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光“嗯”了声,然后俏皮地道:“不过那可不定啊看你给我什么好处啦否则我三番两次的被这四个坏人戏弄,这口气叫我如何咽的下”
李瑟心想:“薛姑娘怎么和公主样的脾气难道女孩子都是样的想法”笑道:“好,姑娘想要什么好处,如果我能办到,定照做。”
薛瑶光心想:“他的经历原来是这样的,他必不会骗我。不过他说古香君和冷如雪她们是因为误会才喜欢他的,定是骗我的,他若没有特别的才智,她们岂会下嫁再说,无双公主也和他关系密切的很,他可没说这件事情。”
见李瑟凝神望着她,目光澄清如水,面目大是英俊,不由心里怦地跳,连忙低下头,支吾道:“什么好处,我还没想到,等想到再说。”
李瑟大喜,道:“姑娘果然通情达理,来,你我痛饮几杯,因缘际会,我们能单独地起在湖上饮酒,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我可不想错过。人生走上遭,得该快乐的时候,可不要错过才好。”
薛瑶光见李瑟豪情满怀,从不曾见他这么高兴过,欣喜地道:“大哥愿意见到我吗为什么这么高兴”
李瑟笑道:“姑娘才智卓绝,令我大是钦佩。其实我是很愿意接近姑娘的,不过男女有别,以前没有见姑娘的理由,如今得此机缘,和姑娘泛舟湖上,岂不是大快乐事来,饮酒。”说完干了杯。
薛瑶光听了李瑟的话,也是高兴,就陪着喝了杯。
李瑟有意叫薛瑶光高兴,便着意哄她,薛瑶光又是才女,聪明伶俐,二人谈天说地,好不开心。薛瑶光原来就属意李瑟,如今得与之独处,不免情意浓浓。
要知男女之情才开始的时候,不免带有功利色彩,或爱其才、其财、其貌等等,旦爱上,这些也就不重要了。至于别的什么日久生情,被某件事,或某种环境下打动等等,也都是如此。个人爱上别人之前,都是百般挑剔的,但突然发现爱上了之后,以前的那些缺点也就不在意了。
薛瑶光眼高于顶,可能是先对李瑟好奇,之后突然发现李瑟像自己的父亲,便在不觉间爱上了他。因此即使现在了解了他,但既然爱上了,岂会那么容易不爱呢何况李瑟还有许多事情让薛瑶光不解,所以薛瑶光对李瑟仍大是着迷。
二人谈笑甚欢,直到月过中天,李瑟忽地想起梁弓长交代的事情,因和薛瑶光熟了,宛如老朋友般,便笑道:“姑娘,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呢”
薛瑶光嗔道:“不是叫你唤我瑶光吗你又忘了,该罚酒杯。”说着举起杯酒。
李瑟笑道:“不错,我该罚酒。”就着薛瑶光的手,把酒喝了。
薛瑶光酒气上脸,脸颊早布满红晕,灯下更是妩媚,含笑道:“大哥有什么事要我帮你”
李瑟拿出块白布,道:“请你把腮咬破了,在此布上帮我涂上些血迹吧叫你受苦,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我也是迫不得已,请你原谅。”
薛瑶光任是聪明绝顶,到底是个姑娘家,时不晓得李瑟让她这么做之后,李瑟有什么用处
薛瑶光想了会儿,实在弄不清楚,便道:“李大哥,你让我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我点也不知道啊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李瑟支吾起来,最后脸色通红,也没说出个字来,后来干脆道:“你照做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啊”
薛瑶光听了,脸色沉,道:“那好,这件事情你自己做好了,我睏了,想睡了。”说完之后,薛瑶光便走到床前,睡了下去。
李瑟暗怪自己鲁莽,不过难道真要告诉她实情
李瑟踌躇不已,走到床前,堆笑道:“瑶光,我知道你怕痛,不过我也是为你好……”
薛瑶光背向着李瑟,也不转身,道:“我才不怕痛呢哼为我好我怎么不知道我可不能平白无故地领你的情。”
李瑟见薛瑶光生气了,知道若不让她清楚原因,她是不会帮忙的。如果要是用他自己的血,那些家伙精明的很,定能瞧出破绽。
李瑟越想越气,怒道:“这几个家伙,真是叫人厌烦,若不是看在花前辈和我刀君派有些渊源的份儿上,我真想杀了他们。梁弓长那死家伙说处子血可以炼制丹药,说你资质绝佳,定要你的红丸。姑娘冰清玉洁,岂可受他们的侮辱,因此我想要姑娘骗骗他们算了。如若要我用自己的血,原无不可,可是多半骗不过他们……”
