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氏次日命抬了一坛好酒,自己亲手整理了一桌丰盛碟子。下午竹思宽来了,老家人上来说,火氏吩咐厨下备饭与他吃,老早就叫丫头把大厅后门关上。床上换了一副新被褥,虎皮褥子,虎丘席,正是:
安排新衾枕,好接旧情人。
到晚来,从新梳妆打扮,换一身新衣,把牝户用香肥皂搓洗了一番。掌灯时,火氏命丫头点了两枝通宵红烛,摆上碟子,烫着酒,吩咐丫头们道:“你主子托竹相公看家,我们是主,他是客,岂有个不款待的?请他来坐坐。你们都在跟前伺侯,不许躲懒。”着两个丫头前边去请,不必走大厅,打角门里去。丫头去不多时,同竹思宽来了,让了对面坐下。
竹思宽见他越发风流标致,身上一阵阵的香气扑鼻,神魂愈觉痴迷。火氏也同他睽违两个多月,且从不曾来到这个屋里,也想两个桩旧物试试新房。无奈丫头在傍,只得免强假做正色吃着酒,口中虽假说正经话,两只眼去饧瞪的望着他,面上不住微微的笑。竹思宽也心中着急,恨不得同他搂做一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思宽此计,火氏前在童自大面前已用过。】望着火氏丢了个眼色,道:“难为这些姐姐们在这时伏事,我每人敬他一碗。”便要了个饭碗来,一人一碗。丫头们谁有这样大量?推辞不饮。火氏道:“不识抬举的贱r,竹相公赏你们,敢不吃么?”几个丫头没奈何,捏着鼻子每人灌了一碗。竹思宽道:“敬个双钟。”丫头们见竹思宽让着,主母压着,谅也不得不吃,又吃了一碗。内中只有一个略好些,那三个跑到西屋里,连晚饭同酒一齐从嘴里鼻孔里都倒出来了,吐得无处不是,倒在地下就睡着了。这一个执着壶,东晃西晃,也站不住。竹思宽道:“你把壶且放着,我自己吃,你歇息罢。”那丫头巴不得一声,把壶放在桌上,也跑过去,倒下头睡了。
火氏忙把房门关上。此时初秋还热,二人脱的j光,相搂相抱,一口一递吃了几杯。火氏用嘴含着度了他几口,看见竹思宽的阳物直竖,忙拿汗巾勒了g下,火氏上他身来,对面套入,一面吃酒一面动作。顽了多时,酒x已阑,色x大增,相携上床。这一夜,此上彼下,此下彼上,二人做了个通宵的活计。自相交十多年来,这算头一次放心受用。天色将明,竹思宽穿衣出去。火氏睡了一觉,方才下床。到西屋里看丫头们时,都还然未醒。叫了起来,一个个都还晕头昏脑,收拾了家伙。隔三四日定请竹思宽一次,几个丫头也大醉一次。
且说他家这些仆妇,丈夫都跟随主人去了,主母上边又不叫他们,每日无事。三个成群,四个作党,在一处闲磕牙。偶然一日,三个妇人相聚在一处说家常。正是当日看见竹思宽阳物的那一个,同着火氏在西屋里说话的那两个。他三人说话中间,一个道:“我们男人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来?料道贞节牌坊是轮不到我们的。竹相公现在我们家里,你当年看见他那件宝贝,是个异样的东西,你何不去试他一试,看是个甚么滋味呢?”这一个道:“那东西我是不敢惹,他一时捣断了肠子,没处寻这小皮匠到里面去缝。你当日说吃四两烧酒还捱得半截,你何不喝四两,先挡个头阵?要不妨事,我们大家也去尝尝。”那一个人又怂恿道:“你果有这高兴,我去打酒,替你助助兴。”这个女人又好酒,酒下一字更好,也说上兴来了。便道:“从来没有听见阎王跟前有肏死的鬼。你果然打了酒来,我吃个半酣,去捱一下子看看。”那个妇人果然掏出几十文钱,到大门口,烦那看门的老儿打了几斤烧酒来。他接了拿到屋里,撕了两碟小菜,三人说说笑笑的共饮。让那个妇人道:“你多喝两钟,胆子壮些。”那妇人也不辞。到掌灯时候,酒已罄了,便道:“我们同去。再迟,恐他睡下。”都有几分酒意,就到书房里来。见院子门关着,轻轻敲了几下。
竹思宽正打点要睡,听得敲门,不知何故,只得走来开门。见是三个妇人,一拥而入。到了房中,竹思宽跟了进来,道:“三位大嫂此时到这里来,有何话说?”那一个要挡头阵的望着他嘻嘻的笑。这一个道:“竹相公不认得我了么?”竹思宽道:“虽然常在这里,嫂子们的模样都认得的,却不知姓甚么?”这个妇人笑道:“他的男人叫做高兴,竹相公是认得的。我那一年在茅厕上倒马桶,遇见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我见了你那个稀奇物件,偶然对他说了。他想到如今高兴哥跟老爷去了,他见竹相公自己一个在这里,情愿来奉陪。他自己不好说的,烦我两个来做媒。”竹思宽见人来就教,何尝不喜。但他三人同来,没有个取一弃二的。恐怕一时弄上了,夜夜来缠,岂不误了火氏那里的事?又怕或遇了丫头来请,走漏了风声。假做正色道:“这事如何行得?你主人托我看家,我若做了这事,一时人知道了,有何脸面?”那妇人一团高兴,被他一扫,老羞变怒,猴急起来,道:“我好意来伴你,你这样扫我。我当真是求你的文么?你怕没脸面,我明日给你个当真没脸面。没人处,我抓破了你的脸。我吆喝起来,说你调戏我。等主人同我男子汉回来,合你说话,看你有脸面没脸面?”
竹思宽暗想,这等妇人,他知甚么羞耻?倘然真果做出来,如何了得?要回家避了,一来舍不得火氏,二来受了铁化之托,突然回去,何以为辞。心下一转,暗道:老住了他,给他个辣手,叫他魂梦也怕。一个吃了亏,那两个自然不敢再来缠绕。遂作笑容道:“我是卫护你的话,你为何倒着恼?承你这样好情,我感激了的了不得。我的东西既是这位嫂子曾看见,恐怕你受了苦,故此假拿那话回你,是我一团好意。”那妇人道:“我不信就这样利害。 你家nn也不过是一个屄,难道两三个拼成的不成?”【奇想。】竹思宽道:“我先给你看看,你吃了苦,不要抱怨。”遂扯开裤子,拿出阳具来,道:“你看看,做得做不得凭你。”那妇人见他厥物硬梆梆,像一节大熟藕一般,眼中冒火,也顾不得死活,口中道:“我不怕,不怕。再大些我还不怕呢。”
他此时忍不得了,便褪下裤子,在那张醉翁椅上睡倒,两条腿放在两边椅轴上,牝户大张。竹思宽也脱了,安心要给他个利害,不但不用一点吐沫,对准了门,凭身尽力往里一下,竟进去了有一半,只听得那妇人叫了一声道:“哎呀,我死。”竹思宽又往里遂了两送,妇人眼泪直流,叫道:“竹老爷,饶了我的命罢。”竹思宽也不理他,又加力狠捣了两下,进去有多半截。那妇人声都哑了,浑身乱战,叫喊哎哟哎哟。
那两个妇人看得毛发皆竖,也不觉战起来,竹思宽道:“你才说不怕,你忍一会就好了。”一下全拔出来,又往里一捣。那妇人又哎哟了一声,战都都的道:“不好了,不好了,可要死了,我的小肚子要通了。”竹思宽知他试着了辣味,猛然往外拔出。那妇人又叫了一声:“罢了我了”。口中哎哟哎哟的哼。这两个妇人看他时,脸白唇青,浑身战个不住,口中说:“不好了,不好了,我的东西两半边了!”二人看他的牝户,果然把后边裂了开来,与粪门成了一个大窟窿。
