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底木船吱嘎作响,拉满了过江的人和牲口,船舷吃水极深,慢得像已冻在了江里。
我的心也像这艘老木船一样沉沉欲覆,从船底下流过的不是血液,而是烧红的铅汁。
噼啪一声,牛尾巴又是行云流水的一鞭,粪星四溅,有几点直向我飞来。
有人伸手拽了我一把,粪水掠过船舷,落进了冰河里。
沈识微奚落道:“秦师兄把魂丢江那边了?”
我打开他的手:“别招我。”还是继续盯着牛屁股,只觉沈识微的眼神在我脸上乱爬。
我暗下决心,这孙子要是接下来说点什么难听话出来,就是不顾翻船我也要和他打一架。
沈识微低低叹了口气。
我听见他道:“若你早知道要用三百七二换二十,你就不救了对不对?”
我听得一怔,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沈识微见我不答,又道:“对不对?”
我的指甲陷入了掌心,舌头断在嘴里,说不出对,也说不出不对。
沈识微道:“秦师兄啊,我怕你那天晚上还是要回去。”
他侧过点身,紧盯着我的眼睛。我避不开,也只得回望过去。
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认认真真看过沈识微的眼睛。若不是嫌这双桃花眼咄咄逼人,就是恨它笑里藏刀,结论总是我想揍他个乌眼青。今天倒是我第一次发现,这双眼也能这么宁定,不是反射着山火,而是倒影着霞光。
他道:“既然我选了一定不去救,那你就选一定要去救吧。”
他又道:“既然你一定要去救,那现在还想不通什么?”
莫非他这是在开导我?
我心中一动,张张嘴,但没说出话。
约摸是我的表情太过震惊,搞得他也尴尬起来。
沈识微脸上微微一红,咬牙骂道:“你是救人的人,不是杀人的人。你他、他……你婆妈什么?”
虽然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口三字经,但这也是我认识沈识微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试图带脏字。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转身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船舷。船工在身后一连串地喝骂找死,我也不理,把冷得刺骨的浑水浇在脸上、吞进肚里。
我昂起头,甩得自己和沈识微身上都是水:“你说的对。这他妈的又不是我的错!”声音颇大,惹得旁人都转过头来。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这大半年时我都过得迷迷瞪瞪。
前半场看着适应良好,不过是全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当鸵鸟。离了久安后,我把脑袋从热砂里拔了出来,见了地狱般的惨象,但那也终归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直到那夜突围,一路见血,我才像个弥月婴儿遭雷霆之震般醒转,发现这个世界这么凶残而血腥。
可再狠再冷,还是缺那么一点真。
我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置身事外。虽不冷眼,但总在旁观。
要打个比方,那就是大侠不能重新来过实在吓人,但这终究是个游戏。我虽操纵着秦湛虎口脱险,但脑子里始终有个小小的我,遥遥地在地球上的出租屋里搓着键盘和鼠标。
但当我把冰水从头上甩落的这一刻,我终于和这个世界魂魄合体。
这虽不是我的国家,也不是我的民族,但却总也是人。
有血有肉,有哭有笑。和我一样活生生。
这么多天来的郁悒惶惑,现在都往下冷却沉淀,变成纯净得像金子般的仇恨。
我再大声说给自己听一遍:“冤有头债有主,这他妈的又不是我的错!”
要真有人这么不拿别人当人,那他们最好也别再当人了。这下半辈子,我还真就跟这帮断子绝孙的真皋人死磕上了!
瞧着我狗一样甩着水,沈识微一脸嫌弃:“到了拓南,秦师兄拨冗好好练练功吧。”
我把脸上的冰水搓散,不然等会儿就要把眉毛冻住了:“练功?哪怕练成时郁,不也只是匹夫之勇?”
他掸掉胸前的水珠:“这话瀚武宗说得、时郁说得、或许我沈识微也说得,可秦师兄你说不得。匹夫之勇?匹夫之勇总救得了你自己。”
入了拓南道,风物便渐与北方不同。
虽说久安在往西的间河道,但我瞧着也觉得亲切。沿途村庄虽不五谷丰登,但也不至像北方般赤地千里,最好的证明便是我们身上的金银宝钞不再是个摆设,而是通货,能买着嚼裹了。
我和沈识微不敢与他人多打交道,还好叶镥锅与我们又同路了几天,孜孜不倦、泥沙俱下地带来了各色小道消息。
颇出意料,原来不止我们吃了豹子胆,反贼竟如此之多。这个冬天从南到北,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处处都有异帜。只可惜大多数都是被一个村干部带三个武警就剿灭了的规模,少部分是几百人的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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