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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之蝶听了,如当头挨一闷b,当下就把那信撕了,骂道:&“***,什么领导!我哪里能不去报社?!去了得罪了人大主任,竟没料想这么大的,就也犯到他那儿了?我怎么搞政治了,我要搞政治了,老子也不吃他这一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人大主任怎么就不在其位了?他秘书长是这条线上的,主子倒了,有本事对市长干去,把脏水泼给我算什么角色?我不想做官,我当我的作家,靠我的文章吃饭,他有能耐折了我的笔去!&“气冲上来,将桌上的烟灰缸猛地一推,烟灰缸在玻璃面上滑动快,溜脱下来,偏巧砸在书架下一只花瓶上,花瓶哗地碎了一地,那边老太太闻声过来,以为周敏和庄之蝶吵架,就斥责起来。周敏不好说明,默声儿出来。柳月就忙去拾花瓶碎瓷片儿,说:&“你别生那么大的气,伯母老人家还以为是周敏的错,他都在厅室里哭哩!&“庄之蝶说:&“不管你的事,你多什么嘴!&“柳月刚一出门,身后门哐地就关上了。周敏在客厅里哭了一阵,想了想,又过来安慰庄之蝶,门却关了,就说:&“庄老师,你开开门,咱们再商量着怎么办?&“庄之蝶说:&“我咽不了这口气,他秘书长算什么东西,我给市长写份材料!&“周敏说:&“那你给副省长写封信,我再找去。&“庄之蝶说:&“不找,谁也不找!让他们往下批指示!你伯什么,我损失的比你多!&“周敏不敢多言,呆了一会,垂头丧气走了。晚上牛月清回来,见老太太在她的卧室里烧香,柳月在客厅里落泪,庄之蝶在书房里放着哀乐磁带,又关着门叫不出来,便问柳月出了什么事?柳月说了原委,牛月清又过来敲门。门开了,倒数落说这样的大事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作家就作家,市长让去报社咱就去了!政治家搞政治家的y谋诡计,咱图了什么?!又怨恨这事怎么对方就知道,是市长出卖了咱,还是黄德复出卖的?未了骂秘书长是猪是狗,挨枪挨p子的。又感叹世事的可怕,一不小心就不知把谁得罪了,咱是担着**蛋笼子上大街,人不怕咱挤,就怕人挤了咱!骂着骂着又骂景雪荫不是好女人,怪庄之蝶在外排说着和景雪荫相好是想荣耀,现在好了,吃不了兜着走了!庄之蝶一拍沙发吼道:&“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你烦死人了!你这是劝我,还是我上吊你就递条绳来?!&“吓得牛月清住了口,在厨房和柳月做麻辣拉面。她知道丈夫最爱吃拉面。

北城门里的细柳巷,近些年也是出了个作家的,此人年龄不大,长相老成,在一家工厂的配电室里当着工人。原本是配电室隔日值次夜班,三天里就能一天在家歇息,有宽裕的时间干些小本生意的,但他只热衷写作。虽然是有着十多个笔名,且每个笔名都请人用蓝田玉石刻了印章,因作品发表得少,西京城里却知道他的人不多,只细柳巷人人晓得。细柳巷的人每经过他家窗下,见他坐在里边写文章,一边咳嗽一边吸劣质的纸烟,就嘲笑他,说作家原本是坐家。数年前他曾去拜访过庄之蝶,庄之蝶也推荐他认识市报的编辑,发表了两篇微型小说,自此十天半月便到庄之蝶那里去请教,或问安,或聊天,但从此久时不再有作品发表,也便不好意思去耽搁庄之蝶的时间了。近一二年里有书商找他写些可读x强的有点色情暴力的故事,他也写了两篇,完全是为了赚那几百元钱,感觉作践了自己人格,内心有愧,就更没了脸面再去见庄之蝶。他有个乡下的亲戚来城里寻活干,先是晚上借宿在他家,见天露明骑了三轮车去城南吉祥村的蔬菜批发市场买得一车鲜菜,再拉进城来转巷走街零售,倒也每日落得三十元钱,亲戚见他写作清苦,劝着让也去贩菜,他竟看不到眼里。这亲戚钱挣得多了,也是认识了一帮同伙,日后搬到北环路租赁了一间平房住下,白日出去贩菜,夜里同一帮伙计打牌喝酒,竟也有了钱把乡下的老婆娃娃接了来城玩耍,只眼热得作家的老婆日日骂他没出息。一日,那亲戚收拾得光头整脸来家,又逢着老婆骂他,就说起北环路有一家单位开办着蒸馍铺,一直由外人承包的,前儿日承包人辞了不干,现正空缺着,他愿干不愿?亲戚说:&“若是愿意,我让我老婆帮你,算是咱两家合伙,我盘算了:这是门好生意,先前人家每日蒸一千五百斤面粉,咱不多蒸,以八百到一千斤计算,一月下来也是各分得千元净利的。&“他说:&“蒸就蒸吧,在家她也嘟囔得我写作不成。可我从来没蒸过馍的!&“亲戚说:&“营业执照是齐全的,这生意又不与更多的部门去拉关系,咱只蒸馍,吃馍的来买,卖完了就没事了。你隔天夜里去值班,你值你的班,你不会蒸馍,有我老婆和我哩,你只坐阵就是了。&“于是他抱了一床被褥住到北环路那店里去,去工厂值班也从那里直接去,值完班再又回到北环路,一去十天再没沾家来。