竹思宽两只手拉着两个妇人道:“他不济,你两个来试试看。”那两个妇人用手捂着裤裆,两腿夹得紧紧的,道:“竹老爷,竹祖宗,我们是不敢惹你的,留着肚子吃饭罢。”竹思宽笑着放了手,他两个将那妇人扶了起来,,他腰也弯着,直不起来。歇了有一个更次,也不穿裤子,这两个妇人搀扶着他,他一手揉着小肚子,一瘸一跛,嘴里还哎哟哎哟不住声而去。这妇人睡了有半个月才起来,腰还弯著有些疼,y户不知长严了不曾,此后三妇再不想了。
话休繁叙,光y迅速,又早寒冬。一日天气大寒,瑞雪纷纷,下了一日。火氏晚间请竹思宽进来围炉赏雪,把丫头们都灌醉了,全躲过去,钻在被中。冷呵呵的,谁肯走来做甚么?火氏同竹思宽饮了一会,都有了酒意。火氏道:“床上冷,我们在火箱里睡罢。”起来铺了被褥,放下了枕头。把桌子抬过,靠了火箱,火盆也抬过来,好烫酒。二人脱了上衣裤子,火氏穿着一件红绫小袄。竹思宽只着了一件蓝绸主腰,拿被盖着下身,坐着吃酒。
火氏道:“我行一个令,我同你猜枚,你赢了我,你上我身来抽五十下,我吃大一杯;我赢了你,我到你身上抽五十下,你吃一大杯,可好么?”竹思宽笑道:“难为了我些。也罢,依你就是这样来。”二人猜拳,先是火氏赢了,竹思宽睡倒,火氏上身来套入。竹思宽两手捣着他屁股,用力蹬坐了五十下。竹思宽吃了一大杯。又猜,这是竹思宽赢了,火氏仰卧,竹思宽爬上身来,火氏两手扳着他的屁股,也狠狠的捣了五十下。【火氏在上,故竹思宽用捣。竹思宽在上,故火氏用扳。写出两人y像。此书开首,于敷同昌氏猜枚,书已将完,用竹思宽同火氏猜枚做结,前后照应。】火氏吃了一大杯,上下几次,竹思宽泄了。火氏正在高兴,替他百般搓弄,弄硬了,重新又起。竹思宽连泄了三次,这却却起不来了。
你道竹思宽为何就这等不济?当日守着郝氏,发苍y扁,十日半月不过偶然适应,近来遇了火氏,三四夜就要弄一回。这一夜中,饶不得他,要丢三四度。回家又要同郝氏做作一番,一个望六的人,如何禁得这等作丧?半年来j力衰败,三泄之后,如一条chu皮条相似。火氏此时酒有十分,y兴浓到十分,那里肯放松他?替他百般舞弄,竹思宽也醉得很了,见他这样骚y,也想大弄一场,无奈阳物软硬不起来,又生一段惭愧,又是那作急,还尽着押热酒,图酒力来助他兴头。火氏含了热酒,在那g头上吮咂,又用舌尖在他马眼又四围舔那g头。竹思宽被他如此缀弄多时,又昂然大举。二人又一阵翻腾,酒都有了十二分。火氏酒也翻上来了,仰翻着,闭着眼,口中模模糊糊的道:“你用些力,狠狠的弄弄睡罢。”竹思宽竟也醉昏了,听了这话,一进一出的乱捣。火氏心中快活,竟朦胧睡去。竹思宽泄过三次,也容易不得再泄。阳物被酒助动虚火,分外坚硬,形如铁杵,混舂乱攮。
他二人翻腾了一夜,不想束g子的那件汗巾揉撞散了,竹思宽醉昏了的人,忘其所以,觉汗巾拖着碍事,伸手扯去,又凭身向下加力,往下一攮,一下直到了g。只见火氏大叫了一声,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竹思宽连忙一看,面上渐渐变色,觉得y中一股热往外冒,便有些心慌。急将阳物拔出,低头一看,血如泉涌。m了m,口中惟有冷气。竹思宽酒也惊醒了,魂也吓飞了,忙穿上衣服,开门出来。
天已微明,走到书房,开了院门走出来。见大门已开,冒着微雪,迎着北风,一溜烟往家中去了。
丫头们睡到日高三丈,方才酒醒。睁眼一看,此时雪已住了,日色满窗。连忙起来,恐主母见怪。慌走过来,床上不见有人。回头一看,主母光着下身,睡在火箱内。忙近前要替他盖被,只见面如白纸,两腿大揸,胯下鲜血淋漓,褥子上流得一洼,牝户大张,尚津津血出,吃了一惊。推了几推,不见动转。伸手在身上一m,已冰冷铁硬,做了风流鬼去了。【多银被驴弄杀,火氏被如驴之具弄杀,盖y妇之报也。】替他把被盖上,两三个忙收拾家伙,一个跑出去说与众家人。几个仆妇都跑了上来,看见死得这样子,都不解其故。家中没正经人,叫了个老仆到火家、童家去报信。
他父母已亡,只他哥火大夫妇来了。童自大自从那日在铁家回去,心中自恨道:只为贪了一口黄汤,做了这件坏事。宦哥连外人还不肯y污,我竟y内嫂,心中如何过得?又想道:这不是我去奸他,是他来奸我。我醉后无知,也还无大过。此后再不到他家去。听得铁家人来报说火氏死了,还疑是他弄了那一次之后,引动y心,无处发泄,抑郁而死,心中倒十分过意不去。那知他是这样风流死法?同铁氏到了他家,大家哭了一场。听说死的这个样式,都疑是急病暴死,决想不到被人弄杀。
回回家尸首不停放的,即日殓了。请了老师傅同几个满喇嘛混念了一阵,抬去回回坟埋葬。忙写信雇人去报铁化,火大把妹子住的房门封锁了回去。
那竹思宽弄了一夜,泄了三次,也是虚飘飘一个身子了。吃了一夜大空心的酒,眼花头晕,吓得战兢兢。迎风冒雪而回,受了寒气,染成夹y伤寒。头疼肚痛,手足厥冷,遍身火热,昏迷不醒。
郝氏忙叫竹美请了医生来看,吃了许多r桂附子之类,总无济于事。二来也有年纪了,身子又虚弱。又看见火氏死了,是他多年契厚,未免伤心,如何得好?郝氏又听得有一个专治伤寒门的胡道贵,手段高强,特请了他来医治。说,寒重了,不得汗,再不得好。药力不济,须要滚药水蒸洗,方得汗出。这郝氏叫作病急乱投医,便依他。他撮了一大包药,烧了一锅滚汤,将竹思宽脱光,拿块板放在澡盆上,抬他睡在上面,四围放上火盆烤着。他将滚水倒在盆内,一面蒸,一面用布蘸水,浑身淋水,略温便换。那竹思宽如死人一般,丝毫不动不知。【竹思宽竟是水火炼度一般。】掇弄了半日,并无汗出,也不见他动展。再看,已呜呼了,浑身的r已烫了个半熟。刚是火氏三日之期,赶到y司去与他做长久相知去了。
铁化在任所正然兴头,忽接舅子的信,云妻子病故,着实悲悼。要想回来,还舍不得空丢这项银子。以为内边虽无火氏,外边还有竹思宽可托。过了两日,又接信,云竹思宽死了。家中要紧,只得告病回来。丢了几千两银子,只落了个半年的热闹,赚了个叫一声老爷,还有个冠带峥嵘。
到家时,他舅子也来了,交付门上的钥匙。开门进去,房中无人,想起火氏这几年来颇有恩情,临别那一种依依光景。今日归失,音容已失,不觉痛心,大哭了一场。过了两日,请了火大夫妇、童自大同妹子去上坟,回来家又请了几个老师傅并许多喇嘛。家中杀牛宰羊煠油香,做哈里哇,念了一日回回经。完了又往竹思宽去吊孝,送了二十两奠仪,不在话下。
火氏背夫贪y,即以y死,理所当然。竹思宽负友奸妻,临死虽烫得半熟,犹为正寝,尚属彼幸,不足尽其辜。铁化交不择人,致妻子如此,亦尖酸促恰之报也。人生世上,持身交友,可不慎诸?
