自己手里,这种伟大的感觉小北可从没体验过。他一下子就被冲击得头昏脑胀,说话也语无伦次了:“我们做人是有原则的,我们要从一而终!一r夫妻百r恩,百r夫妻似海深!结婚不是爱情的坟墓,才是爱情的坟墓!你们不会钻进坟墓,你们是柏拉图,我羡慕你们!”
沈琼完全被他搞晕了。她说:“你他妈在说什么呀?”
看来,小北还不善于做别人的思想工作。一股宏大的情绪憋在心里,却不能化作千言万语娓娓道来,这真让他难受。他歪着脑袋,看着天花板,想了又想,才又开口:“我是说,我觉得你不应该离开陈星,这样很不好,也让他很受伤害。”
但是用了这样的表达方式,小北的劝说就很落俗套了。听起来像电视剧里的劝架大姐。而沈琼对付这一套言辞,自然是很有办法的。电视剧里的知x女人不就常常这样说吗:“我现在离开他,反而是对他好。何必两个人都痛苦呢?”
小北想,还是不能兜圈子,他必须用激情感化沈琼。于是他鼓了鼓劲,又热泪盈眶了起来:“你不知道陈星是一多好的男人,多男人的男人。你不是一看见他,就爱上他了吗?难道仅仅因为他一个地方不行,就能否定他所有的优点吗?那个地方有多大,就算最大的人又有多大?比胳膊还大吗?比腿还大吗?连身体的百分之一都占不到!嫂子,我们可不能一障目,就不见森林了呀!”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沈琼悲从中来。沈琼想,小北真是一个疯疯癫癫、不着四六的傻波依(boy)。这种傻波依当然不会理解她和陈星的事,但又有谁能理解呢?到现在,沈琼还不相信陈星是y痿的,但她却确信了陈星不喜欢她。这种确信是从哪儿来的,她也说不清楚。但却好像一直隐隐感觉,最后终于被证实了一样。也许这就叫心灵感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5。分裂(2)
于是沈琼也哭了。
她痛苦地摇着头,被头发遮住的那只眼睛露出来又钻进去,露出来又钻进去。她抽泣着自言自语:“我跟他是不可能了。我跟他是不可能了。”
小北说:“真的不可能了吗?真的不可能了吗?”
沈琼继续哭着说:“真的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
小北说:“我觉得他的病还有治,还有治。”
沈琼却还在说:“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两个人像回声一样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小北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抡起胳膊,抽了沈琼一个嘴巴。同时,他破口大骂了起来。
但当他正在“嗷嗷”乱叫的时候,却听到了“哦”的一声轰鸣。原来今天因为c场施工,上c时间被缩短了。学生们回到教室,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也许还听到了“陈星的那地方有毛病”这个环节。最有名的痞子和喇“掰了”,这个新闻已经够震撼了,没想到还有更震撼的一幕,更震撼的内情。真让大伙儿赶上了。
小北看到这么多静静围观的人,不由地也呆了。他还没来得及考虑事情的后果,后果已经来了。他看见陈星扒开众人,从外面走进来。
陈星慢慢来到小北面前,脸s铁青,咀嚼肌被咬得特别大。小北正要说话,陈星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大家又是“哦”地一声轰鸣。
小北被打得翻倒在地,脑袋嗡嗡响。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来,陈星已经不见了。小北感到鼻子下方非常湿润,低头一看,运动服已经斑斑点点地染红了一大片。他爬起来,向门口走出去。围观的群众避之不及地给他让出了道,然后跟在他后面,继续围观。
小北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看戏大军,走在回自己班教室的路上。在走廊里,他越想越委屈。他可是一直把陈星当作亲兄弟的,否则也不会为了陈星去求一个“喇”。而陈星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花”了他。作为一个痞子学生,这个份儿他丢不起。一边想着,小北加快了脚步,拳头也攥起来了,嗓子也“呜呜”起来了。而他满脸是血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要去杀人的。群众被刺激得不可名状,他们一边远远地跟踪,一边还在奔走相告:本年级最厉害的两个痞子闹崩了,马上就要火拼了。
大家期待小北会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链子锁或者菜刀,而陈星则会上演一出空手入白刃。但是小北没有拿出凶器,他只是一直抹脸上的血,直到把自己抹成了一个红扑扑的小灯笼。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只有陈星像没有看见一样,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小北“咚咚咚”地跺着脚,来到陈星面前,尖厉地喊道:“你丫给我起来!”