他老婆见他生心回头,在家满心喜欢指望他从此弃文经商,能过上正常人家的日月。但是,第十一天里,他却蹬着三轮车回来了,三轮车上放着一捆被褥,还有四麻袋的蒸馍,说:&“赔了!&“老婆问:&“怎么赔了?别人做生意一做一个成的,咱就赔了?&“他说:&“命里干啥的就是干啥的,我要写文章你不让写,这十天出的苦力不说,五百元就换下这一堆蒸馍了!&“原来他到北环路后,才知道亲戚租赁的房子是在一所车马店的大院里。马厩旁的一排破旧的平房住满了乡下来的炭客菜客,蒸馍坊就在车马店斜街对面。开张的第一天,他们蒸了八百斤面粉,因为碱使得过重,馍呈黄色,又发不开,来贩馍的小贩不买,附近周围的居民也不买。当天又蒸第二锅,和下五百斤面粉,馍却依然不白,而且瓷硬。同样的面粉,又斤量充足,为什么别的蒸馍店蒸出的又白又暄?请教了一位师傅,才知道蒸馍里边学问深厚,要在面粉里掺一定的发酵粉、洗衣粉、化肥,而且要用硫磺熏,但师傅却绝口不授怎样掺发酵粉、洗衣粉和化肥,硫磺又如何熏,熏多长时间。虽然他偷偷去别的馍铺观察了人家的做法,回来再蒸第三锅时,亲戚的老婆却叫苦,一千三百斤面粉的馍必须处理出去,若四天里卖不掉,这一个月也是赚不回来本;更何况谁敢保证第三锅就能蒸好?几个人四处推销,推销不出去,每日只有车马店的炭客和莱客来吃,哪又能吃了许多?他提议两毛钱一斤处理给一家猪场,亲戚的老婆就舍不得。眼泪长流地说:&“要是这样,我不干了,咱分了这馍我背回乡下晒干慢慢吃好了!&“结果他五百元扔出去,赚得四麻袋蒸馍拿回来。老婆自然一顿好骂,但骂是骂了,又得想办法解决蒸馍,说:&“这馍味道还好,只是样子不中看,卖给猪场实在可惜,。咱一家三口吃又吃到何年何月?不如送些亲戚朋友家去也落个人情的好。你当作家,平日交往的恩师兄长的多,比如市报社的庞先生,还有那个庄之蝶的……&“他说,&“什么值钱东西,我给庄之蝶老师送去?&“这么说了,却想起了阮知非,知道阮知非的乐团新近修建集体宿舍,何不便宜些卖给那里的民工灶上?便去找阮知非联系。没想集体宿舍刚刚竣工,民工已经撤走了。阮知非却同情了他,拨电话给许多熟人,问其职工大灶有没有可能购买?这就把电活拨到了正在上班的牛月清,牛月清在家见庄之蝶心绪烦躁,上了班还愁着如何使丈夫开心的法儿,接到阮知非电话,也确实为庄之蝶这位学生悲哀,说,&“多少人在做文学梦,好端端的日子不成了日子!你让他下午来单位找我吧,我们机关灶上肯定不会要的,但我可以全部把那些馍买下,怎么处理你不必告诉他,就说是我们机关灶上收买的。&“阮知非说:&“你要这么贤惠善良,我就无地自容了!&“牛月清说:&“你不必的,他毕竟只认识你,他却是庄之蝶的学生嘛!&“阮知非说:&“之蝶又在写什么,修行一样呆在家里只是写,写多少才是个够呢?你也下放他出来到我这儿看看歌舞,我还有事求着他哩!&“牛月清立即说:&“真的,你来家叫了他去看看歌舞,他近日心烦,在家里也是看啥都不顺眼,你们兄弟一搭去看看歌舞,或许就把烦闷岔开了。&“

阮知非受了牛月清之托,也是有事要求着庄之蝶,当日午饭前就用车接了庄之蝶出来去唐华饭店吃饭,然后一同回到阮知非住家楼的第一层一间办公室来。这是座三层的中型楼,阮知非的乐团租住了多年。二层三层是安排了乐团人员住宿;一层打通了二个房间作排演室;剩下几间作了办公室和临时的客房。在办公室里,阮知非和庄之蝶喝了几杯巴山云雾仙毫茶,阮知非就问下午是否有兴趣去东郊一家大厂礼堂看歌舞,说这家大厂的一件产品在京获得了银奖,省上为其开庆功会,他们乐团会助兴演出呀。庄之蝶问演什么节目,是不是还是上次他看过的那些?阮知非说节目差不离儿,只是一些演员换了。庄之蝶便打消去看演出的念头。阮知非便拍掌叫道:&“我盼着你不去的话哩!下午我随团去工厂,你就呆在这儿,好酒给你供上,好烟让你吸着,你得给我写个论文!&“便说了他原在的剧团现在评职称,他虽留职停薪出来搞了歌舞,但搞歌舞却无法正经评职称,他还得在原单位评。庄之蝶就说:&“像你这样了,还要那职称干屁用?!&“阮知非说:&“钱也要,职称也要的。职称也是个名分儿嘛!现在这社会,权能转换成钱,名分儿也能转换成钱的。像你庄之蝶,有了大名,报刊上文章就容易发表,发表了不就是有了稿费吗?&“庄之蝶说:&“我的名分是我写文章写出来的。你在戏曲剧团是评什么职称?&“阮知非说:&“我管过服装,光是服装如何消除汗渍,这一点,写成论文就可以评个高职的!你知道吗,演员在台上出了汗,演完戏后服装不能洗,一般的方法是在上边喷上酒将其晾干,但晾干后常常还留渍痕,服装又起皱,但我的诀窍是:喷了酒就叠着入箱再不去管,让酒慢慢挥发干净汗渍。&“庄之蝶就笑了:&“就这个诀窍还要写论文?我写不了的!&“阮知非愣在那里,半天才说;&“诀窍诀窍其实说明白了就那么一点点的,但是一窍不通少挣几百,据我所知现在全国搞服装保管的就是没人能懂得这一手的啊!&“庄之蝶说:&“那是你申请专利的事。&“阮知非说:&“如果管理服装方面评不成,那我就评表演吧!&“庄之蝶说,&“你演过什么?&“阮知非说:&“没演过,但我有绝活儿,是家传的绝活,我爹生前教了我,只是后来剧团不分我角色罢了,比如耍扇子,那扇子不是为了扇凉,而是有着特殊的用场。它由道具而为程式,又由程式演变为一门艺术技巧的。&“庄之蝶说,&“你是不是要说武扇肚,文扇x,僧扇袖,道扇领,老年之人扇胡须,盲目之人扇眼睛,教书先生扇坐凳,花脸张臂与肩平。&“阮知非叫道:你也懂得?庄之蝶说:&“这就是你的绝活?&“阮知非说:'你就是懂得耍扇子,你也懂了耍水发?什么是梗,什么是扬,什么是带,什么是闪,什么是盘,什么是旋,什么是冲?&“庄之蝶说:&“我不懂。阮知非说:&“你肯定不懂!更不懂耍撩牙!别说你不懂,现在西京秦腔界里谁懂?为什么不演《钟馗嫁妹》、《淤泥河》、《判y曹》,没人能掌握了耍撩牙的功嘛!&“庄之蝶别说懂得耍撩牙,听也是第一次听,就问:&“那你会的?&“阮知非说:&“当然是会的。你就帮我写如何耍撩牙的一篇论文,怎么样?&“庄之蝶说:&“我见也没有见过,怎么个写法,即使你没能在舞台上去演过,你给我耍上一遍,我只记录下来,或许这份材料真给你评职称起作用呢。&“阮知非说撩牙得用猪的牙,他哪儿找去?却噢噢的拍着脑门,接着跑回三楼他的住屋去拿来一沓发黄的纸,说:&“好了,好了,这里写着撩牙的表演类型的。&“庄之蝶看时,果然上面有文字有笔画的图。阮知非说:&“这是我爹当年写的,他生前秘不示人,只留给我的,你何不把它改写一下,就算是我的论文呢?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现在你就在这儿睡一觉,下午劳驾你写了,晚上我请你去喝蛇胆酒!&“庄之蝶笑道:&“忙我可以帮你,可你这个阮知非也是在西京城里人模狗样的人物,原来是这样日鬼捣b槌?!&“阮知非也笑了:&“你写文章一心想千古留名的,我没你那野心,我是活鬼闹世事,成了就成,不成拉倒,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净身子!&“