再说郝氏自从竹思宽死后,他年纪虽老,y心较少年更胜。前思宽在日,他那荷包口一般的牝户,再没十日半月不叫他揎一揎。今竹思宽死将两月,不经此道了,心中时刻如有所失。意欲还要相与个老孤老,无奈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不但两手招郎郎不至,就是死命去拉,也未必有这样高兴的人来领教。况且他的大名口碑载道,谁人还有那赛敖曹的物件来寻他?日间混着还不觉,到了上床之后,长夜迢迢,把那一段r放在心上,时刻不能合眼。要叫竹美去买个角先生来听用,一来这件事不好叫儿子去办,二来这件东西是他少年间领教过的,就是头号巨物,也没有竹思宽的chu大,料到不足以供行乐。急得那心似滚油浇的一般。
那日竹美买了几段香肠来家,他心中触动,恍然大悟,就触类旁通起来。叫竹美买了一g牛大肠并五斤牛r来,他在房中将牛r剁烂,把脏头取了有尺余长一段,把r塞上填紧,约有碗口chu大,用线扎好。他掂了几掂,道:“此时若用,似乎太chu。等风干了,自然合适。”吊在屋后檐下没日色处。竹美夫妻看见,以为他放着香猪肠不吃,倒灌了这g牛肠子,不知有何妙处。暗暗失笑,意思等干好了还要些尝尝是甚么滋味。
郝氏每日眼巴巴望那肠子,求他速干。过了十数日,那肠子渐渐缩小,chu中钟口,长约一尺,比竹思宽的物件还略肥壮些。郝氏喜道:“虽比他的大些,料道也还容得。再要狠干了,未免太硬,过于小。”遂取了下来,晚间到了床上,脱光仰卧,两足大跷,就拿那肠子对着y门往里捣。那里进得去?他的牝户只剩了两块宽皮,那肠子chu了又干的,硬梆梆的,连皮塞了进去,如何能入?用了许多唾沫,仍然不能送进。他急了一身臭汗,急出一个妙法来。下床拿脚盆舀了一些热水,将肠子泡湿了,他蹲在盆中,牝户大张,也用水湿透,然后拿那肠子往内一塞,进去了小半。他就势往下一坐,全然弄进。心喜异常,忙起来揩了屁股上的水,将那肠子夹在y中,上床睡下。不住用手一出一进的抽,大遂其意,觉比竹思宽还强。
因竹思宽后来有了年纪,虽chu大如故,不比壮年勇猛坚硬,大逊往日的形状。这牛肠中r是风干了的,热水一烫,渐渐发胀,又比竹思宽的chu长了好些,所以郝氏觉得更美。况且又离了两个月余,复尝新美之物,愈觉其乐。不住手捣了一会,内中固然快活。但年老了,膀力有限,酸痛非常。此时浑身已觉畅快,想到:“且睡一觉,歇歇力,醒来再弄。”恐睡熟了掉出来,那肠子反往里塞了塞,全送入y门之内,将腿夹紧而睡。
他因通体痛快,又费了些力,一觉直睡到五鼓。觉得有个东西在腹中,攻得心窝生疼。惊醒来,忙用手m那肠子时,已不知何往。伸指头往y中去探,只m得着,却拿不着。心一急,越觉得往上攻,满腹作胀。这是他临睡时全塞了进去,及至睡着了,那气往上一提,故此那肠子便抽了进去。他先用热水一泡,后又被y津一浸,那干了的肠r着了潮湿,又发胀如新。他的y户虽然出了揎,内中可禁得饭碗chu尺余长的一件巨物?他此时也着了急,下地蹲在马桶上,要想他掉出来。坐了许久,那肠子在腹中胀满,如何得出?渐觉胀得难过,下边阻住了,气不得行,便往上攻。脸上如火烧的一般,眼中都冒出火来。急得没法了,也顾不得羞耻,叫了财香来,告诉了他,叫他想法取出来。
郝氏上床仰卧,将两手扳住两足,牝门张得如钟口一般,财香用指头探探,也m的着,但没处下手。只得走出去向竹美说道:“前日妈灌的那g肠子,我们只说他老人家要吃,【是回回家上嘴吃的,不意他下嘴吃,如何能克化?】谁知他拿了当膫子用的。如今塞了进去,攻得心疼。又勾不着,弄不出来,怎么处?”竹美惊道:“这却没有甚么法儿。”想了一想,道:“你拿铁钳子放在里面去夹,或者夹得出来,也不可知。”忙寻了钳子递与财香,他走进来向郝氏说了,郝氏也急得想不出法儿,只得叫他夹,送了进去,肠子又大又滑,钳子如何夹得住?东一下夹着r,西一下也夹着r,疼得郝氏乱叫,说道:“这个法儿不好,你再想个别发。”财香拿出钳子,想了一会,道:“我那一回小产,胎不下来,是杨nn伸手进去取出来的。我也学他取罢。”郝氏此时觉得十分难过,便道:“就是这么,你快些救我的命罢。”秋香取了一碗油来,把手润了,向y中一伸,已进去了,手虽送入,那肠子已滑,手上有油更滑,左找找不着,右攥攥不住,越捏越弄了上去,直送到x口之上。那郝氏也年老了,气脉虚弱。看看颜色渐变,口中如牛喘一般,手足瘫了下来。财香见局面不好,忙把手缩出,叫竹美进来看时,口中气已微细。不多时,便入黄泉。【不图为乐一至于此?】他二人也哭了几声,忙替他把衣裤穿上停放好了。竹美跑到钟家去报了。
钱贵听得,亲身来到,大哭了一场。问及是何病症,财香把这个新奇死法细细奉告。钱贵听他是这样寿终,倒满脸含愧,看着入了殓才回去。还同钟生来,上了个祭。送殡安葬,与竹思宽拼了骨,不赘。郝氏骚y了一生,老年如此死法。虽说自寻的死路,也正是他好y之报。
竹美发送了郝氏,查点他的私囊,竟将二千金之蓄积犹存。满心欢喜,同财香商议了一夜。次日,拿了三百两,到江北寻着了黄金聚,要谋干个小前程。黄书办道:“表叔表婶去世,连百日还没有过,你怎么就想做这事?”竹美道:“趁着于今阮老爷卖官,有这条门路。若等我服满,或换了官府,或者老表兄又不在这里,就无望了。我于今谋个官做,父母英灵自然欢喜,决不怪我。”黄书办见他这样说,笑了笑,将他银子收起。向阮大铖乞恩,说竹美是他的亲表弟,求卖个前程。阮大铖虽舍不得白放人去做官,但靠他拉牵,也挣了许多银子,后来大事还要靠他。只得忍着心疼,假叙军功,放了竹美一个锦衣卫百户。竹美领了札回家,公然到任。纱帽珏带,大红绉纱圆领起来。人人都知他是郝氏之儿,又是兔子出身,编了四句歌儿打趣他,道:
而今兔子大轩昂,只为裆中谷道香。
义父赌钱犹篾片,母妻俱是女边昌。
竹美听得,恬不以为耻,到处以老爷自居。人见他还有几个钱,无不奉承此老爷矣。国家之事至此,真笑杀多少识者,叹坏了多少义士。闲话稍住。
且说钟生在他家闻得乐公同劾阮大铖,弘光不听。有年纪的人了,着了气,呕了几口血。又朝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辟,杜门不出,不敢往吊。在中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宦萼偕贾文物、童自大亲到他寓处祭奠。乐公两袖清风,毫无宦囊。他三人共送千金薄仪,为搬家回籍之费。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之思。
到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与夫人公子为安家用度,以报当日不听刘弘之谮,护庇之德。
那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钱贵、代目百般劝解,他只张目不答。闻得人传说,睢州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谋害,已往北走。史阁部在维扬,十分危急。
你道许定国是何出身?他如何谋害了高杰?他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他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s城中,定国站在敌楼以刀左右乱挥,箭皆两断,高与身等。贼s渐缓,他笑向贼将道:“你乏了么?你既不能s,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贼将素知他是神s,果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他如何s法。定国以铁枝箭连发数矢,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
他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道:“闻公有神s,已见之矣。但公神勇,愿借一观。”他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椽,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他此时已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睢州。毁家养士,他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每次上本,诋之为贼。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道:“我若见彼,必手刃之。”这时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他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部。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高杰见他如此,下马冷笑扶起,道:“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到了营中坐下,问他道:“你岂不知我要杀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许定国叩首道:“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何罪?”高杰道:“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定国道:“因此定国不肯去躲,来见公也。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不懂得疏中是何等话。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高杰道:“你这书记在那里?”定国道:“他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一事,非定国之意也。”高杰是个chu直汉子,见他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他来。听他这话,以为真实。