陈星就站了起来。小北挺着胸脯,陈星缩着肩膀,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
陈星的态度忽然缓和了下来,他说:“算了,算了,我们别闹了。”
小北指着自己的红灯笼脸说:“你说算了就算了?事儿已经闹到这份儿上了,算得了吗?”
陈星说:“那你想怎么办吧?”
小北没有说话,忽然就给了陈星一拳。他的力气虽然没有陈星大,没有把对方打翻,但因为瞄准了鼻子,所以陈星的嘴巴上方立刻也出现了两个红道。
大家又哇哇叫起来,替两个流鼻血的人加油。尤其是过去被陈星和小北欺负过的人,此刻更是敌仇我快。大家预料陈星肯定会还击,然后小北再还击,然后两个人像狗一样咬成一团。而陈星确实也准备这么做了,他慢慢从桌椅之间走了出来,活动着脖子和手腕,转出“咔咔响”的声音。从他的热身动作来看,今天必定会全力以赴地大打一场。
5。分裂(3)
但是两秒钟之后,陈星又停下了。谁也没想到,张红旗站了出来,跑到两个人中间。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半仰着头看看陈星,又看看小北。
看了一会儿,她先对陈星说:“你还想不想上学了?不想上就直接回家去。”
随后她又对小北说:“你的脑袋里到底进什么东西了?”
张红旗的腔调比老师还像老师,确切地说,更像一个大姐姐,正在管教两个不懂事的混蛋弟弟。而那两个家伙还真听话,他们果然停止了下一步动作。陈星默默地也抹起了鼻血,把自己涂得像一个印第安人。抹了半天,他对小北说:“刚才算你还我的,你要再招我,我可不留情面了。”
大家更没想到的是,小北这时候忽然哭了起来。他全身都僵直着,只有脖子一梗一梗地,在抽搐。眼泪划过,鼻涕也流了出来,他脸上的y体越来越丰富。
哭了半分钟,小北猛地喊了一声:“我跟你丫掰了!”
喊完他就跑了。
这一天,陈星满脸血迹地坐在教室里,也不知道去洗洗。他的女朋友跟他掰了,兄弟也跟他掰了。他的心灵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
两个痞子学生说到做到,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掰了。
这两个人搞起分裂来也那么有默契。他们同在一间教室里,目光却会不约而同地指向相反的方向,连互相躲避都不用。这倒让教室里的其他人非常别扭,因为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共戴天的气氛。
不上课的时候,只要有小北在的场合,陈星必然不在。反之亦然,陈星出现在哪里,小北也会消失。人们总是用“冷战”来形容男女关系,其实真正的冷战只属于男x。历史上的冷战,也是以暴力为开端,以暴力为后盾的。
在表面上,小北无疑对新形势更有适应能力。如果你对讲黄s段子和打篮球很在行,那在高中里就不会缺少同路人。没几天,他就和另外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打得火热,并不时在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怪笑。看上去,他比和陈星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如鱼得水。
而且为了收买人心,小北近来出手阔绰得很。他偷偷向母亲要了很多钱,用来给新朋友们买斯伯丁篮球、“士力架”巧克力和可乐。大家都看得出来,小北想用这样的方法孤立陈星。
在老师面前,小北也变了一个人。他不仅不再对着g,其阿谀奉承让老师都浑身不自在了。每逢班主任的课,他都会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胖大海,放在讲台桌上,很动感情地说:“您要保护嗓子。”下了课,他又主动帮老师把教案捧回办公室——真的是捧——双手托着躬身而行。
但是对于他这种货s,老师非但不领情,反而问道:“你觉得学一个太监很好玩吗?”
