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雪还是冬天最温暖的东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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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仿佛一个新婚的少妇,倚着门窗,眺望门前凄迷的大路,等待着盼望着她的亲人,在这样的一个雪天里平平安安地归来。少妇自言自语着,向这漫天的大雪诉说着她的绵长的思念。

宇文燕怔怔地立着,泪珠从他清癯的脸上滚落下来。他想象不出在这样一个雪天,还有谁会倚门远眺他的身影如那少妇,谁会关切地想象着他的寒暖,谁会一次次把门打开为他,掸去身上的雪。

飘零的尽头会是归途,归途的尽头会是家,但我的家在哪里?这荒村野庙不是我的家。快哉山庄?那里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冰冷的屋脊冰冷的雪,冷冷清清的房间里没有人的脚步,或急或慢地走动。

没有亲人投射向你的温暖而踏实的目光,有灯火,但是没有人可以同窗共剪灯花,有酒,但是没有家人可以共话桑麻。一个没有父母兄弟姊妹的家还算是一个家吗?

快哉山庄的弟子们敬重他,在他面前轻声暖语,但那不是骨肉的声音不是无拘无束无所顾忌的声音。

他们看他的脸色行事,但无形中也要求他做他们认为的宇文大侠的公子、快哉山庄的新任掌门应该做的事。

应该报仇,铲除天道教,用血来洗清加在快哉山庄名上的耻辱。他们要求他成为第二个宇文鸿飞,扬名立万,独霸武林。他们要求他很多很多,并且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并且认为他们这样要求他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而又有谁理解他的心呢,有谁愿意知道他怎么想和想说什么呢?有谁知道?

他看到那张白净光洁的脸,风掀动面纱的一瞬撩起的清澈的眼睛。他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双眼睛滞留在他的身上,陪着他照亮他,走到哪里都不会感到孤单。

宇文燕怔怔地立着,雪落在他面前的院子里,喁喁唼唼喁喁唼唼。

他觉得悲从中来,那种揪心的难以排遣难以躲避的莫名的悲痛和病症一起袭击着他伶仃的身影。他咳嗽了一阵。他想象那一双眼睛关切地注视着他。泪水再一次涌出了他的眼眶。雪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

没有谁知道他,宇文鸿飞的公子,没有涉足江湖的时候已经厌弃了江湖。

他对江湖中的尔虞我诈,以剑和刀说话,以血论输赢的方式感到厌倦,武林中人纷来攘往,无非都是为一己之名,成名的**折磨着每一个抱着剑打盹的人。他觉得所有这一切都象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梦,一出开演了就没法收场的戏。

他厌倦这样一种疲于奔命的生活,厌倦一生都在路上,甚至连听到爹爹死讯时也不惊讶,病死他乡或者死在他人剑下,一个人的第一只脚踩进江湖时,他的最后一步就已经注定。而人生又何尝不也如此?

有时候他想,不是天道教使爹爹积劳成疾,一病不起,而是爹爹自己选择了死,一个人选择武林就是选择了死。

谁也不可避免。他不想过早地死去,不是怕死,而是贪生,是觉得活在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可做,这些事情远远比舞刀弄剑有趣得多。

比如,他不习武却喜欢琢磨功夫,他觉得琢磨功夫比习武有趣得多,那是另外的一种境界,就好比同样是写字,记账册和写信写诗词不一样,写信写诗词和单纯的书法又不一样。

“穰穰画苑姑拨弃,伸眉更请评法书”,“好事所传玩,空残法书帖”。这当中的意趣又怎么是一个只知道记账,写得一手工整字迹的账房先生所领会得了的?

而今,不知不觉,你却涉足江湖了,不是你想涉足江湖,而是有一种力量无形当中把你推入江湖。

你是宇文鸿飞的公子,其实只这一点,就注定你一出娘胎就身在江湖,无非只是,原先有爹爹在上面撑着,你在下面可以信马野游,写诗作赋弹唱歌舞,可以不过问武林中事,似乎远离了江湖从此江湖就与你无关。

却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一个给你充分准备的时间。

所以有那么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已立足在武林风云诡谲的中心,你原以为好玩的事情现在却成了你自己保命的手段,想象变成了现实的兵器。

你无法逃避,无法说你对江湖早已厌弃,没有人会给你说话的时间和机会,一剑之下,你要么还手要么死亡,被人杀或者杀人,简单得就象左手在左脚的一边右手在右脚的一边一样。

一小股旋风在院子里游动,扯起一条柔弱的雪柱。雪柱朝走廊这边晃动,最后雪粉沾在宇文燕的脸上。

脸上的泪水结成晶亮的冰霜,从体内突然暴发出的一股难以抑制的力量,刹时充满他的胸臆,堵住了他的嗓子。他弯下腰,艰难的咳着,几滴血从嘴角滴落在廊前的雪地里慢慢渗开。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陶埙,放在唇边。低哑粗犷的声音缱绻响起,缭绕着弥漫着,和风雪作对,和这灰蒙蒙的天空作对。

声音绵长无尽,若断若续,就象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摊开他结满老茧的手,断断续续地讲着古老的故事。前边的人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这声音夹在风雪里面,就象另一股风雪飘着落着,在一个空谷里绵绵无尽,源源不断。

众人都听得呆了。吹埙的人似乎不是用内力在传送声音,而是用血和无声的泪在写着读着,而他的真气却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眇眜乎其深也,绵邈乎其远也。

蒙山派的遭湘渠叹道:“公子的功力精进到如此地步,真令人难以想象。这首曲子老夫也曾听懂音律的武林朋友提过,名叫‘寒江独钓’,说是宇文公子自创的,阴森之极,吹奏者如果功力不够,往往会损及五脏,我这朋友,也不是一般功夫稀松的泛泛之辈,当年有幸和宇文公子谋面,以箫学奏,连一个开头也学不好,宇文公子病弱之身,竟能……”

曹湘渠不住地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亲耳所闻。

宇文燕静静地吹着,血从他两边的嘴角流出来,顺着持埙的双手往下淌。他从一首曲子转到另外一首曲子,凄冷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象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深情地诉说着,追忆着他的思念。

声音紧接着变得琐碎而富有人情味,听得出平常人家在傍晚时分,碗碟相撞的声音和锅铲在锅子里,一下一下往外盛菜的声音,鸡张望着脑袋一步一摇走进鸡埘的声音和猪在猪圈里拱鼻子的声音。

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轻得你只有屏息静气才能听清。一盏灯下,一男一女俩口子一问一答拉着家常,灯花跳了一下又静静地燃着,男人开始打了一个哈欠,女人手中的线滋滋地穿过手中的鞋底。

众人听得垂下脑袋,黯然神伤,有家口的人这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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