下午,阮知非果然领了一帮红男绿女出去演出了,庄之蝶一觉睡起,改写开那耍獠牙的材料。原本是心不在焉要岔开烦恼,细读了那几张旧文字后,倒觉得十分有趣,知道了耍僚牙主要运用的部位一是舌,二是唇,三是面颊。需要掌握一拔、二调、三控。放牙又分为双牙里棱并和双牙中棱并,其类型有绕舌齿、指目齿,单错齿、平c齿、双贴齿、羊角齿、象牙齿、双钧齿、倒燕翅齿、双飞燕齿。待把一切改写毕,阮知非还未来回来,便独自出得那楼,穿过一条窄巷,往不远处一个菜市上闲转去了。

菜市上是人扎堆儿的地方,甚嚣尘上,庄之蝶兀自卖了一阵闲眼,就见一个炭客在墙的一角想着法儿将焦炭支楞着空隙,慢慢地将架子车拉到一个面食店门口,高声地与和面的店主讨价还价。店主要过秤,炭客要坚持以整车出售;店主就过去提了车把使劲一摇,一车炭顿时平实成半车。店主坏了炭客的假儿,双方就吵起来,吵之不尽又打之,结果白面粉撒了炭客脑黑脸,黑炭灰抹了店主的白脸,黑脸白脸都流红血。庄之蝶看得没意思,一时倒觉得身上有了凉,抬头望天,原来天上的太阳被云遮住,且那云汹涌翻卷,越来越黑,极像要落雨的样子。庄之蝶住回走去,风就起了,菜市上的许多人也四处走散,巷口十字路上更是混乱。庄之蝶就见路口一家卖r的摊子边,一个妇女弯腰在挑拣一副猪心肺。妇女的个头不低,身材十分苗条,穿一件墨绿套裙,那弯下的臀部显得极圆,而怕风吹掀了裙子,裙边就夹在双腿之间,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腿,细瘦如鹤。庄之蝶心下想。一般丑女人身弯下去臀部只显出个角形状。有这等好看的臀必是俊美妇人,但常有背影看着美妙的,脸却生得遗憾,不知这女人又是如何?走过去了,回头那么一望,竟是汪希眠的老婆,就噗地笑了。汪希眠老婆听见笑声,也仰了头来,立即就叫道:&“是之蝶呀,你怎么也在这儿?是你早看见我了吗?&“庄之蝶说:&“我正在心里说,这是谁家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却要买猪肺来吃,那丈夫真是混帐王八旦子了!没想我骂的是希眠兄?!&“汪希眠老婆就笑了:&“我是给猫的,哪里就人要去吃!多时不见你了,刚才见孟烬的娘,她说你脚伤了,我还思谋明日过去看你,你竟满世界跑的,原来传活不准。&“庄之蝶说:&“脚是伤了的,现在好了。孟烬是谁?他娘怎么知道我脚伤了?&“女人说:&“孟烬是盂云房的儿子呀!可能是孟烬听他爹说了,回去又说给她娘的。&“庄之蝶说:&“你怎么到她那儿去了?那娘儿还好?&“女人说:&“这一句两句说不清的。&“就收了r贩包扎好的猪心肺,付款了,回头来说:&“到我家去吧,希眠又去广州了,家里只有老太太和保姆,我给你包了馄饨来吃,我还要你瞧瞧我那只猫哩!&“庄之蝶说:&“我在阮知非这儿给他写个东西,他出外还没回来,要去也得告他一声。&“说话间,天上咔嚓嚓一个炸雷,两人都吓了一跳。女人说:&“这天要下雨了,旱了一个夏天,也该要雨的。&“菜市上人就乱如群蜂,择路混行。风更是大,迷得女人眯了眼,低头唾着吹进口里的尘土。庄之蝶就说:&“雨快来了,不妨咱到知非那儿先呆会儿吧。&“话刚说完,吧吧嗒嗒就一阵铜钱大的雨点砸下来。两人赶忙顺了窄巷就走,雨就织了线地密,猫腰紧跑。女人跑不快,庄之蝶急了,伸手就拉,女人身子竟极轻分量,几乎被他拎着一般。一进那楼道办公室里,都成了落汤**一般。