小北害羞地闪着大眼睛说:“您需要我管您叫老佛爷吗?”
老师发火了:“你到底想g什么?”
小北说:“今是而昨非啊——我痛感,我要改邪归正了。”
为了表现自己真的痛改前非,小北甚至捧起书本学习了起来。在沏茶倒水和捧教案的间歇,他还要抽空向老师请教问题。对于他的请教,老师遗憾地说:“这些东西初二不是就讲过吗?现在才问实在太晚了。”
小北继续厚颜无耻地说:“耽误了十年,您不都赶回来了么?我只耽误了六年而已。”
他还眼泪汪汪地恳求:“您可千万不要放弃我啊!”
小北走后,老师也摇着头说:“他的脑袋里到底进什么了?”
5。分裂(4)
对于小北的迅速转变,陈星视而不见。其实,他现在对什么事都有些视而不见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仿佛一生下来就做好了承受孤独的准备。现在孤独终于造访了他。
自从与小北绝j以后,陈星基本上没在学校说过一句话。课倒还是照常上,只不过早上坐到凳子上,便开始低头发呆,书包都不打开。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也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身体。同学们看到他在单杠上一个接一个地做着引体向上,刚开始还饶有兴致地替他数数,但后来也作罢了,因为他做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每个课间都重复这同一种运动。粗略地算一下,他几乎每天都要做上千个引体向上。这样的机械活动,仿佛仅仅是为了避免关节生锈才进行的。大家也目睹着他的胸大肌、虎头肌和肱二头肌r益膨胀了起来。到后来,他站在一群白白嫩嫩的高中生中间,竟然显得很唬人。
大伙儿倒是希望陈星再和小北打一架。他们猜测,艰苦锻炼的陈星已经有了更加可怕的战斗力,一拳下去,不要说小北,就连一头驴都会筋断骨折。
但是陈星没有让群众们的愿望实现,每天一放学,他就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扛,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离开的架势,好像即将踏上一段千里万里的流浪之路。
回到家里,孤独的味道却更浓了。其实,在学校的孤独并不是真正的孤独,那只是孤立。即便你被孤立了,也有人在看你;而且往往因为你孤立,看你的人反而多了。被孤立有时候倒是一种享受。但家里的孤独是真正的孤独。
陈星的父母都在一所区属图书馆工作。可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坚守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格的知识分子。当然,这种坚守也是被迫的。他们没机会和上面的人勾结,也没资格受到下面的人同情。他们的清高是真清高,悲愤也是真悲愤。
为了缓解工资条象征的拮据,陈星的母亲还g了一个本不该是副高职称g的活儿,她每天晚上去一个中学课外辅导班上课,讲初中语文。而陈星的父亲分属图书馆党史研究办,假如有专业的话,则是主义政治经济学。因为腰肌劳损,他基本什么家务活也不能g,只能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他不看电视剧,也不看综艺节目,而是习惯一遍又一遍地复习各个电视台的新闻。长此以往,他对每个省份的社会现状都有了广泛的了解,对全世界人民共同的大事则有更深刻的了解。比如一颗巴勒斯坦的炸弹,会随着电视遥控器在他面前爆炸五次。
看新闻时,父亲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不语,双眼目视前方,那表情既像在看,又像什么都不看。他也几乎从不运用主义政治经济学,对那些新闻做出评论。这其实就很不像一个知识分子了。
只是别让他喝酒。一旦父亲的手里握着一瓶“牛栏山”牌二锅头,他的眼睛就睁大了,额头也放出了光芒,有时甚至会不顾劳损的腰肌,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对于正在发生的新闻,他也要做出评论了——只不过,那些话仍然不符合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常常是“什么玩意儿”、“这些狗娘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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