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谋害高杰,投上牒文,云定国谋公。高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笞了六十,送与定国杀之。他遂同定国宰牲,约为兄弟。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来与高杰,高杰不受,笑道:“军行用此不着,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给王命旗一杆,付与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道:“我兵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绮。到了他署中,定国设宴烧灯,奏乐饮酒。叫他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皆杂坐。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失常。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觉得有异,起身走到席上,附着高杰的耳道:“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高杰用手推开,道:“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但放心痛饮。”那员将见主帅如此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高杰卧榻之前,只几个小儿服侍。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已进来数十个。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遂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此时进来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遂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杀。许定国南向坐下,道:“三日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高杰大笑,叫道:“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大骂不绝。定国遂将他杀害。【高杰虽死,还是个直肠汉子,不过失于chu卤耳。如许定国,则不忠不义,大奸大诈之小人,诚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知道他大营人马是邢夫人统领,素常闻名,知他的智勇,恐他来报仇。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往北去了。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
高杰有一名骁健伏于床下,得脱出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奔来,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连累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后闻果是真实,痛哭道:“中原不可复图矣。”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闻知崇祯太子自海上逃来,马士英执意不认。诬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门外拶拷。众人虽知是真,背地潜泣,俱不敢出一语相救,恐忤了马士英之意。有人题了一首诗,大书于g墙之上,内有一联云:
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
合城人声汹汹。马士英也恐触了公怒,暂且监禁。左良玉心中大怒,谓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侧之恶,率领重兵,自湖广杀来,声势猛甚。士英将沿江一带兵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等,悉调去上流迎挡。也有人劝他道:“大清兵马南来,其势甚锐。若将兵将全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带作何守御?况左镇并非背叛朝廷,不过欲救太子耳。”马士英大怒道:“我宁为大清所杀,不肯为左良玉所杀。”众人如何敢拗他?遂将各路兵马尽行调去。一日,不知何人书了一联在他堂中,云:
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
元凶有耳,□□□□□□。
钟生听了这些事,知大势已去,心中朝夕不安。又闻知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三人的事,叹道:“髯樵叟无一命之荣,尚有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志。许义士岂有官禄之荣哉,犹自国亡身死,何况我食禄数载者耶?我常恨近贼诸臣,若辈熟读诗书,平居谈忠说孝,临难只图富贵,我每每切齿。我今既不能死,以负初心,愧许君、髯叟多矣。若再不效二雪,尚恋恋妻子家园,以图欢聚。不但为名教罪人,异日何以见先帝在天之灵同我祖宗父母于地下耶?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只身远避,做一个世外闲人,庶可以此心稍安。”遂拿定了主意要去。
且道这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么个始末?听我一番细说便知。许义士名如玉,吴郡长洲县人。自幼颖异,六岁读《论语》,至“攻乎异端”。问其师道:“何谓异端?”师云:“非圣人之道,杨墨之教是也。”又问道:“此方今日孰似?”师道:“释道二教是也。”他道:“今之害天下者,此辈人耶。”从此遂不拜佛。有人问他何故,他道:“彼佛乃异端,我何拜为?”他日读《孟子》,至“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遂慨然以道自任,深恶缁衣黄冠之流。说道:“我异日为政,必尽除之,以清吾道。”时有一僧,法名宗衡,与他父兄相善,尝过其家,重玉见必变色。宗衡讶道:“贫衲与相公无仇,何为怒目相待?”他道:“汝辈圣贤弃伦常甘心异端,以乱吾儒,何谓无仇耶?”他此时年仅七岁,宗衡微笑而去,久不至其家。
父兄偶然相遇,叩其故,宗衡笑道:“君家有圣人,吾辈异端,当自绝。”因述其言,闻者大异。十三入庠,于诸生最少,然有老成气度,同学数十辈,多敬之。弱冠补禀,声誉益沸。读书必求j义,不事呫哔。尝向人道:“学者稽古,当探圣贤心髓。而务身体而力行,以复其天x,否则无益也。”父母死,六年之丧,未尝一日辍哭,亦未尝入寝内室,思慕久而愈切。闻崇祯驾崩,即遍书“崇祯皇帝”四字于里衣缞绖,悲号誓死,家人劝道:“君一介书生,非有官守之责,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圣贤所不取也。”重玉嗔目叱道:“君安天下,以生我臣民者也。生我臣民,天下之父母也。焉有父母为贼所害,而为子者尚可苟活乎?夷齐饿死首阳。岂有官守谷禄者乎?不过欲全大节于一身,明大义于天下也。况我已食廪,食人之食者,当死人之死。吾志已决,毋烦多喙。”乘间投阊江,家人奔救起,乃不食八日而死。
髯樵叟失其籍,亦未详其姓名。因其美须髯,既善樵,而年最高,故人皆呼曰髯樵叟。身长八尺余,多膂力。每负薪三百斤货于市上,止索百斤之值。人怪之,问其故,他答道:“人之力均负百斤,我能力负三百斤者,天也。我宁敢邀天之功,以为己力哉?邀天不祥,利己不善,皆恶德也。人生天壤间,不能履德,可蹈恶乎?”人皆笑以为迂。每清晨必负薪入市,货薪必沽酒痛饮,放歌以归,日日如是。午后则采薪洞庭山中,人迹罕到之地乃入。人又怪问之,他道:“我力多,合远采樵。彼等力少者,应让之近地也。”初夏,山中人沸闻得闯贼陷京师,崇祯殉社稷,贼已改元永昌。髯樵叟闻知,捶x长号,道:“我向知天子姓朱,何忽换姓李耶?”良久道:“贼何可为我天子乎?”遂痛哭三日,投震泽中而死。
二雪和尚名行帜,族姓林。其先福建莆田人,始祖迁浙之瑞安。和尚天x至孝,弱冠游庠,万历乙卯举于乡,崇祯戊辰成进士,与钟生是同年。初任湖广蒲圻令,庚午癸酉两科分房楚闱,俱称得士。三年循良之声上达,擢翰林院编修。在朝与黄道、周倪、元路诸君子最深契。未几,特迁东g讲读。时国事日非,言路壅塞。乃进易卦讲章,隐为讽谏。触当道忌中,以他事降三级,于是公论不平。掌院黄景、冢宰李日宣,皆抗疏请复。遂晋侍讲经筵,兼起居注,寻转少詹。他终日勤勤恳恳于章句之间,冀得一格君心,反乱为治。奈天命已移,闯贼犯阙,国破君亡。惟在仰天长号,捶心泣血而已。闯贼逼他从顺,酷刑几毙,终不肯屈贼。后遁脱难南还,与史可法共图国事。时马士英当国,素知其才,数召见,与语多不合,二雪心知必败,日夜忧之。史阁部荐以礼部起用,二雪识不能容,遂称有疾,固辞旋里。未几,又以内阁征用,二雪知大事已去,乃就吕峰逾尊长老,剃度为僧。
钟生闻知他三人的事迹,想道:我虽不能效许义士、髯樵叟,何不学二雪去逃禅。或儒或道,潜踪远遁。主意决了,旋制了箨冠布氅,麻履丝绦,一副道装行头。打点停当,遂对妻妾侄儿说道:“我看这光景,京城不能留矣。我去寻一个避身之地,再来接你们同去。”钱贵道:“端的往何处去觅地?几时归来?”钟生道:“我随步觅去,却定不得地方,归期也定不得日子。你们但好好在家度日,一有去处,我就归来。”又向钟自新道:“我见你诸事老成,不用我多嘱。”此时他大儿子钟文已十六岁,次子钟武十四岁了,对着他二人道:“我像你们这样大时,久已无父母了。你两个可听母亲教导,哥哥管训,立志上进,勿堕家声。”众人见他虽说回家,却又都是不回来永别的话。再三哭劝苦留,他那里肯听?瞒了众亲友,只带了一个小童,自己换了一身布衣,命小童着了一袱,悄悄步出通济门,家人一个也不许送。他到了城外,雇了两匹骡子,踽踽而去。宦贾童同众人得了此信,都来探问。差人四处找寻,并无踪迹。【此处将宦贾童一提,从此接去矣。】