薛瑶光忽地用蚊子样的声音道:“那……那如果我不答应,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做到吗”
李瑟失声道:“什么”隐约猜到了薛瑶光的深意,不过立即暗骂自己卑鄙,忙道:“这个……别的办法我可不知,姑娘还是按我说的来吧或者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不成”
薛瑶光道:“我不知道,不过要我咬自己,我可不干”
李瑟怔住,柔声道:“瑶光,你不要因小失大,请帮我这个忙吧”
薛瑶光却道:“你才因小失大,你不用再说了,我定不会那么做的。”
李瑟呆住了,见薛瑶光背着他,也不理他,似乎生气了,就道:“莫非你生气了吗”
薛瑶光道:“是呀你才知道吗”
李瑟奇道:“那为什么啊你可是聪明贤慧,知书达礼的姑娘啊你定是生那四个淫贼的气,我答应你,以后会替你报仇,整治得他们死去活来的。”
薛瑶光嗔道:“我才没生他们的气,他们几个粗人可不值得我生气。”
李瑟“啊”的声,道:“那是生我的气了”
薛瑶光道:“我可不敢,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李瑟奇道:“那为什么”
薛瑶光道:“我气我自己丑啊又没有魅力,点也不吸引人。别人宁可作假,也不想睬我我真是没用,难过的要死。”
薛瑶光的最后几句微不可闻,不过李瑟听了,可是宛如巨雷在耳边响起,下惊呆了。
孪瑟颓然坐在椅上,可再不敢理会薛瑶光了,心里感慨万千,实在想不通薛瑶光如何会说出如此情深意重的话。女孩子若不是心甘情愿,情之所钟,断不会说出这样番会带来严重后果的话。可是李瑟却如何处之他已有两位爱人,就觉得每天忙碌不已,如果再沾惹上位姑娘,那他可是生不如死了。这倒也罢了,李瑟是个宁可天下人负他,也不会负天下人的人,如果娶了薛瑶光,可是却没时间陪她,那他可是会内疚死的。再说薛瑶光那么聪明美丽,李瑟在她面前都觉得配不上她,因此是绝不想沾惹,兼且他和古香君两情如,别的女子就算再美,他也不会动心。
李瑟想了会儿,便不敢再搭理薛瑶光,心里只想着如何应付那四个淫贼的事情。渐渐地,屋中再无声息,薛瑶光似乎睡着了样。
天渐渐亮了,曙光初露,李瑟跃而起,把船划到岸边。四大淫贼早已等候多时,见船靠上岸来,无不欢声雷动。
李瑟让他们在外面等候,回到船舱,正想把想好的主意悄悄告诉薛瑶光,忽见那块白布已沾了血痕,不由大喜,见薛瑶光坐在床头,脸若冰霜,看不出是喜是忧。
李瑟见了薛瑶光的行动,就晓得她原谅了他,配合他的行动,当下笑道:“瑶光,得罪了。请你还是再委屈配合我下吧嫂溺援之以手,权也,请不要在意。”说完不等薛瑶光回答,下把她拦腰抱起,大踏步就往外走。
薛瑶光个冷不防,不由嘤咛声,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待到了外面,忽然见到了外面的人影,更是害羞,把头埋在李瑟的怀里,再也不肯抬头,在李瑟宽阔温暖的胸膛上意乱情迷,至于李瑟何以前倨后恭,更是想不透了。
李瑟把那块白布丢给梁弓长,也不说话,抱着薛瑶光径直去了,只听四人道:“恭送门主。”
到了处僻静的地方,李瑟把薛瑶光放下。薛瑶光脸上的红潮未褪,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只是喘气。
李瑟道:“我怕那几人看出破绽,因此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姑娘和妇人走路的姿态有些不同,般有经验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四大淫贼是此中老手,自然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李瑟便把薛瑶光抱着离开了。至于以后会否被发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薛瑶光到底是女孩子,又沉浸在情欲之中,对李瑟的解释半懂不懂,心想:“他……他到底还是喜欢我,故意抱我呢”如此想着,便害羞不说话。
李瑟见薛瑶光不说话,味害羞,还欲再说,忽地林后转出人,抚须朗声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说完之后哈哈大笑。