两人在屋里坐了,外边的雷声更紧,倏忽天也暗下来,随之窗外白光闪亮,白得十分生硬,瞬间更黑得如泼了墨。又一个炸雷就响了,这炸雷似乎在屋外的院子里。窗子和门明显地都在摇晃了一下。便听见窗外的院墙头有什么东西掉下去。庄之蝶想拉开电灯,又怕室外的线路导了雷电进来,就把桌上的半截蜡烛点了,对女人说:&“害怕不?&“女人说,&“有你在这儿还怕什么?龙要来抓,把咱俩都抓去!&“女人说着,拿干毛巾揉搓头发上的水。那裙子全湿了,湿了的裙衣贴在身上,薄亮如纸,把一具起起伏伏的躯体告诉给了庄之蝶,女人在庄之蝶看着她的时候,手就把湿贴的衣裙扯一扯,脸上羞怯怯地红,后来挪身坐在灯影里。庄之蝶便把话题往别的事上引,问道:&“你说你去孟烬他娘那儿了,她日月过得怎样?我是几年也没见到她了。&“女人说:&“女人没男人是没脚的蟹,孟烬又大了,死淘气,活脱脱是一个小孟云房!前几日我在街上见着她,人憔悴得不行,一说话就抹眼泪儿。我就问:你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不找个人?她又哭,说叫四十岁的寡妇到哪儿去找男人。年轻的不可能,年纪大的要么就太大,要么又是带个娃娃的,一个孟烬都管不了的,再来一个,心里不和,亲不得的骂不得,和孟烬越发惹是生非。我答应帮她物色一个,偏巧回去打听了一下,我那邻居有个亲戚,是工程师的,老婆前年死了,孩子都工作了在外地,岂不是一个合适的?今日就去给她提说了。&“庄之蝶说:&“你这么好心!她是鼻梁儿塌些,初次见了觉得容貌差些,不知那工程师是重人样儿还是重过日子?&“女人说:&“这也说不准。工程师见我时我也这么说,他说比你差点我就念佛了!&“庄之蝶就笑了:&“她要有你一半,孟云房也不离婚了!&“女人说:&“你只会作践我!我在年轻时候或许还可以,现在老得什么了,又常年害病,瘦成一把干筋了。&“庄之蝶说,&“哪里?我在家里常拿你比说着给月清。月清还说:人家汪希眠有钱,不知给老婆买着吃什么青春不老果儿!&“女人那么无声地笑了一下,眼泪却流下来。庄之蝶一下子慌了,说:&“我说的可没一个假字。你瘦是瘦些,我想你不要总想着自己是一锅烧不开的水,医生的话要听的,但也不能全信了,医生常说空气里有多少多少细菌,那么人就都不张开嘴了?&“女人说:&“汪希眠是给我买了这样补药那样补药的,可我知道我的病g儿在哪儿!&“女人吸着鼻子,眼睛又红起来。有眼泪就噙在那里。庄之蝶不敢再问下去,取毛巾让她擦眼泪,故作了戏谚的口吻说:&“希眠又去广州办他的画展了?他是疯了怎的,拳打了北方还要脚踢南方?!&“女人说:&“哪里是办画展,谈一笔画的生意去了。你不知道,他这几年也是得了一种病的。&“庄之蝶说:&“他得什么病?他就是那黑瘦人,可j神头儿有时比我还大哩!&“女人说:&“是真有病,是乙肝,但病毒并没损坏了肝,属乙肝病毒携带者。&“庄之蝶说:&“哎呀,这事外界谁都不知道的!&“女人说:&“他不让告诉给任何人,只是偷偷吃药,可这病得上身一天两天不能好的。说句让你笑话的话,几个年头了,他没和我接过吻,一月两月了有那么一次事儿,还是要戴了避孕套的。&“庄之蝶就在心里想,汪希眠是真患了乙肝还是故意没病装病,若是真的,外边传说他与别的女人如何如何,那岂不是害了别的女人也要加重自己病吗?而家里的老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几年里不能亲吻,行房又戴了那塑料套儿,这老婆人都说是享不尽的福,却也有这一段苦愁?女人说:&“我对他说,你既然有病,就在家呆着好生养病,可他还是一年有半年在外边,见月把钱寄回来。钱现在是多了,可钱可以买到房屋就能买到家吗?能买到药物就能买到健康吗?能买到美食就能买到食欲吗?能买到娱乐就能买到愉快吗?能买到床就能买到睡眠吗?&“女人说过了,扭头看着窗外,窗外已是彻底地黑下来,雷还在一串串地响,风雨交加。她突然坐直了身子,说:&“之蝶,我不该给你说这些的,说这些也不是在这个地方。我本想多去你家聊聊,几次走到半路又返回去,何必去干扰别人的平静日子?今日遇着你,想要你去我家坐坐,看看我那只猫,我现在只是活猫哩!没想这一场雨倒让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倒还要完成我一个夙愿哩。&“庄之蝶忙问:&“什么夙愿?这些年我也去你们家少,想起来也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办的事,我会尽力去办的。&“女人就说:&“这你可是心里话?&“庄之蝶说:&“我要说假,今晚这雷把我劈了!&“女人说:&“你别这样,雷要劈了你,我也就不想活了。这事说出来,也惹你发笑的:在年轻的时候,西京城里办过一次文学讲座,你在台上作报告,我在台下当听众。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嫁人就非他不嫁!后来就认识了你,想着法儿与你接触,但我当面说不出口,我托我的朋友曾给景雪荫说了我的心思,让她转告你,可景雪荫却冷笑了,说:她倒想得美,说到我这儿?!我朋友把景雪荫的活传给我,我好疑惑,不久就听到原来你是和景雪荫相好,我就懊恼不迭。但后来,得知你和景雪荫没有成,成的是牛月清,我哭了一场。哭过了还去你家看过一次,看到牛月清人有人样,德有德行,这心就全灰了,才和汪希眠结的婚。如今咱们年龄都大了,今晚又说了这么多活,我就把这段心事告诉你,我并不需要你再说什么,我只图我总算完成了一件事,心里不揪着罢了。&“庄之蝶如木如石地呆在那里,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详细地回忆了与这女人初识到现在的年年月月,有无限的悔恨、遗憾和感慨。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嘴唇颤抖着,但女人却说:&“我不要你说,我不要的!&“他一腔子的千言万语遂化作一声长长的浩叹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时无语,楼道里有了喧哗声,接着听见阮知非在喊:&“之蝶,你还在吗?你够朋友!&“一推门,汪希眠老婆就站起来,说:&“之蝶够朋友,你也够朋友嘛!让人家给自己办事,人也不陪,饭也不管,一走了事!请个人看门,怕也得付工钱吧?&“阮知非说:&“刚才还念叨之蝶够朋友,现在我倒不这么认为了。要不是你在这儿,他能这么老实地呆着?&“庄之蝶就拿毛巾帮他擦头上雨水,说傍晚时在菜市上碰了她,又逢着下雨就过来说说话儿,这阵谁都没有吃饭的。阮知非就直告罪,说演出完,工厂又宴请了吃饭。原本要走的,人家偏要拉他一块吃,那面子抹不过,只好留下了。就呐喊楼上的一个演员,让快去提饭盒到街上饭店买些吃的来。

吃了饭,阮知非看了改写成的论文,自然是喜欢得了得,从家里取了酒三人要喝。汪希眠老婆说她该回去的,庄之蝶也说要走,阮知非说等雨住了他叫两辆出租车亲自去送。酒喝过多半瓶,三人脸面都浮着汗油,红堂堂的,雨却没有住,反倒雷声轰隆,更是频繁。阮知非说:&“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偏要回去?这办公室可以睡一个,隔壁房间没人,也是干净床铺,可以睡一人。&“庄之蝶说:&“我是可以,就看汪嫂。&“汪希眠老婆说:&“希眠不在家,我是独来独往惯了,只是放心不下我那猫。&“阮知非说:&“这好办,我给两边家里打电话。牛月清是让我拉之蝶出来的,我不怕她骂了我勾动了之蝶在外边拈花惹草的,汪嫂那边我让伯母把猫经管好就是了。&“汪希眠老婆说:&“你告诉说一定夜里要喂猫一顿的,冰箱里有尾鱼,让切成块儿喂一半。&“阮知非说:&“哎呀,你把猫当汪希眠养哩!&“说毕,上楼去家里打电话了。

