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避瞬间眼睛就红了,双手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钱,决定去镇上给师叔定制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结果当晚大雪封了去路,程避被迫蹲在那间半大不大的小屋子里,守着一个快要死的晏欺,和他满满一大袋子的棺材钱,窝在一旁瑟瑟发抖。
其间晏欺一直在咳嗽,咳得很是用力。程避总觉得他要将五脏六腑给一并咳出来了,心里头瘆得慌,于是下意识伸手往人头上一探——果然,又给烧上了。
程避这人生来就很实诚,虽然易上闲一直与他交代,放着晏欺不管就行——但真要让这孩子放着任人等死,那也明显是有违良心的事情。
于是他推门出去,打了盆水,备了巾帕,继又蹲进屋子里,在床边哆哆嗦嗦守了一整晚。
后来也不知是上天垂怜,亦或是晏欺本人福大命大。
他熬过这样一个极为艰难的夜晚,烧倒是奇迹般的退了下来。只是吊着小半条性命,必然撑不了多久。
程避看着也是,他这位小师叔,早年时候不爱惜身体,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不定,如今生活安定下来了,人便也一次跟着垮了个彻底。
易上闲有几次见着晏欺,多半是一副惨白的面孔,瘦得几乎没骨头,整个人走两步路,就好像要立马散架——唯有一点很值得庆幸的是,这人折腾到头来,就是怎么也死不了,即便每晚临睡之前,都会在鬼门关处走上一遭,到第二天早上,他也能照例醒来,继续过着原本该过的日子。
易上闲说:“这废物天生命硬,想死都是不能。”
程壁则说:“师叔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而事到如今,若要说到死,那是真的没死。但要说到福,却未必是真的有福。
晏欺这一辈子,本就过得坎坷多舛。幼时父母兄长俱是早亡,到了稍稍懂事的年纪,又没了师父,后来愈发荒唐度日,在江湖上恣意妄为浪荡了好一段时间——待得最后的最后,他终于知道收起心来,养家糊口过日子的时候,原是准备和他携手一生的那个人,却在半途无端惨死。
自此之后,晏欺便再也不知未来的日子,应该怎样去活。
他病得很重,时常在床上一躺就是几天。很多时隔多年的旧伤,此刻便挑在人最虚弱的间隙齐齐涌上,仿佛势必要将他推往无人支撑陪伴的深渊。
可命运总是固执而又残忍,偏是逼迫这样一个人狼狈不堪地活着,迫使他在每天旭日东升那一刻起,便睁开眼睛,去面对一切虚无颓丧的前路。
程避有时在旁瞧着心里发憷。只觉若要像晏欺这般苟延残喘地挨着性命,倒不如死了来得利落痛快。
毕竟伤痛疾病带来的严酷摧残,往往要比精神上的恣意凌虐要来得更为直接痛苦。
但让人心酸又觉可悲的是,就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残躯,自从那晚烧退之后,也不知是为何,竟隐隐约约现出几分好转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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