李瑟见来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眼如日月,声若雷霆,鼻额如山岳,留着三寸短须,身材高大修长,其气度风韵,扬扬威势,大是迫人,如许英雄人物,李瑟看得呆了。
却听薛瑶光含羞叫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李瑟惊道:“薛冠带”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李瑟自从前几日被他师叔道衍点化之后,心志定力非先前可比,不说坚强如铁石,也是相差不远。可是薛冠带气势实在惊人,李瑟心志被其所夺,竟然惊慌失措。
薛冠带对李瑟微微笑,然后回身招了招手,远处走出两个婢女,搀着薛瑶光走了。薛冠带见薛瑶光频频回头观望,笑道:“乖女儿不必担心,我知道你的心事,还会把他怎么样不成”薛瑶光这才含笑放心去了。
此时李瑟也是恢复了冷静,见薛瑶光去的远了,欠身行礼道:“薛伯伯安好,小子无状,请您海涵”
薛冠带扫了李瑟眼,笑道:“方今天下,少年英才无数,不过你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物,我观察了你很久,发觉你虽纵意鲜花丛中,但的确毫无动心,这点出乎老夫意料,就算我年轻时面对美女,也是不能毫不动心的。”
李瑟见薛冠带说话和蔼可亲,浑身舒服多了,不禁暗自佩服。薛冠带是名闻江湖的代宗师,武功修为高深莫测。他开始时运足气势,力压李瑟,逼的李瑟惊讶出声,测出李瑟的修为深浅之后,便突地变换气势,又让人如沐春风,真是掌控自如,如此本事,果然叫人心惊。
李瑟暗自警惕,道:“前辈是代宗师,能得见尊颜,小子真是三生有幸。小子做事糊涂,又颠三倒四的,前辈不治罪已属万幸,您的夸赞,可是万不敢领受。”同时心想:“薛冠带的威名绝不是凭空得来的,难怪薛瑶光两次轻易地被擒都有恃无恐,原来薛冠带都在暗中窥视,我要是真有什么异动,定会身首异处。京师高人甚多,几个淫贼还能平安无事,那都是多亏了我,他们真要做出什么坏事,此刻说不定性命已是不保。”
薛冠带道:“你行事颠三倒四也好,乱七八糟也罢,和我却没甚干系只不过我是为了我的乖女儿才找上你了。否则就算你把京师闹了个底朝天,我也懒的瞧上你眼。”
李瑟听了这话觉得奇怪,本来以为薛冠带侠名满江湖,定会是个正义人物,要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做为代宗师,他还会坐视不理
李瑟思之不明,拱手道:“请前辈训示。”
薛冠带道:“前些日子,我的乖女儿突然造访我的凝丝居,三年来,这是她第二次有事情问我。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见她来了只是低头不说话,还未开口脸就先红了。我的女儿掌管我薛家生意,官商兵武,各种人物都经常打交道,什么大事没见过如今这副神情,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是呀她十八岁啦已是大姑娘啦”
李瑟隐隐猜到,薛瑶光要和她爹爹谈论的事情,定和他有关系,心里叹。
薛冠带也叹了口气,接着道:“她说她喜欢上了个有妇之夫,心里矛盾的紧,欲待远离,可是却很痛苦。也许,她是个要强的人,越是难度大的事情,越是叛逆的事情,她才喜欢做。”他说完这句话,转头盯着李瑟,眼睛澄清如水,晶莹剔透,道:“我听之下,大是好奇,方今天下,能令我女儿如此动情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样,居然还是个有妇之夫”
李瑟抵受不了薛冠带的目光,仿佛自己被看穿样,忙拱手低头道:“所以前辈就想见见我,是吗”
薛冠带道:“不错,我暗中探看过你几次,可是叫人大失所望,我不明白瑶光为什么喜欢你,你迂腐有余,胆识不足,不是我欣赏的类型。”
李瑟听了却松了口气,道:“前辈眼高于顶,小子无德无能,不能入前辈法眼,那是自然。至于薛姑娘喜欢我,那定是误会,也许她风华正盛,时意动也是有的,可能过了几日,也许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薛冠带听罢,哈哈大笑,道:“你也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我的女儿喜欢你,自有她的道理。她问我如何处之,我告诉她,只要她喜欢,就去做吧”