三人一边说话,又喝了那半瓶酒,已是夜阑时分,阮知非头沉重起来,说声&“早些休息吧&“,去开了隔壁房间,间谁睡这里?庄之蝶去看了被褥,说这边比那边的干净,嫂子睡在这里。阮知非就告诉了厕所在哪里,水房在哪里,一一罗索过了,摇摇晃晃上了楼。楼道里一时寂静无人,庄之蝶去水房打了水,也给汪希眠老婆打了水过去。说:&“你洗了睡吧,今晚天凉,能睡个好觉的,明日早上我来敲门,咱去老孙家酒楼吃羊r泡馍的。&“过来关了门在水盆里擦洗了身子睡了。庄之蝶好酒量,虽然一瓶酒有一半让他喝了,但并未头重脚轻,反倒异常兴奋。睡在床上听了一阵雨声,就作想汪希眠老婆。对于汪希眠老婆,十数年里他一直好感,但不敢对人家有过多想法,只道是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的单相思。听了她刚才话,原来她对自己也是一副衷肠!咀嚼了女人说的让他不要再说什么,翻过身去便竭力不去想她,但不去想,偏要想!焉能不想,竟把这女人与牛月清比较,与唐宛儿比较,与柳月比较。三比较两比较,身上憋得难受,下边就直挺挺地竖起来。他并未拉灯点烛,只穿衣下床,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开门站在楼道。楼道里漆黑空洞,心里惶惶,又去厕所小便,没有什么要解,走回来了就去敲那已经关严了的门。汪希眠老婆在里边问:&“谁?&“庄之蝶说:&“是我。&“黑暗里闭了眼睛,身子伏在门上。女人说:&“有什么事吗?等一下。&“门上边的糊了报纸的玻璃小窗亮了;听见她走过来拉开了门闩,却并未开了门扇,然后说:&“你进来呀。&“庄之蝶推门进去,女人却已披衣坐在床上,下半个身子盖着毛巾被。女人说:&“你是不是也听见楼上谁家的猫在叫,怕我想起我那猫的?&“庄之蝶说:&“我,我……&“把门关了,走过去站在了女人的身边,手脚却一时无措。女人明白了事体,低声地说:&“之蝶,你?&“庄之蝶终于一俯身,抱住了女人的头,喃喃道:&“我睡不着的……我……&“就将一张水津津的口噙了女人两片薄嘴唇。女人在刹那间伸手也抱住了他,身子那么扭动在空中,毛巾被就拥在了一边,裸露了只穿着一件窄小的粉红色的裤头的身子,样子像一条美人鱼。庄之蝶一下子就连鞋上了床去,女人却瞬间里冷下来,用手挡了,说:&“之蝶,这不行的,这样不好,你要对不住牛月清,我也对不住希眠。&“庄之蝶还要动作,女人已裹了毛巾被,眼里是一种恳求。庄之蝶就僵住身子不动了。女人为庄之蝶整好衣服,让他重新在床头坐好,说:&“我以前爱过你,往后恐怕也难以不爱你,但我们不要这样。这样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如果你也爱我,等我们都老了,也不是我成心要诅咒,假若希眠死在我头里,月清也死在你前头,那咱们再作一场夫妻!假若你我都死在他们头里,那也就是命了。命果真这样,你我违不过它,也就不必拗来。否则你和汪希眠都是名人,况且你我也从此一夜夫妻百日恩,又各自要与各自的人生活下去,那就更没个安生日子过了。女人说着,苦笑了笑,替庄之蝶抹下了欲掉的眼泪,从x衣里掏出一个线儿系着的铜钱儿,说:&“你刚才也看见这枚铜钱了吧?我戴的是金戒指、金耳环、金手钩,我却没有戴金项链,我不是没有金项链,而是我舍不得这铜钱儿。这是我那次去你们家看牛月清,顺手从你的窗台拿的铜钱儿。我想我已得不到你,却要把你的东西戴在身上,这事汪希眠至今不知道,今日全给你说了,我再把它送你。这不是完壁归赵,是它十几年戴在我身上,它浸蚀了我的汗,我的油,我的体味儿,完全成了我的命魂儿,送了你也让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女人。&“女人把铜钱取下来给了庄之蝶,庄之蝶将系儿挂在了脖颈,铜钱却含在了口里,眼泪婆挲地要走出去。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停下,回头看着女人,女人手按在了肚腹,脸上在苦笑。庄之蝶说:&“你哪儿不舒服?&“女人说:&“肚子疼,我这是老毛病了,一激动胃就痉孪的,你睡去吧!&“庄之蝶要想说:我给你揉揉。但他没有说出口。手在怀里解着什么,抽出了盂云房给他的那神功保健药袋儿,说:&“你戴上这个吧。&“女人微笑着给他点点头,接受了药袋,看着他开门走了出去。

有雷雨的这个夜晚,双仁府这边的院子里,牛月清、柳月和老太太各自早早地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嘎地一声炸雷,柳月惊醒过来,总想象那雷是天上的一个火球,旋转着就落在房顶上,一定是把房顶的琉璃屋脊全击碎了。在陕北的老家,她是见过龙抓人的。那也就是这样的打雷天,忽听村人喊,东头郝二娘被龙抓了!跑去看时,白脸长身的郝二娘在门前槐树下倒着,槐树被拦腰劈了,上半截跌在水塘里还冒着烟。郝二娘却只是个三尺来长的黑炭柴头,唯脚上的一只鞋还完好,鞋是凡力士白鞋,才刚刚用白泥粉涂过。柳月见今晚的雷声声不离房顶的上空,就疑心这又是龙要抓自己吗?就又揭了蒙在头上的单子,拿眼看窗口,是不是有火红的一个球似的东西撞g而入,或是蛇一样的白光就从外边直来到她的身边。她叫了:&“伯母,伯母,你今晚睡得这么死的,我要吓死了!&“老太太却没有吭声,再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吭声。柳月恍惚里觉得龙把老太太抓走了,一时间就全迷糊。觉得这一夜龙全来到了西京城里,在同一时间里抓走了汪希眠的老婆;抓走了孟云房的老婆;抓走了景雪荫;在抓走唐宛儿的时候,那女人正在浴盆里洗屁股,那下身就先烂了,满浴盆的血水……柳月哇地一声就锐叫起来。

这锐叫在子夜里十分恐怖。牛月清就跑出卧室把客厅的电灯拉亮,见柳月赤裸裸地已爬到了厅里,直着眼儿对她说:&“龙抓人的,大姐,龙要抓了人的,伯母已经不见了!&“牛月清就去了那边卧室,果然老太太棺材床上空着,又到了厨房、厕所、书房,仍没个踪影,牛月清说:&“看看娘的鞋在不在?&“鞋不在。两人就疯了一般开了屋门往院子来。院子里还下着雨,闪电里老太太却跪在那里的一块石头上双手合十地祈祷哩。柳月还是赤身,一下子过去抱了那个跪着的姿势的老太太,进屋放到床上。牛月清撵回来忙把干衣服让娘换,也拿了单子披在柳月的身上,说:&“娘,黑漆半夜你在外跑什么,打雷闪电的要想着雷击吗?&“老太太说:&“天上闹事哩,我怕他们闹急了,闹到城里来的。&“柳月没好气他说:&“天上闹事,天上闹什么事?&“老太太说:&“一群魔鬼和一群魔鬼打仗哩,打得好凶哟!满城的人都在看,缺德的只是看热闹,没人去祷告的。&“柳月说。&“现在街上有什么人?是鬼看的?!&“老太太却说:&“是鬼,满城的鬼倒比满城的人多!这人死了变鬼,鬼却总不死,一个挤一个地扎堆儿。&“柳月听了,脸色又煞白。牛月清说:&“不要接她的活,让她越说越害怕的。娘,睡你的去,啥事没有!&“老太太就咕咕嘟嘟不服气,脱了湿衣躺下去,却仍要怀里抱了那湿鞋。牛月清让柳月也去睡,说:&“柳月你也跟老太太学得神经了。老太太不在了,你就起来寻寻,她不在厕所就到院子去,她能到哪儿?你失声呐喊龙抓人了,你是高中生,雷击了人也是静电导引的原因,怎么是龙抓了人了!&“柳月脸上有了血色,心里虽然还骇怕着,却也不好意思他说:&“不知怎么,我觉得是龙抓人的,抓了好多人的。&“牛月清说:&“你怕是做梦吧?醒过来一看没见了老太太,就胡叫喊。&“柳月说:&“我也说不清了。&“