再说那钟生主仆二人,策蹇到了丹阳,搭船直抵虎丘。店中住下,他向那小童儿道:“我前日出门,一时匆忙,忘带盘缠。你可回去取来,我就住在此处等你。”那小童儿也信以为实,就搭船去了。到家见了主母,把上项话说了,钱贵疑心道:“带了盘缠去的,如何说这话?”叫了钟用,交与他银子,同小童星夜赶到虎丘,钟生已不知何往。去问店主时,他道:“只住了一夜,次日就不知往那里去了。”钟用遍寻了几日,杳无踪迹,只得归家报信。
合家听了,不知是生是死,痛哭了几场。钟自新要去寻叔叔,钱贵不肯,道:“你叔叔已是安心避去,必不在尘寰近处。浙江一路深山穷谷甚多,知道往何处去寻?况你兄弟又小,无人照管家务,你如何去得?”他见说得有理,只得在家。但时常想起叔叔的恩情,便哭一场。钱贵、代目并他二子,不知淌了多少眼泪。
过了十多年,钟家一个邻舍,叫做金德x。【钟生救小狗子时即有此人姓名,不过以为随手编一姓名,为小狗子得父母之消息耳。不意伏到此时,谓钟生一去十多年方得信息。编书原要首尾相照,贯串得宜,阅者方不释手。】往浙江台州府去探亲。因慕雁宕之胜,到那里去游赏。偶见老僧岩下有一间茅庵,进去歇脚。见一道人在里面独坐,见有人来,也就起身让坐,却不交谈。金德x觉这道人好生面善,目不转睛看了一会,猛然想起,道:“这人酷像钟老爷,他出来了十多年,原来在这里出家。”犹恐怕不是,不住的仔细端详。那道人道:“居士为何只管看我?”金德x听得声音更熟,忍不住问道:“你可是钟老爷么?”那道人笑道:“既是钟老爷,他如何到得这里?”金德x道:“钟老爷虽离家十多年,我是紧邻,认得很熟。尊面相似得很,只是反丰嫩了些。”那道人笑而不答。金德x注视良久,越看越是。暗想道:“他形貌虽然略少,而声音不能改变,定然是他无疑。”遂站起说道:“老汉同老爷一墙之隔,住了多年,常常相见,岂有不认得之理?老爷何必瞒我?”钟生见他认破,也立起笑道:“高邻,你好眼力,我便是钟丽生。”拉着他的手让坐下。金德x道:“自老爷出来之后,府上nn相公至今想念。老爷难道就不忆念家乡么?”钟生笑道:“我已弃家为方外野人,复何记念之有?”金德x道:“老爷这些年在何处居住?今何孤身在此?”钟生知他是个盛德老实人,也将数年所历之处细细相告。天色将暮,钟生道:“日已衔山,老丈请回贵寓,此地不堪留宿,明日再来相晤罢。”金德x也就辞了回寓。次日早饭后,又到庵中来,只得一间茅屋而已,内中已空空如也,一丝他物皆无。正合了古诗二句,道:
又被世人寻讨着,移家不免更深居。
那金德x叹息了一会,也还在左近访觅了两日,并无踪影。知他又远避去了。后来回到南京,把这信详细说与钟家。钱贵大家又哭了几场,钟文、钟武此时俱已婚娶,定要去找寻父亲,钟自新也要去寻叔叔。钱贵起先不肯,道:“你们虽去,决定寻不着。就侥幸寻着了,他也定不肯回来。你父亲叔叔的天x,可是肯做冯妇的么?”他弟兄三人见钱贵不允,终日号泣。钱贵叫他们到跟前,说道:“我岂不愿你们去见一面,但恐空费跋涉,不能相会,徒劳往返。”也就哭起来,道:“【妙笔入神。不叫他们去者,是深知钟生。然而夫妻之情,岂不记忆,焉有不哭者?情节肖然。】你们既如此思慕,我安忍阻你们的孝思。钟武在家罢,你兄弟二人同去,寻得着,寻不着,要早早回来,不要叫你母亲同我在家倚门悬望。”钟武道:“同是父母遗体,大哥哥是侄儿,倒还去呢,我难道不是儿子?我定要去。”钟用也哭禀要跟了去寻主人,钱贵只得都依了。
他们收拾一肩行李,带些途费,星夜去了。到了雁宕,寻了半月有余,杳无影响。访问附近居人,皆云不知。三人恐母在家悬望,号哭而返。到家说了备细,鄂氏、钱贵、代目合家大小又哭了几场。
你道金德x遇见钟生,他缘何到了那里?他当年在虎丘店中哄那小童回去之后,即改了道装,次日就泛海到了崇明。地僻海陬,住了月余。来游江y,赏澄江风景。见城西白石山幽静可居,自号白石山樵,复返儒服衣裳,训徒自食。大清天兵南下,维扬失守,史阁部自刎。弘光听知这信,也不与众臣商议,同了十多个内监,十数个g嫔,共三十余骑,半夜开城向采石而遁,数十里外即为我兵所获。次早g门大开,g娥内竖纷纷逃散。百官进朝,方知圣驾已蒙尘在外了。正是:
九重尚有逃天子,朝内焉无遁大夫。
大家一哄而散。先是,韩赞、周养子、李国辅提督勇卫营,c练禁旅,尽心为国。马士英奏弘光,遣彼往浙江开矿。夺其营篆。把他那呆儿子马台改名马锡,提督营务,以此呆物绾兵柄,时人无不笑骂。马士英年前特往贵州,调了数百苗兵来京,充当禁军。他此时带领,将他妻子蹇氏假充太后,同着家眷,向浙江逃去。浙人登城诟骂,闭门不纳,只得逃往福建。因家赀重了,不能速行。那些五百两一个的大元宝虽不能带,尚有数十万零碎之赀,日行十数里。过了仙霞岭,那时郑芝龙正在闽中猖獗。他听了这信,遣将领兵,中途邀截。马士英夫妇,同那呆子马台,假孙马加卢,皆死于兵刃之下。媳妇香姑同他的妾婢,皆被众卒抢去,不知所终。一生宦蓄悉为贼有。那阮大司马更是在行,才听得清兵一到,即匍匐营门拜降。营内诸公久闻他有《燕子笺》、《双金榜》、《狮子赚》、《春灯谜》诸剧,问他能自度曲否?他欣然即起,执板蹬足,唱以侑酒,无耻到这个地步。他更算计的妙,想脚踏两头船,做两朝的功臣。一面投顺了我朝,一面着人私通隆武。后大兵追隆武,到赣州擒获,在文书箱中收得阮大铖密本,差兵擒拿。他正在中首献花岩饮酒拨闷,闻得此信,自上投下,头颅粉碎,骨r如泥。阮大铖向日曾以私隙杀雷縯祚于狱,此日早间忽见縯祚以斧击其脑。大铖頫手道:“介公饶我。”介公,縯祚之字也。他因心悸,故出外闲游,是日果碎脑而死。有几句赠他,道: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祗。
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行凶毕竟逢凶,恃势终须失势。
劝人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他自阮最、阮优死后,并无余子。此时毛氏也花甲初度了,也不想立嗣。着拥重赀,同庞周利朝夕行乐。别的妾见夫人如此,都效颦马氏当日所为,都各相厚了个健仆逃去,莫知所往。后因阮姓族间众口哓哓,毛氏无奈,方继了一子。当日阮大铖在日,毛氏虽同庞周利常常作乐,还不过是鼠窃狗偷的事。自阮大铖死后,他无可畏之人,竟大张旗鼓,日夜叫庞周利到上边,如同伉俪。他愈老愈y,夜间弄了不算,日间还要找零。庞周利虽一个壮年,当日偶然应差还不觉。如今要日夜应付起来,如何有此力量?又恐失了主母之欢。他有同盟的三个家人,一个叫盛苟,一个叫司敷,【二名前已见过。】 一个叫杨壮,【此系新见。】 都知他是主母的嬖幸,常常求他介绍。庞周利一则不负众人之托,二则实有些支撑不来,要荐贤自代。
一夜,正同毛氏干着,趁毛氏欢喜的时候。说道:“小的有一句话要说,nn不要见怪,方敢开口。”毛氏将他搂住,亲了个嘴,道:“怪奴才,我同你的恩情像夫妻一样子,有甚么话不许你说?还舍得怪你么?”【一部书中,y妇甚多,有丑如毛氏者乎?恨阮大铖不知耳。】庞周利一面抽,一面笑说道:“小的蒙***恩,粉身碎骨也报不尽的了。但小的觉得近来的力量不能如当日了,恐怕服事nn不遂心,小的心想要荐举两三个人同来服事的意思。不知***恩典可要么?”毛氏听了,欢喜得了不得,假说道:“我看你的本事还好,况且我同你这样相厚,怎好又要别人来的?你且说你要推荐谁?”【语语是不要之要,妙。】庞周利道:“这是小的无可报恩,出自小的的一点孝心。【好义仆,非阮大铖这样忠臣家不能有。】俗语说,船多不碍港,不要说小的荐来服侍nn,就是nn此时要叫人来服事,小的还敢争说半个字么?小的荐的是自家家里的三个,就是盛苟、司敷、杨壮。他三个年轻力壮,可充此任。【此谓毛氏爱庞周利胜于苟雄,以之为私夫,为其阳壮耳。细阅方明,大有趣甚。】小的看他三个的汉仗力量都好,即下身的东西,只有强似小的的,惟盛苟的,比当日苟雄的还旺个半寸,不瞒nn说,当年小的们大家往桁桁里去打钉,都曾比较过。”说得毛氏心花都开,搂住他不住亲嘴,笑嘻嘻的道:“我的身子已是你的了,你说的话,我还有个不依的么?【真可谓纳谏如流。】只管叫他们来罢。”庞周利道:“nn这样施恩,他们感激不尽了。凭nn吩咐,叫那个来服侍?”毛氏道:“哎哟,你既举荐他们一场,要叫,少不得都一齐叫了来。若分个先后,不要说他们说我的恩偏,还要说你待他们的意有厚薄呢。”庞周利道:“nn恩典,既这样说,小的明日晚上同他们一齐来。”毛氏听说他三个人雄壮,盛苟阳道胜似苟雄,心中火发,恨不得此时就到跟前,尝尝他们的滋味如何。那里还先禁得到明晚,忙道:“于今老爷已去世了,几个小老婆都去了,过继的小相公在外边,又不上来,只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的心腹,又都是你弄过的,还怕甚么?一家就是我大,谁还管得我?你明日吃过早饭就来。”庞周利应诺。寻着他三人说了,皆喜不自胜,都打点j神服事主母。
毛氏忙忙催饭吃了,坐在一张花梨木八步床上,斜靠着枕头等候着。庞周利同他三人一齐到房中,他三个忙跪下叩了个头,起来望着毛氏嘻嘻的笑。毛氏也微微含笑。这日他三人都幸毛氏试过,兴也十分足了,身子也软瘫了。此后或轮流服事,或四个齐来,也弄了几年。毛氏年将古稀,yx犹未倦。却也渐渐干枯,骨瘦如柴,白发蓬松,浑身如**皮皱一般。一个牝物越发瘪塌不堪了,y毛比当日更长更多,不黄不白,甚是难看。他四人贪主母之赏,少不得竭力以奉。
毛氏一日偶染了病,饮食减少,奄奄一息,日夜还要他四个齐攻。那日大白昼,他四人正轮班同毛氏大弄。弄了数次,只见他哼了两声,四肢瘫于褥上,双眼紧闭,庞周利忙m他嘴鼻时,只有微微冷气,已告终了。【毛氏之y安得治?竹思宽之有捣鬼,用药水烫熟而死,始快人心。一部书之y事以毛氏作结者,极写其y态之极,较诸人犹胜耳。】他四人慌了,忙各穿衣下床。将他的箱柜偷开,把阮大铖在生所积的官赀,各卷千金之物,一同逃去。
丫头们过来,见毛氏死了,忙报知他那螟蛉之子。追问毛氏死的原故,丫头们隐瞒不住,只得细细供出。那螟蛉即寻他四人时,已不知去向。意欲报官,恐拿着了供出前事,丑声扬播,只得罢了。开丧出殡,将毛氏同阮大铖合葬了。阮大铖作孽一生,落得一家如此而已。古语说:世间坏人,远报儿孙,近报自己。试看阮大铖、马士英两家,奸邪误国,到今日身死嗣绝,贻笑千古,岂不信乎?