李瑟惊道:“什么我既不入前辈法眼,这也罢了,可是我已有妻室,前辈还这么说,是何道理”
薛冠带冷笑道:“怎么任凭你可以有三妻四妾,我的女儿就不可以喜欢个人吗管你是什么人呢只要我女儿喜欢就成,等她不爱你的时候,自然就会离开你了。否则她越是远离你,越是发现不了你的缺点,那样她会更爱你,也会更痛苦。”
李瑟道:“可是个人经历过痛苦之后,才会懂得珍惜感情的,前辈让瑶光接近我,虽然可以让她暂时感受到幸福了,可是痛苦的事情在后面,等她发现不爱我了,还可以再选择新的生活吗”
女子失贞再嫁,就是现代,若要追求所爱,也多受限制,更别说古代了。
薛冠带仰天长笑,然后脸色沉,冷冷地道:“怎么不可以她如果不喜欢你了,自然就会去寻找新的幸福,难道会为你守贞辈子吗那些愚弄愚夫蠢妇的假仁义,难道还想糊弄我的女儿不成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所欲为,为什么女人就不可以你以为女人选择了个男人,就必须以生为赌注吗”
李瑟是个聪明人,所谓的世俗法规风俗,也是并不放在眼里的。不过既然在红尘中厮混,想法自不免以世俗法规为准则看人,如今听了薛冠带离经叛道的话,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心想:“不错,我以前的确是想的左了,男女有何不同我何苦给自己背负上那么多无谓的重担她们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发现所得到的不是幸福,那么自然就会再去寻找了。她们都是智慧超群,冰雪聪明的奇女子,自不是般别的女子可比。”
听薛冠带又道:“俗语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来各自飞。此话历来被人传诵,被视为真理,其中透漏了许多对人生的无奈和对人性的悲哀,可是世人却几曾认真地好好想过般结婚之前,男女互相爱慕,多半关心体贴,可是婚后呢几多男子以为妻子娶到手了,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不仅不再体贴关心,甚至此后把她们当做牛马。平日里虽有孩子家庭等因素牵制,她们不容易发生变故,可是旦遇到重要的事情,自然就会为自己打算了,这怪不得别人。所谓因果报应,大是有道理的。“
李瑟每每遇见高人,听了他们的言论,都仿佛接触到了另个世界,如今听了薛冠带的话,也是震惊不已。
薛冠带见说得李瑟呆了,抚须沉吟了会儿,最后道:“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情之字,变化莫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日后失去了再悔恨莫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
对月。”说完飘然而去。
第九章红尘如梦
李瑟等薛冠带离开良久,才回过味来,忽然想起花如雪的事情,便把此事暂且搁下,忙回到王家,匆匆到了栖香居。
古香君迎上前道:“你怎么夜未归到处找不到你。出了大事啦”
李瑟颓然道:“是花姑娘走了吗唉该走的终究要走,勉强不来的。”
古香君道:“是的,她是走了,我也劝不住。不过昨晚有人捎信说,师叔病重,要你赶紧去瞧瞧呢”
李瑟道:“什么居然有这等事”想起前几日见他,师叔那时可是精神矍铄,宛如四十许人的样子,好好的怎么会就病了师叔修为又那么深厚,绝无道理突然染病的。不过道衍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天命难违,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李瑟想到这里,忧心如焚,当下便携古香君同去庆寿寺。
永乐皇帝朱棣御朝,几日未见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姚广孝,不禁浑身都不舒服。虽知少师姚广孝因病请了几日假,可是他十几年犹如日朝来晚去,已是见惯了的,如今才数日不见,就觉少了脊梁骨样,参与政事也是提不起精神。
