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宁笑嘻嘻道:“你少杞人忧天啦,没看过史书上写的么?真有反心的人,要么疾言怒色,詈骂不休,成日里撒泼打滚、上吊绝食;要么卧薪尝胆,苦大仇深,夜里磨刀霍霍,白日里还不忘装出一副吮痈舐痔、唯恐伺候不周的谄媚相。哪会像他那般,该吃吃,该睡睡,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谁也不讨好,笑起来却那样温存!其实他早就对自己的处境认命了吧!再者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在叔父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不放心他,也该放心叔父罢!”
雒宁舌灿莲花,竟也将这番胡搅蛮缠说得挺通。但是雒无恤内心深处,仍隐隐有着强烈的不安。或许这担忧的源头,从来就不是那个手无寸铁、势单力薄的白衣士子,而是……
他转身望了眼紧阖的房门。
沈遇竹推开门,缓步行至案前,屈身叩头。
雒易从满案的文卷后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立刻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你脏死了。”他嫌恶地望着他。
沈遇竹饱含歉意地笑了笑:“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更衣。”说着,他站起身,一面解下发带,走向了卧房屏风后的浴桶。
雒易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水声,提笔看着眼前曲折的文字,不知为何,再也沉不下心来思考。直到沈遇竹走出屏风,在案前跪坐下来。他穿着雒易的月色曲裾深衣,身体和发鬓都泛着温热水汽,皮肤又洁净又红润,如一只最适宜放在案砧上的鱼。
沈遇竹浑然不觉自己任人宰割的处境,只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雒易手边一封石函,里面置放着几枚形制奇异的簇新钱币。
雒易似乎并没有看他,却随手拣出一枚,掷到了沈遇竹的膝上。
沈遇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雒易头也不抬道:“夜合资。”
沈遇竹不由莞尔,把钱币捏在手中细细端详。那是一枚崭新的铜铸布币,圆肩圆足,熠熠生辉。
“想来,这就是晋国新制的钱币式样?”沈遇竹笑问。
雒易漫不经心道:“不错。这一批钱币前日才从晋阳的炉里制造出来,正准备由君上过目后,再在国内发行。”晋阳是雒氏的领地,其中工坊锻造的青铜铁器在晋乃至天下都有嘉名。
“果然,犹带余温呢。”沈遇竹把它置于手心。他似乎很容易被这些小玩意逗乐,回忆道:“我记得古籍有载,最早的‘钱’字指的就是田间割草的农具,形制似铲,方肩方足。后来在流通过程中,逐渐由方足布、尖足布,演变成圆足布和现在的圆肩布。想来这钱币和人一般,随时光流逝,逐渐被消磨去棱角,终会变成圆滑玲珑吧?……哈哈,其实圆币在周畿内早已有之,秦亦效仿发行,齐、燕通行刀币,至于楚国——我以前桓历诸国时听说,楚国某些地区还保留着前朝用贝类、羽毛换物的习俗,可惜至今未能前往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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