后半夜雷声渐渐息了。但老太太再没有睡着,柳月才迷登了真要进梦境,就被她用拐杖伸过来捅醒了,说:&“柳月,有人敲门哩。&“柳月支了耳朵,说:&“没有。这个时候准来?&“老太太说:&“真的敲门哩!&“柳月起来去开大门,门外没人,回来说:&“没人的。&“睡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喊柳月;&“你听,谁又在敲?&“柳月起来又开门去看,连风儿也没有,回来也不理老太太睡下了。约m到了四点光景,老太太就又坐起来了,问:&“谁?谁?&“便再叫柳月,柳月装着发鼾声,老太太就用手捏柳月鼻子,说:&“你睡得这么死,有人敲门的!&“柳月一骨碌坐起来说:&“你没瞌睡也不让我瞌睡吗?谁敲门,鬼敲门!&“说完自己倒害怕了,蒙了单子又躺下,连头都蒙住了,老太太说:&“这哪儿是保姆,是小姐嘛,有人敲门也懒得开!&“柳月却不爱听这话,气咻咻去开了门,门外还是空的,就不再回卧室,只睡在客厅沙发上。

天亮了,牛月清起来见柳月睡在沙发上,脸面樵悴,眼圈发黑,先是吃了一惊。柳月说了原委,牛月清说:&“我娘那毛病怕又犯了,你庄老师今日回来,他爱听她说那些人鬼不分的话,让他今晚和老太太睡去,你过来和我睡。&“

半清晨,庄之蝶进的门,间牛月清人呢,柳月说去机关单位了。庄之蝶说今日礼拜天怎么也去上班?柳月说是帮人处理剩馍的。将牛月清告知她的那个学生如何蒸馍,如何无法推销,又如何牛月清明着是单位灶上买了馍,暗中送了那学生一笔钱,现在又去联系把这四麻袋馍运到浆糊厂去的事一一说了,庄之蝶说了句:&“她又做善事。&“自去向老太太问安。老大大自然对庄之蝶唠叨昨日夜里事,庄之蝶来了兴趣,详细过间,又告诉柳月他要写一组魔幻主义小说呀,柳月并不懂什么是魔幻主义小说,只去泡了一杯茶送到书房去。庄之蝶才写了三页稿纸,听见老太太在喊柳月,说谁敲门了,柳月就要去开门,老太大却说:&“不要开的。昨儿夜里敲门,我真以为是谁个熟人来了。你说开了门没人,这一定是天上那些魔鬼来了。这些东西尽敲咱家的门干什么?不要开的,死不要开的!&“竟自己过去把她卧室的窗子关了,拉上了窗帘!又过来关了牛月清的卧室门,又让柳月把厨房的窗子也关严。柳月要做饭,关了窗子热,不去关。两人就斗起口舌。柳月又拗不过她,跑来书房给庄之蝶说。庄之蝶说:&“娘,大热天的不透气,热死人啦!&“老太太悄声说:&“那东西敲不开门,不会隔窗进来?热,有多热?&“手指蘸了唾沫就点了庄之蝶汗衫下的n头,又要往柳月身上点,柳月压着自己的衣角,脸先红了半边。庄之蝶说:&“大白天的,什么也不用怕,咱们一块去,看谁在敲门,若是妖魔鬼怪,我一剑砍了!&“摘下墙上一把健身剑来。

三人到大门口,庄之蝶拉开门,门外空空静静。老太太定睛看了看,却盯住门扇叫道:&“你瞧瞧,真的是些牛鬼蛇神!&“柳月问:&“哪里是?哪里是?&“老太太说:&“这是一头牛,这是一条蛇,蛇是两条尾的。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有两个犄角,八条腿的。这是一个人,牙这么长。这又是一个人,猪身子人头的……&“庄之蝶什么也看不见,不觉就想起那次合影照片来,心下也有些发冷。但老太太说:&“这么显还看不见吗?这一定是它们来敲门时把影子印留在门上的。柳月,你也看不见吗?看不见这些影印儿,也看不出这门扇比前日厚起来了吗?影印子一层一层的,门扇当然就厚了!&“

庄之蝶摇着头,知道老太太在犯病了,也就想那照片八成是照相机或暗房冲洗时哪儿出了毛病。柳月一直看着庄之蝶的脸,见他摇头,心里也松下来,说:&“伯母,是门扇厚了!&“背过了脸嗤嗤地笑。庄之蝶也说:&“厚了。娘,你安心去你屋里吧,有我和柳月在,百无禁忌!&“就重新回书房写那小说。

这么一整天,老太太却总不安心,隔一会儿就到书房对庄之蝶说门又敲响啦;过一会儿又说怎么敢开窗子?庄之蝶也心烦了,等牛月清回来,说他在家里什么也是干不成的。牛月清便来数落娘,娘又和她吵,逼着去寺里大和尚那儿讨一帖符来。庄之蝶便给孟云房打电话,孟云房拿了符贴在门扇上,却说符不是从孕磺寺智样大师那儿来的,是慧明画的,并说:&“明日清虚庵慧明监院升座,她要我邀一帮文艺界的朋友去热闹的,你去不去?&“庄之蝶说:&“慧明当监院了?&“盂云房说:&“这小尼姑说要干什么也真能干什么,她要不在佛门在政界,说不定会是个副市长的材料。&“庄之蝶就看着孟云房笑:&“我倒担心她有一天要还了俗的。&“孟云房说:&“这你从何谈起?&“庄之蝶还是笑,笑而不答。却压低了声音说:&“那房间的钥匙给我,我去写写东西。&“孟云房说:&“那地方真好,谁也不打扰的,钥匙我还配了一把,这一把你就常拿上好了。&“庄之蝶就对柳月说:&“我跟你孟老师出去有个事,晚上要回来就回来了,没回来就在他那儿。明日清虚庵监院升座,我们去应邀参加庆典仪式,你告诉你大姐,这仪式市上领导也去的,我不去不妥。&“