朱棣对群臣道:“少师几日未见来朝,以行,你曾去探看过,不知少师病情如何你要如实禀告,朕虽老了,可并不糊涂,朕有不祥的预感,派去的几个太监,回来都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你是朕的爱臣,下朝后再去探看,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回来直说,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办理就是,务必要让少师安好才是。”
杨士奇字以行扫了杨荣和解缙眼,突地跪下,道:“臣等昨夜已是探望过少师了,陛下明烛万里,少师确实病入膏肓,三日未曾进食了。他想见陛下面,可惜不能下榻,所以……所以请皇上移驾……”
朱棣霍地站起,白须颤动,双手也是颤抖不已。群臣跪下喊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自古就有规矩,皇帝除非见大臣最后面,方才可以探看病中的大臣,经探看之后,大臣就算病好,也必须得死,因此道衍说出想见皇帝面的话,其含义不问可知,再说臣子逾规请见皇上,若非命在旦夕,岂会如此
朱棣尽量平静下来,用颤抖的声音道:“移驾庆寿寺”朱棣百战得国,威武赫赫,此时居然大是失态,可见道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朱棣从个王爷到如今的九五之尊,道衍出力最大,他不仅出谋划策,还举荐良才,练兵训武,安抚百姓,运筹帷幄,堪比张良。
朱棣登基,便封道衍为太子少师,亲自呼少师而不名,宠荣终身,在中国的历史上都是异数。不过在诡秘凶恶的朝廷争斗中,道衍的殊遇和他渊博的知识,睿智的谈吐,论证严密的佛理分不开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的道心。
朱棣四十岁得国,慢慢地变老,又加上后宫里许多美丽妃子在床榻上吸着他的阳气,耗费他的精力,和时光的毒手样,把他压榨成了颗空心的老核桃。如今快六十岁的皇上除了怕如狼似虎的娇美的妃子们,就是怕死,虽然他外表还是那么勇武干练,但骨子里却是怕死怕得要命。像所有在富贵奢华的境遇里度过了大半生的人样,总会有点长生不老的奇想。朱棣虽是靠拚搏性命才得来皇位的勇武皇帝,可也是个普通的人,身心都很懦弱,而道衍恰恰是他的精神支柱。
朱棣需要什么,道衍清楚的很,他向皇上进过房中术。些儒臣仰慕姚广孝的学问,钦佩和惧怕他的道术,可仍对他进献房中术颇有微词。虽然他们为对付姬妾,卧房里并不缺少海马狗肾之类的物什,也喜欢姚少师随手写下的几个行之有效的方子,但跟皇帝谈论闺房之乐,他们总以为是不合适的。
道衍的智慧之高深,道行之莫测,普通人是理解不了的,因此道衍的行为,许多大臣是理解不了的,都认定他是个弄臣,敷衍皇上求得荣耀,当然,其中更多的是为了利益。想迫害他的大臣,当时汉、赵两王权势倾天,在宫中和朝廷多布内线,以收罗消息。汉王早有九五之意,在靖难之变时,他率兵冲杀在前,因此天下武将多与汉王交好,势力很大。
朱棣答应过要立汉王为太子,后来变卦,就是因为道衍反对的结果,所以汉王想尽办法欲除了道衍而后快。
还有些在山林苦修的和尚,也诟詈道衍在富贵荣华中还有脸面侈言佛理。这里来自两种人,是来自势利小人的嫉妒,他们不愿意看见过着好日子的人;是来自被极端的信念束缚的和尚们的执拗,他们以为只有在苦寒的境遇中得道,不知在万丈红尘里修得的真身更令佛陀欣慰。他们才不管道衍持戒的严谨,修下了天大的功德。功德不仅来自他对皇上的劝诫,也来自他为无数的黎庶指点过迷津,为无数百姓安乐的生活出过多少力。
如果想迫害个人,那么谣言就是最好的武器了,道衍偷藏女人在寺庙里的事情传遍了京师,最后连朱棣都听到了传闻,在召见道衍时笑眯眯地查问,道衍倒真没有点点的惊慌,少师毕竟是有道的高僧,敛神道:“老衲的德行就像村妇即将织就的白绢,在最后的关头,用没有洗净的脏手去点染的道理。何况我早已修为到了不动心的境界,即便有了魔念,以我的年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朱棣像所有喜欢尘不染的圣人,又巴不得圣人做两件伤风败俗的事情的人样,盼望着他的圣僧真有这样的风流事,但他知道这个不动心,心要成佛的少师的道行,因为已经有好几趟,他让臣子引着美貌可人的女子,在半夜到姚广孝的禅房里去,指望引动精通房中术的老和尚的凡心,却从没有成功过。
