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至半截的低矮烛灯映照之下,一双清澈黝黑的凤目半阖微睁, 无意曲成一道含怒上扬的弧度。
“恣睢无忌,便成莽撞,与果敢何干?”
晏欺单手执有笔墨,皓腕微微朝上一勾,曲起的指节便轻轻磕在薛尔矜正发荤的小脑门儿上, 嘭的一声低响,热里透了点儿丝丝的凉。
薛尔矜便耐不住了,问他:“可是师父啊……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过谨慎,不就渐渐变成了窝囊?”
晏欺道:“那不叫窝囊,叫稳妥。”
薛尔矜道:“折了勇气,失了傲骨,一心只安存于现状,不是窝囊又是什么?”
晏欺将那沾了墨汁的毛笔往他手里一塞,道:“……既是读不懂,你便自己抄吧。待抄明白了,再来问我也不迟。”
薛尔矜哼了一声,支着脑袋,不动手也不动笔,就这么不屑而又轻蔑地,看着他,紧逼不放道:“可我不懂,人生来无畏,不折不挠,难道不是行事之本吗?”
晏欺动手翻阅桌前一沓粗纸,并未抬眼看他:“人生来逞强好胜,上赶着给人提头送死,乃行事之本?”
“我……”
“忍耐不代表窝囊,惜命不代表软弱。”
晏欺曲指叩了叩桌面,字字清晰道:“……听不懂便罢了,我只说教你读书识字,没打算与你讲硬道理,有些说不通的,说了也只是白说。”
薛尔矜偷偷翻了个白眼,又一次出声问道:“光说无用,师父自己能做到‘勇于不敢’四字吗?”
晏欺冷冷抬手,伸出一指朝下向着地板,道:“我要是能做得到,如今也不会被困在这么个穷山穷水的鬼地方……”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薛尔矜想到了平日里凡事都要畏首畏尾的兄长。
想到他逢人低下头时,格外卑微不堪的模样。
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
他薛尔矜活到如今这般年头,早已不再有任何形式上的“不敢”与退缩。
多年以来,一腔沸腾的活血,不是指向敌人,便是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
因此习惯了横冲直撞所带来的疼痛与快慰,两者之间的相互交杂融化,远替代了心平气和而遗留下来的犹豫与淡薄。
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过分强硬刚劲的一个人,会死。而匍匐在暗角中一声不吭的那个人,有机会笑到最后,看尽世间一切无奈与沧桑。
头一次,薛尔矜待外来携有不断冲突的认知,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问晏欺,而是匆匆忙忙自那平日里用以习字的工具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按捺不住,想要给他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兄长回一封信。
只是他习惯太久的麻木冷漠,再次满怀心绪试图为他人落下一笔的时候,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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