出了院门,孟云房问:&“你怎么晚上也不回去?&“庄之蝶说:&“这你甭管!&“孟云房说:&“月清晚上要给我打电话要人怎么办?&“庄之蝶说:&“你就说咱商量一篇文章的,给市长写的那篇写好了?&“孟云房说:&“写好了,我送了市长让他提提意见的。&“庄之蝶说:&“发表了市长不会不知道的,你倒提前去买好了!&“两人分了手,庄之蝶径直往唐宛儿家来。

妇人在家正收拾行李,冷丁见庄之蝶大步走进门来,知道脚伤完全好了,拍手叫好,说:&“脚一好就到我这儿来的吧?&“庄之蝶上去先亲了个嘴儿,说:&“我不先来你这儿到哪里去?&“妇人忙冲了咖啡让他喝着,却探头往门外街上瞅。庄之蝶说;&“快坐下说说话儿,你瞅什么?&“妇人说:&“周敏上街去买牙膏,怎么还不回来,好让他去十字路口烧**店买了烧**来你吃。&“庄之蝶说:&“我不吃烧**,吃口条哩!&“妇人就乜斜了眼儿说:&“你坏,就不让你吃!&“却悄声道:&“今日不行的,他快要回来的。他去买牙膏,说杂志社要他连夜去咸阳推销这期杂志。上边指示要销毁,杂志社早已批发了百分之八十,还剩了些,分头让人带到外地,要不杂志社就赔钱了。&“庄之蝶说:&“那几时回来?&“妇人说:&“明日中午就回来的。&“我说你怎不趁机在咸阳多玩一玩,他说这是钟主编叮咛的,呆得时间多了,厅里人知道了不好。&“庄之蝶说:&“这真是天意,你晚上到清虚庵前左边的那座楼上来,五层十三号房间,我在那儿等你。&“妇人说:哪是谁的家?&“庄之蝶说:&“咱去了就是咱的家。&“站起来就走。妇人看他走了,忙也冲洗了咖啡杯,胡乱地收拾了大提兜,就在柜子里翻寻她的新裙子了。

这天晚间,柳月一边吃饭,一边对夫人说:&“大姐,庄老师真的又不回来了?&“夫人说:&“让他这几天跑着去,孟云房是大谝,哪一次只要去他家,你庄老师都不得回来。&“柳月说:&“晚上睡人家那儿,孟老师的房子宽展吗?&“夫人说:&“不管他。&“就叹了叹气,再说道:&“今年咱家是倒了霉了,什么烦心的事都来。再过一星期,下个星期三就是你庄老师的生日,原本这个家只给老太大过生日,从没给他过过,今年我倒有心给他过。以好日子冲一冲,说不定霉气就会去的。&“柳月见夫人已拿定了主意,就顺了话说:&“事情也是怪,杂志社一个心思要给庄老师宣传,周敏也是为了知恩报恩,一篇文章偏就惹出个景雪荫闹事!这事未了,他竟平地里伤了脚,骑摩托车都没出过事的,好好地走平路却就伤了?伤了脚旁人一大两天就好的,他却瘸跛了这许多日。又刚刚是好些,秘书长也来欺负人,这不都是些怪事吗,老太太犯病那是老病儿,可庄老师脾气也变了,全没了我初来时的和蔼劲儿了。&“夫人说:&“他脾气不好也是心烦,这你要理解他。他是作家,x情儿起伏大,又敏感,四十来岁的人了脾气像娃娃一样的,十多年的夫妻我也惯了,亏他一不抽大烟,二不在外搞女人,咱在家就得容了男人家的一些毛病。那日咱姐妹为了那信屈了他,他发那么大火,他越发火我心里也越踏实的。给他这样的人当妻,就要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柳月在心里说:&“这大姐好贤惠,但却有点愚了。人常说男人家干风流事,满世界都知道的: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老婆。&“就笑了笑,说:&“大姐是当了妻又当了母的,但给庄老师当了妻,还必须要得是他的女,他的妓!&“夫人说:&“你这才胡说,老婆就是老婆,怎么是妓?&“你庄老师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说这样的话让外人听着,倒招人贱看哩!&“柳月吐了吐舌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真是胡说哩!&“夫人说:&“不是你什么不知道,是你知道得大多,不该你知道的你也要知道。你这小狐子,将来谁娶了你就一年半载让你折腾死了!&“吃罢饭,夫人让柳月取了笔纸,他说着,柳月记着,一一开出所邀请来吃生日宴席的人名单。柳月写完,又核对了一遍,无非是汪希眠家,龚靖元家,阮知非家,孟云房家,周敏家,赵京五,洪江,干表姐家,文联的老魏副主席,美协的小丁,舞协的王来红,作协的张正海,杂志社的钟唯贤、李洪文、苟大海,已经两席多了。柳月问:&“这两席人的,是去饭店包席还是在家自己来做?自己做我可不敢做菜的。&“夫人说:&“在家气氛好,做当然不用你动手,我那干姐夫是厨师,红案子由他办,老孟干白案子,你只管和我这几日通知人、采买东西罢了。&“当下两人在电话簿上查了家有电话的电话号码,另写在一页纸上,分配柳月到前一天了集中打电话邀请;没电话的她骑车上门去约。就又计算着要采买的食品、烟酒、菜蔬,以及要新买的一些餐具和煤火炉。

这当儿,院门首有悠长的&“破烂哟,承包破烂一喽!&“柳月说:&“大姐,收破烂的来了,把后窗g那些空酒瓶、废报纸卖了吧,改日来客,也显得干净。&“夫人点头,两人拿了废旧出来,院门口已亮了路灯,那老头仰躺在架子车的草垫上吸烟,吸一口吹一口,自得其乐。牛月清说:&“这么晚了,你老还收破烂?&“老头并不看,吹了一个烟圈说:&“这么晚了,有破烂嘛!&“柳月就吃吃笑。牛月清说:&“瓜女子,笑个什么?&“柳月说:&“咱是一肚子烦恼,你瞧他倒乐哉!早听说他会谣儿,让他说一段儿!&“就对老头说,&“喂,你来一段谣儿,这废旧就便宜卖你。&“老头还是不看,忽地喷一口烟,直溜溜冲上路灯杆上的灯泡儿,绕开来像是一层云,几只蚊子就忽隐忽现。老头说:&“你睡沙发床睡的是草垫子,我睡草垫于睡的是沙发床。两只仙鹤在云游哩。&“柳月觉得古怪,呀呀直叫。牛月清说:&“柳月,说话稳重些。&“便对老头说:&“你老人家辛苦,今晚也不知歇在哪里?&“老头说:&“风歇在哪儿我歇在哪儿。&“牛月清又问:&“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老头说:&“你吃了也是我吃了。&“牛月清说:&“柳月,快回去拿了两个馍来。&“柳月不愿意,但还是去了。老头不谢也不拦,跳下车称了废旧,一分钱一分钱数着付款。牛月清不要,老头还是数。牛月清说:&“老人家,人都说你能说谣儿,我有一事要求你的。&“老头就停止数钱,痴在那里不动。牛月清见他听着,便大略谈了丈夫是搞文化宣传的,市上人大会改选,也是为了别人,把一篇文章在报上发了,人大主任因此未能当选上,结果丈夫却遭人暗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希望老头能编个谣儿街上说出,也给丈夫出出气儿。老头没有言语。柳月拿了馍出来,老头一手交那一堆分市,一手收馍。牛月清还是不收那钱。一堆分市就放在地上,老头拉车却走了。牛月清叹一口气,后悔白给他说了半夭,才要转身进院,却听得老头在灯光昏暗的巷子那头一字一板念唱起来了,牛月清听了听,说:&“他念唱的是些什么,并不是我要他编的内容。&“柳月却说这谣儿好哩,回来等夫人先睡了,自个儿去书房竟把老头说的谣儿记下来。果然以后这段谣儿就在西京文化圈里颇为流行。柳月当时记的是:房子。谷子。票子。妻子。儿子。孙子。庄子。老子。孔子。活了这一辈子。留下一把胡子。