朱棣不由叹道:“是啊是啊这桩子事也无甚乐趣,朕也感到厌烦了,少师比我年长二十多岁,更没有道理动心了。”皇上摇着头叹息道。
道衍说道:“就是这样,臣在知慕少艾之前就剃掉了头皮上的黄毛。我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酒没有喝口,经文上说它是穿肠的毒药,我不相信;肉未曾吃块,如果不是口腹的美味,为什么那么多人甘冒屠羊宰狗,杀生堕业的大不韪。色是指女人,观世音菩萨就是美女,她在马郎滩头施舍度人,那些男人夜工夫就听从了佛法,可见男女的交合是美妙的事情,当然,这也不是我这个童男子所能知道的。”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道衍越发受皇帝的宠信,渐渐地,再没有人敢直接加害道衍了。但道衍年纪越来越大了,他们明白,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不过他们还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
当六十多岁的朱棣皇帝来到道衍的禅房时,见病榻上的道衍眉塌目陷,面容枯槁,须发皆白,闭着双目,副没有生气的样子,想起初见他时貌似猛虎,气宇轩昂,团英气,如大罗神仙降世般的模样,朱棣不觉慨叹,长叹了口气。
道衍听见声响,睁眼见皇帝亲自驾临,连忙起身,朱棣抢步向前把他扶住。
道衍在榻上道:“贫僧何德何能,敢劳皇上的金身大驾,罪过,罪过啊”
朱棣听见道衍二十年来第次不再称臣,而是以僧自居,知道他们的尘缘到了尽头了,叹道:“昔年你劝我起兵,说了副对联:”天寒地冻,水无点不成冰;国乱民忧,王不出头谁作主。我至今都还记得。如今我皇位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你却要离开了吗“
道衍叹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日月轮流,转眼已是八十余年,我这副皮囊在人间已是沾染了太多的灰尘。我知大限已到,过几日恐怕就要离开这红尘世界了,和皇上相识场,这最后面,还是要见的。皇上有什么话要说,请尽管说吧和尚微薄之力,能够知道的,会尽力助皇上最后次的。”
朱棣愀然不乐,默然良久,才道:“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乐业,刚过上好日子,可仍是百业待举,不知少师有何良策,能使万民乐业,国家富强呢”
姚广孝心知这些不过是些题外话,微微笑,仍是认真答道:“陛下,贫僧乃化外之人,贪恋红尘若干年,只为天下苍生谋福,蒙陛下言听计从,内心真是感激涕零。今天又蒙陛下驾临敝寺,不耻下问,贫僧也不能不尽点忠心。以贫僧愚见,陛下若想使国势昌盛,仍然首要在内修政治,外整军旅,与民休息,保护农桑。对于元人余孽呢应予彻底打击,以肃边患。招抚百姓,安顿流亡,薄徭轻赋,如此何愁民之不富,国之不强呢不过陛下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切仍是以稳为上。”
朱棣道:“少师高论,不过眼下北平破旧,社会紊乱,元人余孽入侵,盗贼蜂起,你我君臣苦心经营十多年,奈何北平离京师太远,物质匮乏,人丁不旺,经济仍是不见起色,敌人仍是不断骚扰,这样下去,朝廷多受钳制,不知少师可有良策”
道衍深吸了口气,不慌不忙,字顿地说道:“迁都如今开凿运河,北上调集物资已不甚难,迁天下富户去北平正是时候。三年之内,务农者免粮,经商者免税,缺钱者贷钱,使城市繁荣起来。第二,还要大量招兵,修复万里长城,修复烽火台和驿站。第三,要设立特别的衙门,使其专此责,处置此事。”
朱棣吸了口冷气,道:“迁都”道衍“嗯”了声,朱棣沉默良久,然后霍然站起,道:“那么敢问少师,我们大明的陵地应该选在何处呢”
道衍道:“我曾陪陛下去过北平的黄土山那个地方,风水先生和金忠等人也都说好。我看黄土山明堂广大,藏风聚气,可以埋葬皇上的万子重孙。”
朱棣听了高兴异常,道:“少师使朕顿开茅塞,如拨云翳而见青天啊少师真乃上天赐给朕的珍宝。”朱棣高兴的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似的搓手不已。