再说庞周利四人盗了重赀,直逃到江西地方住下。恃着囊有余物,终日嫖赌。不上数月,空空如也。他们赤手空拳,就入了江洋大盗的伙内,后被官军擒获,皆戮于市,亦可谓恶奴之报。【他四人朋y主母,其罪应磔。因毛氏不成主母,故罪减一等。此书中之报应,皆有轻重之分。】
再说弘光逃后,众文武官见他一个皇帝,弃天下如敝屣。他们这一顶乌纱能值几何,各拥着娇妻美女,白银黄金,一哄而散,并无一个死节之人。只有一个乞儿,气愤不过,题了二十八个大字在文庙照壁之上,投入拌池而死。题道: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忠良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钟生闻知,抚膺叹道:“朝廷高爵厚禄,以养此辈,临难不如一乞丐,竟做如此散场乎。”常常泪下。这白石山中居人,曩不知书,皆业农樵。钟生居数年之后,朴教子弟皆响学,能文章,后明经者下余辈。钟生不爱交游,惟与东山笑和尚相善,往来无间。这笑和尚不知何处人,语似楚音。忽来瓢子岗,寄栖一座破大王庙中。捆履为食,不乞化一文。人有与之者,笑而弗受。入市卖履,口不二价。他从不肯轻与人言,见人辄笑。人问之,则大笑不止。常山谷独行,则鼓掌高笑。或临池独立,每顾影自笑。捆履之暇,或仰天长笑,或倚风豪笑。虚庭独立,或哑然冷笑,或莞尔微笑。卒然或壶卢大笑,举止未尝辍笑,故乡村男妇老幼都呼他为笑和尚。
每入市,市中群小儿因他好笑,皆拍手喧笑,拥绕大叫:“笑和尚来了!”和尚也喜与群小儿欢笑,相与大笑不休。常同钟生危坐空山,终日作耳语。语毕,辄相视大笑而散。
和尚有一厚友叫做哭道士,也不知何处人,来江y席冒出,盖了一间茅屋独居。冬夏戴一箨冠,麻履入市求食。人与之,必北面再拜而祭,祭必哭,哭必哀。人问其故,哭而不答。固问之,则放声大哭。起初人皆怪异,后皆识其诚。每入市,人都道:“哭道士来了!”争与之食,食必祭,祭必哭。哭罢,诵《黄庭经》以报之。
笑和尚一日邀钟生去访他,到了庐外,道士方陈芋粟在中庭哭祭,哭声极哀。钟生和尚听得伤心,亦欷嘘泣下。两人在扉外伫立,等他事毕,候了许久,他哭愈劲,而声愈惨,钟生与和尚也掩面大恸。【笑和尚已哭矣。】日暮,道士哭休,二人叩门,拭泪入见。道士即献茶,祭品共食。和尚说起适才闻他哭时,我二人也不禁伤心悲恸,不想触动了道士的心,又复呼天号泣,悲惨动地。钟生和尚亦皆潸潸泪下,相对达旦,于是三人遂成知己。道士善哭,每于风雨临花、月明绕树,或云纫远嶂,雪满空山,莫不对景悲哀。椎心泣血,闻者莫不酸鼻,然不知他是为何故。又年余,道士辞别钟生,携手痛哭,往终南而去。次年,笑和尚也要别去。钟生挽留不住,乃握手大笑而别,并不知所之。
钟生见他二人去了,无可为伴,也想他游,意尚未决。不意城中有许多人纷纷来寻钟员外,他恐露了形迹,也飘然去了。
你道城中人如何知道?内中有个缘故。那时江y有一个杲头陀,字剑庵,倒不知他的俗姓。天x端悫,幼孤,事母至孝。身长八尺余,力能举鼎。每食,粟一斗,r十斤,酒一斛。家贫,力作奉养,日以草带束腰,忍饿以给母。嗜学,昼则耕,夜则读,每达旦不寐。三十成文章,工书法,下笔数千言立就,补邑博士弟子员,每试辄夺第一。里中弟子皆丰束脯,从学学子业,于是始获饱餐。后母亡,遂为僧,隐居城南阳武墩。参心学,得某知识记莂。然无丛林气习,风流潇洒。常芒鞋草笠,独步山中。拉樵夫牧竖话古今兴亡事,樵牧不懂,欲谢去。杲则把其袂,必语竟而后释。【杲岂不知不可与言而与之言乎?或者谓衣冠中人不足与语,不若向此辈言之。】
初,邑南境地高,不通湖汶,田家必藉山谿暴水始得稔。若经旬雨水流不迭,则苗腐。经旬不雨,土壤燥裂,则苗槁。多歉少稔丰,多贫困,皆鹑衣草食。杲深怜悯,捐赀募工凿沟,浍浚溪港,建闸启闭。旱则储水各渠,潦则注水入江,由是数里瘠壤皆成膏腴之地。常向人道:“大丈夫不能置身廊庙,为国家建不朽之业。居一乡,则当为一乡立奕世利益。【此话只可为富者道,贫者难于言也。】若诱愚夫愚妇修斋诵经建庙铸像为功德,不特有干名教,抑且获罪佛祖,【此语近日和尚见之,不但谓之反教,且以为败类矣。】大负天地生我之意。”故虽受临济衣钵,未尝踞坐说法,c疏募缘。
一年,值岁遭饥荒。里中富室每患剽窃。杲一夕独立要道,候群盗来,遮谓之曰:“我剑庵和尚也,大众识之乎?大众不过为饥寒所逼,聊以自救。所谓夜里大人是也。赤子之心原未绝灭,何可久迷不悟?今有稍赠君辈,持归各理生计,毋为此龌龊事,上辱祖宗,下羞子孙也。”群盗皆弃杖罗拜,道:“愿奉教。”杲袖中取出白金以赠之。【倒应亏朱提之力。若无此,杲虽千言万语,终属徒饶。】此后众盗悉改为良民。
那时江邑赋重事烦,历来令二堂出入,俱以广福寺钟鸣为度。早政听讼,晓钟动即出堂。午政催科,暮钟方息入休。不然,则政多废坠。寺钟忽屡日不鸣,令怪之。呼司钟僧诘问,对道:“连夜忽有妖物盘踞钟楼。僧每登楼,则掷石如雨,不得上。以故失更,实非僧过。”县令怒道:“尔等多饮醇酒,沉醉所致,何得以妖物支饰耶?”笞而遣之。是夕,钟仍不鸣。明旦复召僧来诘责。僧泣诉妖状甚张,令益怒,限今夕不鸣即置尔死。【好糊涂知县。前笞犹可者,或以为贪饮失误。此谓明知是妖矣,不敢奈何妖,而欲处僧。此等官宜为狐所侮之得耳。】僧惧归,泣告住持。住持道:“我闻剑庵大师乃得道者,汝速往求之,或可除也。”僧遂走告。杲道:“能掷石拒人者,必狐也。狐x嗜**,最忌梧子油,可以梧子油炙肥**置楼下,彼闻香味必来取啖。啖则必大吐,吐则神散力惫,僵卧不能动,乃可缚也。俟其说誓乞命即释之,万不可杀,杀则群狐必来索命,祸难解矣。”僧如其言,果获一狐,黑毛九尾,狐被缚,怒道:“吾通神狐也,吾自得道以来,橫行大江南北,无敢撄者。至江靖两邑城廊间,所惧者惟三人耳。尔等何人,辄敢取我?”众僧问道:“三人为谁?”狐道:“东郭村学究单,城南剑庵和尚杲,白石山刑部员外钟。除此三人外,我皆得而侮之。”【不但诸生闻之当愧杀,即县令闻之亦当愧杀。】僧道:“吾奉杲头陀命,汝奈何?”狐道:“若是,我当远避,毋为君子弃也。吾誓不祸汝,从此逝矣。”众僧纵之去,同走访单学究。乃皤然老翁,七十余矣。将狐言相告,且诘其生平。学究道:“我一生无甚好处,但教授五十年,未尝一日稍怠。待生徒,贫富无二心。与人交接,无欺诳之念而已。”此时轰传得合城皆知。
有些文人墨士,素闻钟生之名者,纷纷到白石山来访钟员外。四处访问,并无其人。村中有几个老诚有识的,疑心道:“我们这里那年来了个先生,不说姓名,自称白石山樵,想就是甚么钟员外埋名隐姓的罢。”众人就到他馆中来探问,钟生问其故,众人把老狐的话相告,钟生道:“请问这钟员外他何到这里来?今在何处住?”众人道:“因为不知,故此特来奉问先生。”钟生笑道:“我一个教书糊口的人,何以得知?”众人虽散去,都疑心是他,无一日没人来问。钟生恐或有人识出,遂辞了众门徒出来。