柳月记录了谣词,脱得衣服来和夫人睡一个床上。牛月清并没有睡实确,手m了柳月的身子,觉得光滑而富有弹x,便说:&“柳月,你一身好r。&“柳月经她这一m掌,也麻酥酥发痒,两人又说了一些活儿。后来说:&“睡吧。&“就都睡了。昨天夜里的一场雷雨,热气杀了下去,也是柳月前一夜未能睡好,已是疲倦之极,这一觉就睡得很香。但是,似乎在梦里,也似乎并不是梦吧,她却迷迷糊糊听见了有一种声响,这声响十分奇怪,长声地呻吟,短声地哼叽,而绝没有什么痛苦的味儿,且后来声响忽紧忽缓,忽高忽低,有时急促如马蹄过街、雨行沙滩,有时悠然像老牛犁动水田、小猫舔吃浆糊。不知怎么,在这声响中自己竟浑身酥软,先是觉得两条胳膊没有了,再是两只腿也没有了,最后什么也没有,只是心在激烈跳动,一直往上飞,往上飞,飞到一朵白生生的云上了,却嗡地一头栽下来就醒了。醒了浑身乏困,一头一身大汗,奇怪刚才是那么舒服?!倏忽觉得下边有些凉,用手去探,竟湿漉漉一片,就赶忙用单子来擦,同时也听见了夫人在床上也哼哼不已。她叫道:&“大姐,大姐,你做噩梦了吗?&“牛月清就醒了,在月光映得并不黑暗的夜色里睁大了眼,茫然地躺了一会,突然一脸羞愧,说:&“没的,柳月,你没有睡着?&“柳月说:&“睡着了,我好像听到一种响声,好奇怪的,听了倒像过电似的。&“牛月清说:&“我也似乎听到的。&“就都疑惑不解。牛月清说:&“多半是做梦。&“柳月说:&“多半是做梦吧,梦做到一块了。&“牛月清又问:&“柳月,你醒来早,听见我刚才在梦中说胡话了吗?&“柳月说:&“你只是哼哼,我怕你在噩梦里大受惊,才叫了你的。&“牛月清说:&“没事的,哪里就是噩梦了,你睡吧!&“却爬起来上厕所去了。柳月也想去厕所,去了,见夫人换了内裤泡在水盆里,柳月立即明白夫人和自己一样了。

清虚庵始建于唐朝,相传那时殿堂广大,尼僧众多,香火旺盛倒胜过孕璜寺的。到了明成化年间,关中地震,倒坍了一半屋舍,自此一厥不振,再有修缮也只在剩余的一半地盘上。&“文化革命&“动乱年月,更是惨不忍睹,屋舍被周围的工厂抢占了大半,三十多个尼僧一尽散失,直到了宗教恢复正常,四处搜寻当年的尼僧,才知死亡的死亡,还俗的还俗,唯有五个虾腰**皮的老尼还散居在西京三个郊县五个村子。动员了抖抖索索重返庵来,一进山门,见佛像毁塌,殿舍崩漏,满地荒草,几十只野鸽子扑扑棱棱从那供桌下飞出,一层鸽粪就撒在身上,五个师姐师妹抱头痛哭。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自感佛心未混,大难不死也必是佛的旨意要她们来守护这座庵的,遂剃了已灰白的枯发,穿了那黛色斜襟僧服,虽无甚多善男信女布施贡献,但靠得市民族事务委员会的一点拨款,总算是清虚庵早晚又响了幽幽的钟声。数年过去,即使复修了大雄殿,彩塑了观音菩萨,翻盖了东西禅房客舍,却无力修建大雄殿后的圣母殿,庵的前院左边右边,侵占地盘的工厂和市民依然未搬出去,使庵院成了一个倒放的葫芦状。而这些老尼更是衰迈了,且没一个能识文断句。终日只会烧香磕头,所背诵当年背诵过的经卷,已遗节忘章不能完全,被孕璜寺、卧龙寺、桂花寺的僧人取笑。当佛教协会从终南山千佛寺调下几个年轻尼姑补充到庵里来的时候,也就是慧明佛学院毕业挂单在孕璜寺的日子。慧明到了孕璜寺,见这是和尚尼姑共存的大寺,真人高僧自是不少会就谋算一日要去清虚庵。只因初来乍到,不知那边底细,佛协征询她的意见,意欲她去,她只是回绝。但却开始张罗清虚庵的事情,帮忙起草收复占地、申请拨款的报告,直到一切摆布顺当,且有了相当影响,她便要求去了那边。在清虚庵,慧明并不立即任当家人,先是尊那老尼出头她作助手,偏故意让老尼出丑,显出窝囊无能来,自己便不久博得众尼姑信任,拥戴她取代老尼。意明从此施展浑身解数,上窜下跳,广泛社交,竟也争取大批专款,极快速度修建了圣母殿,彩绘了廊房。因那些侵占户一时难以搬迁,她翻阅了西京府志,竟查得记载清虚庵的文字中有一句&“相传杨玉环曾在这里出家&“,便如获至宝,复印了十多份分别寄至省市民委、佛协;又托孟云房写了一份报告,大谈杨玉环出家过的寺院于宗教史上是如何重要的古迹,且振兴西京,发展文化旅游,这里修复了旧貌会怎样成为旅游热点。于是惊动了市长,召开民委_佛协和侵占清虚庵地盘的工厂、单位及房管局等部门会议,要求腾出占地,愈快愈好。结果除了那一幢五层居民大楼无法搬迁外,占地全部收回。慧明功绩昭著。就又修了山门,虽不是往昔木雕石刻的牌楼,却也不亚于孕璜寺的气派。庵里众尼欢呼,佛教系统上下佩服,这慧明自然顺风扬花,上下活动了,争得了监院身分,要选定黄道古日来升座了。手机用户访问:m.heba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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