以后他果然把陵地定在了黄土山,改山名为天寿山,破土选陵。他却不知道衍说的是句隐语,意思是到万历皇帝的孙子崇祯,明朝就要灭亡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过了会儿,朱棣清醒过来的时候,见道衍微闭双目,似乎睡着了般,心知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再要不问关键的问题,恐怕就再没机会了,当下轻唤道:“少师,敢问您也参悟不了生死吗朕还有多久的寿命”
道衍闭目道:“死并不是特别可怕,肉身如同火宅般,死就是拔宅飞升,参加到新的轮回中去。这有什么不好呢”
朱棣又问:“那朕下辈子能继续做皇上吗”
道衍道:“做鱼有做鱼的乐趣,做飞鸟有做飞鸟的乐趣,世世代代做皇上,并无趣味啊”
朱棣想了想,想起批阅奏章,处理繁多复杂的事情,还要提防臣子,真是没什么趣味,尽管有许多好处,但要几生几世总当,真是厌倦。虽然觉得不做皇上有些遗憾,但姚广孝的话也大有道理,便不再问了。
朱棣见道衍精神越发困顿,就道:“少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说给朕知,朕能办到的,定不负所托。”
道衍睁开浑浊的双眼,道:“陛下记得方孝孺之事吗”
朱棣作声不得,良久才道:“少师请说,少师的临别心事,朕还不会答应吗朕辜负了你次,这次定不会违背,君无戏言,你说吧”
原来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举事大举南犯时,留道衍辅佐世子,就是现在的太子朱高炽,居守北平。道衍送燕王出郊,跪下说道:“臣有密事相托。”燕王问是何事
道衍道:“南朝有文学博士方孝孺,素有学行,倘殿下武成入京,万不可杀此人。若杀了他,天下读书种子,从此断绝了。”
燕王点头答应了,记在心里,打进京师之后,大索罪人,虽列方孝孺为首犯,私心里很想保全,迫他降服,便召他的门徒廖镛、廖铭等人,入狱相劝。
方孝孺怒叱道:“小子侍我数年,难道还不知大义吗”廖镛等返报燕王,燕王也不以为意。
不久之后,燕王要草拟即位诏,廷臣举荐方孝孺,乃复令出狱。方孝孺仍缞绖登陛,悲恸不已。
燕王下殿降座慰问道:“先生不要自苦朕欲效仿周公辅成王呢”
方孝孺答道:“成王何在”
燕王道:“他自焚死了。”
方孝孺又道:“何不立成王子”
燕王道:“国赖长君,不利冲人。”
方孝孺道:“何不立成王弟”
燕王语塞,无可置词,勉强说道:“此朕家事,先生不必与闻。”
方孝孺还想再说,燕王已顾令左右,递与纸笔,又婉语道:“先生为代儒宗,今日即位颁诏,烦先生起草,幸勿再辞”
方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道:“要杀便杀,诏不可草。”
燕王也不觉气愤,便道:“你何能遽死即便你不怕死,难道不顾念九族吗”
方孝孺厉声道:“便灭我十族,我也不怕。”说到这里,拾笔大书四字,掷予燕王道:“这便是你的草诏。”
燕王不瞧犹可,瞧着纸上,乃是“燕贼篡位”四字,触目惊心,不由大怒道:“你敢呼我为贼吗”喝令左右用刀抉方孝孺口,直至耳旁,再驱使到狱中。下令收方孝孺九族,并及朋友门生作为十族,每收人,便给方孝孺看。方孝孺毫不顾,于是律杀死最后将方孝孺牵出聚宝门外,加以极刑。方孝孺慷慨就戮,赋绝命词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也被逮就戮,与方孝孺同死于聚宝门外。临刑时,方孝孺对他泪下,方孝友口占诗道:“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这就是成语难兄难弟的来历。
方孝孺妻郑氏,及二子中宪、中愈,皆自刭。二女年未及笄,被逮过淮河,俱投河溺死。宗族亲友及门下士连坐被诛,共八百七十三人,廖镛、廖铭等俱坐死。
道衍提起往事,见逼得朱棣亲口答允他了,当下勉力坐起。朱棣见了,惊道:“少师但有心事,说出来就是,不必如此”
道衍咳道:“陛下,和尚最后求您事,请您下令宽恕建文帝主录僧,令他们自由吧”
道衍的话出口,朱棣下作声不得,抚须沉思起来。
道衍说的事大有来历,朱棣打败了侄子建文帝朱允炆,攻进京师应天。建文帝朱允炆听闻之后,便欲拔刀自尽。少监王钺在侧,忙跪下道:“陛下不可轻生,从前高皇帝升遐时,曾有箧,付与掌宫太监,并遗嘱道:”子孙若有大难,可开箧视,自有方法。“