闻得人说邑中有一个张颠,每日**鸣而起,即指山谷痛哭,大呼崇祯皇帝数声,日出乃返,风雨不辍,往访之。这张颠名印顶,字大育。幼明辩,博学工诗,善鼓琴。又工击剑。然不挟剑,每酒酣兴发,持又苇或柳枝狂舞中庭,如梨花乱落,紫电交驰,令人目眩。天x忠义,甲申传闻李贼弑帝,一恸即成颠疾,常号泣狂走于市,或裸体悲歌于道。人多恶之,乃移家定山云停里,自署其门道:
山定人随定,云停我亦停。
钟生访着了他,亦实告其始末。相携大恸,一见如故,款留数日而别。又问陈颠夫之名,要访觅一晤,竟不知其所往。这陈颠夫字乐山,名景。x豪侠,倜傥不羁。崇祯末年,中原流寇猖獗,颠夫愤之。尽变家产,渡江募壮士五百人起义,与河南巡抚朱明合军大破贼于柳园,生擒贼首八斗糟斩之。既而朱明以谗去,援师不继,且食尽,遂散壮士归。乃漆八斗之头颅为酒器,大会亲朋。酒至客前,必令大骂逆贼者三,然后饮尽,如此者七昼夜。此后或住或去,踪迹莫定。钟生访问数日,不得一遇。
有人见他行藏异人,知他是个埋名的高士,说道:“陈颠一时那里便觅得着?四明有个万履庵,也是个义士。他是总不出门的,一去便可相晤。”钟生即往四明去相访。
原来这万履庵名泰,自幼颖悟绝伦,凡书寓目即成诵。垂髫即有文名,乡士大夫皆矜诩之。举诸生,以端方称。x孝友,内外无闲言。闭户求天人之学,终日危坐。静思圣贤克己复礼的工夫,卒悟心x本原。故其诗文多自出x情,不事雕琢,无斧凿痕,不蹈浮华,绝烟火气。读之者萧萧然,两腋若有清风来。吴越学人一时翕然,多宗之。然尚气节任侠,无腐头巾气。与人以诚,虽田夫牧竖,必推心置腹。里巷有犯之者,多不与校。及一旦有急,已忘其怼,即殚力拯其危,倾囊周其困。x虽耿介,然接人甚和。与之处,油油然如坐春风中。即最猥琐之夫,一望见其颜色,鄙吝顿消,傲僻全捐矣。思宗崩,即弃家野服,筑居水中央,自署其门道:
有天不戴逃方外,无地堪依住水中。
钟生寻到他住处,将来历向他家小奚说明。履庵自驾小舟迎诸水浒,共载而归。悲歌十余日。钟生辞别,复亲自棹送十数里始返。钟生由浙江出江西饶州府到豫章,偶遇着一个姓萧的主人,与语投机,定要留钟生到他东山乡中,训他子弟。钟生此时又改了名姓,姓金,名生。取了姓的半边,字下的一字。萧家子弟十数人皆从受学。
一日,萧家有子弟毕婚宴客。那时他村中有一个巫人,善用妖法。里人事之甚谨,稍有忤触,祸必立至。每宴会,必奉以首席。钟生此日以师道自居,并不逊让,竟自坐了。这妖巫心甚怒,数以言语侵犯钟生。钟生恚甚,厉声叱之道:“尔何物宵人,敢与正人君子争坐次耶?”那妖巫亦怒,忿然作色,出不逊之语。二人几次犯言,众人劝开,皆不欢而散矣。众弟子辈恐钟生为其所害,备述其素常凶恶,今夜妖必致祸。因备篮舆,请钟生远避三十里可免。钟生笑道:“妖不胜德,邪不干正,理也。吾虽不德,然自揣生平无自欺者,妖何能为?”弟子坚请,钟生弗从。弟子知钟生j于易,固请筮之,得舆尸凶象。【不意此象应在妖巫。】钟生道:“我姑备之可耳。”命诸弟子藏匿他舍,钟生于斋中用沙画八卦绕几,秉烛焚香,研朱点《周易》以俟。
夜阑,忽听空庭似落叶声,果有一人乘斑斓大虎从窗棂中进来。狼首豹眼,披锁子甲,持方天戟,忽长一丈,绕卦疾走。钟生毫无惧,以点易朱笔投之,应手而倒,忽然缩小。钟生近前拾起一看,乃尺余长纸剪的形状,拿来夹在《易经》中。
久之,又闻牖外寒风萧萧。一人蓝面赤髯披发,持着斧,跨白象,排闼而入。驰绕卦外,即不能进。钟生又拈笔掷仆,检视,也同前番一样,乃纸所造者,亦夹在易经中。
少倾,复有一人,牛头两角,骑黄毛狮子。黑盔皂甲,提偃月刀,直入内室。环绕三匝,控勒向钟生口吐火焰,直逼衣冠,钟生凝神危坐,端然不动。所乘狮子张牙舞爪,作搏噬状,四外皆啾啾鬼声。那妖见钟生不睬,抡刀作击刺之势。钟生又以笔投之,豁然仆地,作呻吟之声,半刻乃息。视之,仍纸剪者,拾起同夹在一处。
不多时,**既鸣矣。东方渐明,众弟子趋来问候。见户牖大开,钟生尚明烛端坐,问道:“先生夜来曾见甚妖异否?”钟生详细告之,将三个纸剪与他们看了,仍夹于书内。弟子们都吐舌变色。钟生令扫除屋内,然后上床高卧。
不多时,有一老妪号哭而来,在门外求先生饶命。众弟子出去问他是何故,老妪道:“我丈夫不道,昨与先生相忤。夜间摄了亲子的魂为魅,来魇先生。不料皆被执下,今收魂不返,三子殆将毙矣。乞转达还三纸,愿送千金为报。”弟子入对钟生说了,钟生道:“我正欲绝其妖种,以除一方之害,岂敢还彼?”众弟子道:“还彼可得千金厚赠,何乐不为?”钟生笑道:“我岂是贪财之鄙夫耶?”执意不与。那妖巫三子即日俱毙,妖巫不数日亦惭忿而死。钟生复购得其妖书焚之,遂除了一害。人渐闻名,都来拜访钟生。钟生恐被人识破,又辞了主人,复回浙来,要入天台山觅一隐居之地。
那一日到了嵊县旅店中,遇一老人先在店内。见他鹤发童颜,虬髯碧眼。钟生奇其状,知非庸流,殷勤询其居址姓名。那老人道:“老朽姓胡名佐,字良弼,天台人也。”亦询钟生何往,钟生对以欲往天台觅一隐地。老人道:“天下不若雁宕之可居也。雁宕深邃可隐,君可卜居于彼。但彼处地僻人稀,恐一时口粮不继,枵腹奈何?老朽有一方,君可依方合之。倘菽水缺乏之时,含一丸于口内,任食百草木叶,可以无饥矣。虽不能辟谷,可免饥馁之患。”钟生大喜道:“倘蒙长者见赐仙方,我当倾囊以报。”老人道:“吾非利徒也,且有求于君。如君首肯,我尚有相报之处。如其不许,命也已夫。”钟生道:“长者意若何?请试言之。”老人道:“祈君今夜活我老朽一命,不知肯垂慈否?倘不见怜,非敢请矣。”钟生道:“我平生尚侠,趋义如归。苟有利于长者,吾何爱于发肤耶?请具言状,为长者谋。若吾力能,当效折枝。”
老人乃邀钟生入室,泣告道:“老朽非人也,乃狐也。高曾祖父皆学老庄,俱同去。吾生于唐贞观丁亥仲秋月圆之夕,幼读百家书。既长,有大志,不屑与群类争伎俩,思欲立名节于天壤。值武氏乱唐,海内扰攘,耻无贤主可辅。【可怜彼时诸臣宰尚不及一狐狸耳。】遂弃家入终南,从南华真人学道。时门下三百余辈,真人皆不许以x命真传。惟以老朽器度不凡,密授不死之术。一甲子尽其道。至天宝末年,寿百有二十岁,丹始成。即誓愿立三千行八百功,以速冲举。乃遍游人间,任侠慷慨,推恩市义。所止待老朽举火者,恒数百户。岁饥,即入水求没金败票以赈。数百来年,身之所至,得活者不下数千百人。凡有急难相告,识与不识,莫不周济。【安得此辈千万,布满天下,则穷人甚幸矣。】至于医药棺衾,金钱束帛之惠,岁以万计,未尝或倦也。因南宋绍定初,豫章有豪恶残毒一方,以小忿故杀一家八十余口,仅漏一子,匍匐赴吏。而吏复受贿,欲戕其子。老朽哀其冤,密具千金贡吏始免。既而豪恶闻之,又欲谋害老朽。因一时忿发,c刀潜杀其一门。以此获罪于天,功不准过,遂落杀劫。【此老狐救人有如許之功,且害者又是巨恶,尚落杀劫。如流贼杀人无数,其罪云何?】前夕正当五百年厄运,天将遣雷击老朽,命在须臾矣。老朽知君品行高洁,必怜庇老朽,故敢乞命耳。”
钟生道:“诺,然不知何以救长者?”老人道:“君头圆目俊,神爽气豪,而发与身齐,必心雄胆大。老朽缩骸伏匿君之发中,君但正冠危坐,雷一击不中,即撇然长往矣。老朽得逃此劫,再五百岁。多立功德,以偿宿愆。则君于老朽有大恩德,焉敢须臾忘报乎?”钟生道:“吾哀长者功将成而欲坠,愿引手,焉敢望报乎?”遂宿旅店中。乃戒门户,严罅隙,如其言,散发委地。老人幻形寸许,伏于发g。钟生焚香端坐以候。