程济插口道:“箧
在何处”
王钺道:“藏在奉先殿左侧。”
左右闻了此言,都说大难已到,快取遗箧开视。建文帝忙命王钺取箧,会儿,有四个太监扛红箧入殿,这箧很沉重,四围都用铁皮包裹,连锁心内也灌生铁。
王钺取了铁锥,将箧敲开,大家注视箧中,都以为有什么秘缄可以退敌。谁知箧中藏着度牒三张,名应文,名应能,名应贤,连袈裟僧帽僧鞋等物无不具备,并有薙刀柄,白银十锭,朱书纸,纸中写着:“允炆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出行,薄暮可会集神乐观西房。”
建文帝叹息道:“命该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济取出薙刀,与建文祝发。吴王教授杨应能,因名符度牒,与建文帝起落发。
监察御史叶希贤道:“臣名希贤,宜以应贤度牒属臣。”也剃了头发。
三人脱了衣冠,披着袈裟,藏好度牒,整备出走,面命令纵火焚宫。顿时火光熊熊,把金碧辉煌的大内尽行毁去。皇后马氏,投火自尽,妃嫔等除出走外,多半焚死。
建文帝痛哭场,便欲动身。在殿尚有五六十人,都伏地大恸,愿随出亡。建文帝道:“人多不便出走,你们各请自便。”
鬼门在太平门内,系内城矮扉,仅容人出入,外通水道。建文帝伛偻先出,其余几人也鱼贯出门。门外适有小舟待着,舟中有道装老人招呼建文帝乘舟,并叩首口称万岁。
建文帝问他姓名,他道:“姓王名升,就是神乐观住持。
昨夜梦见高皇帝命臣来此,所以舣舟守候。”
帝与九人登舟,舟随风驶,历时已至神乐观,由王升导入观中。时已薄暮,俄见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同至,共计得二十二人。
建文帝道:“我已为僧,此后应以师弟相称,不必行君臣礼了。”诸臣涕泣应诺。
廖平道:“大家随师出走,原是片诚心,但随行不必多人,更不可多人,就其中无家室牵累,并有膂力可以护卫者,方可随师左右,至多不过五人,余俱遥为应援,可好么”
建文帝点头称是。于是席地环坐,由王升呈进夜膳,草草食毕。约定杨应能、叶希贤、程济三人,陪伴在建文帝身边。应能、希贤称比邱,济称道人,郭节、宋和、赵天泰、牛景先、王之臣数人,往来道路,给衣运食。彼等俱隐姓埋名,改号称呼。余十数人分住各处。建文帝又与诸人计议道:“我留此不便,不如远去滇南,依西平侯沐晟。”
史彬道:“大家人太多了,敌人耳目众多,而且不知动向,倘或有人告密,反生滋害,不如往来天下,东西南北,皆可为家,何必定去云南”
建文帝觉得大有道理,是夜便寄宿馆中。天将晓,建文帝足痛不能行走,便由史彬、牛景先二人,步至中河桥,觅舟往载。
正好有艇到来,船夫是吴江人,与史彬同籍。史彬和他相识,问明来意,才知是史彬家人差遣来探消息的。史彬大喜,回去报告建文帝,建文帝便到了史彬家,同行为叶、杨、程、牛、冯、宋、史七人,其余的都告别各自回家,只是订了后会之期。建文帝在史彬家,居室西偏曰清远轩,建文帝改名水月观,亲笔用篆文书写。
等到燕王即位,削夺逃亡诸臣官衔,并命礼部行文,追缴先时诰敕。苏州府遣吴江邑丞巩德,到史彬家索取诰敕等件,史彬和他相见,巩德道:“建文皇帝听说在你家,是否属实”
史彬惊道:“这是没有的事”巩德不信而去。
建文帝闻着此信,知道难再住了,于是与杨、叶两比邱,及程道人,别了史彬,不知去向。
建文帝好文章,善作诗歌,曾经过贵州,题诗壁间,留有二律云:风尘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沈。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唯有群乌早晚朝。
朱棣知晓建文帝当了和尚,便命给事中胡潆等人专管此事,寻遍天下,在和尚中物色建文帝,久之不得,都已经十余年了。
道衍见朱棣想了良久仍是犹豫不决,就又道:“相传先帝高皇帝襄助他,陛下何必赶尽杀绝,日后在地下怎么见先帝”
朱棣听了,震惊不已,咬牙道:“好,明日我就下令宽恕天下所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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