顷之,风雨骤至,雷电交作,绕屋四境,震得墙垣倾动。已而霹雳大震入室,火光绕体,烟焰塞目。须臾雷去,而门闼如故,罅隙不裂,不知雷从何入,自何出也。钟生剔灯照发,已截去大半,意老人必毙。急揭冠呼之,应声跃出。再拜谢道:“老朽无忧矣。受此大恩,今小有所报。”遂密传了钟生修养运气之术,嘱道:“依此行之不倦,虽不能冲举,当却病延年,久之而为地仙矣。”又把那药方写出,付与钟生:
黑豆一升去皮、贯仲一两、粉草一两、白茯苓五钱、苍术五钱、砂仁五钱。
用水五碗,文火慢熬。及至水尽,去药。将豆捣如泥,作芡子大。每嚼一九,恣食苗叶。
钟生深深致谢。老人道:“君之恩不能报万分之一。后晤有期,当宜自爱。”迨晓,老人促装而去。钟生修合了丸药,到了雁宕。
你道这雁宕在何地方?自台州府赴永嘉路,出乐清县,则雁宕在道左焉。大荆乐清戍也,去天台县百四十里。初到老僧岩,乃雁门户也。去大荆五六里,可数千尺。偏眉偏袒,绝似老僧。海气触山石,侵晓皆成白云。或横亘荡下,远望之,俨若趺坐状。行益近,云气稍薄。比至岩下,巍立石耳。一肩一项,乃是两峰。自此林木蓊翳,岩石削立,径纤壑邃,渐入佳境矣。
至石梁洞,洞可容千人坐。石梁环洞门起,长数十丈。扶留女萝杂缀其上,略如苍髯老龙饮涧,作攫拿之势,亦一奇境也。顾向游天台之石梁,蜿蜒跨空,飞泉万丈出其下。游者目摇心悸,多不能度。彼则石梁高架绝顶,重以瀑布增胜。此独偃蹇岩下,似稍逊耳。
洞下南出百步许,折而西行,有谢公内岭。自岭以东,皆为雁宕东外谷。逾谢公岭而西,山石皆尽立,别有天地矣。岭下有大涧,度危石过涧,群峰如剑、如槊、如华表、如灵芝,各种奇幻诡怪,不可殚述。
石径出诸峰下,行里许,得古寺。名灵峰,不虚也。寺傍为灵峰涧,涧外青天一片,下广上锐,空明滴翠。骤张目,绝似大野中望见远山者。寻入寺,作苾蒭之撰。缓步出旧路,憩菱笋峰下,意谓山水奇境,至此观止也。
西灵峰五里而寺者曰净名j舍,颇不俗,有老僧居焉。j舍在谷中,数过绝涧,始至门前。有地宽平百亩,果木树皆成行列。其后轩面石壁,如百尺墙。墙下杂植花竹,条叶鲜丽,长如春时。阶前列药炉茶臼,架上多名人手迹,皆题咏瓯越诸山者,卷帙各j致有法。兀坐斗室中检阅移时,令人有超然之想。
僧徐言灵岩佳处,钟生问:“何如灵峰?”僧笑道:“过之。”兴致跃跃,别僧去。钟生暗想道:前老人谓雁宕实胜天台。初余未到雁宕,不能定其优劣。比之灵岩,叹老人之言不虚。灵岩有寺,废久矣。而群峰益刻露呈秀,固知天地自然之奇,非斧凿所能出。稍一点缀,反掩真色耳。寺基负石屏峰,峰高c天。左有峰曰展旗,右有峰曰天柱,高与石屏等。天柱后为玉女峰,两峰之间别有小峰二,土人呼为僧拜石,颇肖。
钟生坐废寺柱础上,历数诸峰。寻由石屏后小岭上盘折行千步,至龙鼻洞,龙鼻水出焉。洞视石梁更隘,而险倍灵峰。独秀、卓笔两峰在其下。洞之胜至灵峰而止,峰之胜至灵岩而止,瀑布之胜至大龙湫而止。
自大荆凡行四十余里,日晡至马鞍岭。徐行至岭上,望观音诸峰。既度岭,欲投罗汉寺宿。未至寺六七里,遇寺僧,询路。僧指路傍谷道:“从此而入,为大龙湫,明日可一往也。”钟生因念明日至龙湫,则当自寺中却行十余里,往复甚费。遂入谷,缘涧行。水声潺湲,遥见一峰耸出,嵯岈其端,则是剪刀峰矣。南行又里余,径始绝。仰视石岩,高数千丈。下临绝谷,谷中皆磊砢大石。龙湫水直从岩顶飞下,空中散落如雨,激r石作磳碃声。初冬久旱,始至时,水势颇缓。有顷,忽大至,横流倒泻,如决溃川。岂山灵有知耶?风声飕飕,吹雨过隔潭,直至岩下。睇视,则岩端出石脚反数十丈,故水直下如建瓶。立未定,须发已尽湿。不觉大笑,为水声所抑,不闻也。谷中多石菖蒲,着水尤鲜洁可爱。讵那庵瑞鹿院皆仅存余址而已。先是灵岩卓笔峰下,亦有龙湫瀑布,仅长三百余尺,故有大小之别。坐龙湫上,不觉日晚。自龙湫出里许,谷中有小岭甚锐,即寺后山也。过此便可直达僧厨下,不必出谷行矣。日暮道远,鼓余勇凌轹而上。初不知岭之锐,至岭背俯视,则削如堵,寺中炊烟一缕,从墙脚出。寺后树高百尺,皆负墙而立。微茫有小径可下,则松叶填集不可辨。遥见寺僧直下,如履平地,胆若稍壮。然每一措足,惴然如履春冰。扳藤附葛而下,卒无恙。
钟生喟然叹道:“天下事,每失于不及持,而成于多畏。故驰康庄则马逸,饱怒帆则舟覆,无所畏也。世路险巘,时时如行此岭,当无患巅蹶矣。”寺之四面皆高山,夜坐望东北上,仅见斗柄。问僧雁宕在何处,不知也。但言相传灵岩绝顶有大湖,雁过南海,常栖止其中,故名雁宕。水流出谷,为大龙湫,盖不可至矣。
次日就路,破岩出竹,踏霜叶簌簌有声。二里许,至能仁寺,亦久废。有大镬,容四百斛。置榛莽中,是宋时物也。又西行为丹芳岭,甚高峻。凡四十九盘而下,山势始开拓,大小芙蓉山在焉。自灵岩以东为雁宕东谷,自灵岩以西为雁宕西谷,能仁至丹芳则西外谷也。
钟生赏玩了数日,初意欲住深山之中,恐米粮难以措办。因老僧岩离乡村路近,于僻处树了一间茅屋静养。行那老人传授的工夫,颇有所得。间或饔餮不继,试嚼药丸以啖草果木叶,亦不觉苦涩。住了二三载,以为此地决无人识,可以久居。不想被金德x识认,恐他次日复来,那晚就不知避到何处去了。自此以后,总不知他下落,真是见其首而不见其尾,确是英雄作用。但他这样一个盛德君子,我虽不敢效小说家说他成仙得道的俗套,大约自然也寿享遐龄,做一个出世的高人去了。
再说钟生二子俱已成立,皆能绍续书香。长子钟文娶了梅生之女,次子钟武娶了宦萼之女,子孙连绵不绝。钟自新也生了三子,此时有七十余岁。与到听同时的人知道钟生、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四人夫妻事迹的,与到听昔日之言相符,方信向日到听所说古城隍庙话非谎。后来鄂氏也活到七旬之外,钱贵与代目俱享高寿,见了四代重孙,方才老故。
予固知此事凿凿,故著成一帙,以娱观者之目。但信之者少,非之者众,故不得不为之妄言也。予尚有八句,实不成诗,亦名之曰妄言。不过因此一部妄言之后,持续此数句,以证此妄字耳:
为报诸公识我么,我心惟只与天那。
醒观世俗伤心重,醉着新编入意多。
兴到高谈刘子论,闷来豪放宁生歌。
妄言一任他人议,且自优游安心窝。
姑妄言卷二十四终
【全书完】
【古典小说之家】二校上传。
23回: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鄂氏何消此福,忆当初岂不愧煞。】
02回: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被姚广孝百般引诱,遂成苟合,【极守戒律的姑子,百般引诱,遂成苟合。妙。】又替他生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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