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鼠样跑个不停?”她跟温迪说,生活压力就是最好的锻炼方式。“全身肌肉紧绷,持续十二小时,放松,数到五,再绷紧。”可是温迪不同,她高中的时候是体操健将,毕业以来体重却已经增加了三十五磅,因此她急着想恢复从前的窈窕身段。“起码做个免费的体能测试吧,”她说,“又不是非入会不可。”
体能测试的过程中,露丝比温迪多做了几个仰卧起坐,不由心中窃喜,温迪则大声炫耀自己比露丝多做了几个俯卧撑。露丝身体的脂肪比例占到百分之二十四,算是相当健康,而温迪则是百分之三十七。“托我中国祖先的福,他们世代务农,吃的又不好,所以天生胖不起来。”露丝好心地安慰温迪。但是露丝在柔韧性测试这项上得分是“极差”。“天哪,”温迪惊叹说。“根据这张表格上的标准,你只比僵尸略强点。”
“看哪,他们有瑜珈课,”后来,她们在查看健身房的课程表时,温迪说。“我听人家说瑜珈会改变你的人生。再说他们还有晚间课呢。”她轻轻推了露丝下,“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快点忘记保罗。”
她们来上课的第天晚上,在更衣室丽听到两个女人在谈话。“我旁边那个男的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起来上午夜瑜珈课,他说,你知道的,就是捰体瑜珈。”
“捰体?真是变态!......他长得有那么好看吗?”
“长得还行。不过你能想象二十个人都光着屁股作倒立吗?”等那两个女人出了更衣室,露丝转身对温迪说,“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去上捰体瑜珈课呢?”
“我啊,”温迪说。“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大惊小怪小姐。起码上这种课绝不会无聊。”
“跟群陌生人赤裸相见?”
“不是陌生人,里面有我的会计师,我的牙医,还有我老板。你以为会是谁?”
瑜珈教室里挤了三十名学员,大多数是女人,大家各据方,偶尔有人进来时,各自挪动下垫子,腾出个位置给新来的人。有个男人把垫子铺在露丝旁边,露丝怕他是个居心不良的变态,特地不拿正眼看他。她环顾四周,见大多数的女学员脚趾甲都修剪得非常整齐,涂着漂亮的指甲油。露丝双宽脚板,光秃秃的脚趾头就像童谣里唱的小猪脚。就连她旁边那个男人脚都比她的漂亮,他的脚细致光滑,脚趾细长,保养得很好。这时她突然惊觉——这人没准就是个变态狂,她怎么会赞赏个变态狂的脚?
开始上课后,大家先是诵读段像是邪教咒语的东西,然后就摆出各种姿势,好象在朝拜什么异教的神明。大家齐声颂念“r ! !”似乎除了露丝和温迪两个,别人都很熟悉每个步骤。露丝就像小朋友玩“跟我学”游戏样跟着做各种动作。每隔会儿,那个身体柔若无骨的女瑜珈老师就溜达到露丝身边,不经意的帮露丝这里那里的弯下,压下,或者抬下什么的。露丝心想,我大概看起来活像在受酷刑折磨,再不然就像我妈妈当年在中国见过的那些无骨怪胎,当众扭曲身体娱乐大家,借此乞讨。不会儿她已经满头大汗,并且把旁边那个男人观察了个仔细,万需要的话,她可以跟警察详细描述他的样子。“捰体瑜珈强犯身高大约五英尺十英寸,体重约百六十磅。头发为黑色,眼睛很大,棕色,浓眉,留落腮胡和唇髭,修剪整齐。手指甲非常干净整洁。”
而且他身体柔软得简直不可思议。他能把脚踝绕到脖子上,还能保持很好的平衡,动作优美就像芭蕾舞明星巴里什尼科夫。相形之下,她自己简直像个在做妇科检查的女人,还是个穷女人。她身穿件旧恤衫,褪色的紧身裤,边的膝盖部位还破了个洞。不过好在她看就不像那些心想出来钓个如意郎君的女人。那些女人都身穿名牌运动服,脸上化着很细致的妆容。
随后她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手上的戒指,他右手上戴了个手工打做的金戒指,左手上什么都没戴。当然不是每个已婚男子都戴着婚戒,但是至少在旧金山来说,右手上戴结婚戒指绝对能证明他是个同性恋。这么想,她立刻清楚了:整洁的胡须,保持良好的身材,还有他优雅的动作,无不说明他的同性恋身份。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于是她观察着那男人朝前弯身,伸手抓住自己的脚底板,随即用前额去碰自己的膝盖。异性恋的男人可不会有这番本领。露丝弯下身,手只能垂到小腿中间。
课程结束前的最后个动作是倒立。新人都靠到墙边上,而那些争强好胜的高手则立刻原地立了起来,活像正午阳光下的向日葵。墙边上没有多余位置了,因此露丝只是坐在自己垫子上。过了会,她听见那个留胡子的男人说,“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你抓住脚踝,直到你能自己维持平衡,保持倒立为止。”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算了。我怕倒立我会突发脑溢血。”
他笑了。“你总是生活得这么危险吗?”
“没错。这样生活更刺激。”
“但是倒立是瑜珈最重要的姿势之。身体倒立能让你的生活变个样。能让你开心。”
“真的吗?”
“你瞧,你已经开始笑了。”
“听你的,”她说着,把脑袋戳到张叠起来的毯子上。“举我起来吧。”
不出星期,温迪就放弃了瑜珈,去买了套健身器械,自己在家做运动。那器械看上去就像是黄包车上装了两只桨。但露丝继续坚持每星期上三次瑜珈课。她终于找到了种真正能让自己放松的锻炼方式。她尤其喜欢那种集中精神专注呼吸,把切心事抛诸脑后的状态。而且她也喜欢亚特,就是那个留胡子的男人。他友善风趣,不久后,他们开始课后去街角的咖啡馆,坐下来聊天。
天晚上,两人喝着低咖啡因的卡布契诺,亚特告诉露丝说,自己在纽约长大,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拿的语言学博士学位。“你能讲几门外语?”露丝问道。
“我说不来好几门外语,”他说。“我认识的那些语言学家大多也都不行。我在伯克利真正主修的是美国手语。我现在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院的聋人中心工作。”
“那你岂不是个沉默专家?”露丝开玩笑说。
“我算不上什么专家。但是我喜欢切形式的语言——声音,文字,面部表情,手势,肢体语言及其韵律。人们不需言语,也可以表情达意。词句言语直令我着迷,它们的力量真是太巨大了。”
“那么你最喜欢的词语是什么?”
“呣,这问题问的好。”他默不作声,抚摩着自己的胡须,陷入沉思。
露丝下子觉得很兴奋,心想他定在绞尽脑汁要找个极是晦涩难懂的大词,玩填字游戏的时候,只有查牛津英语大词典才能拿得准的那种词。
“蒸汽,”他终于开口。
“蒸汽?”露丝马上联想到了寒冷的雾气,飘渺的烟雾,以及自杀的鬼魂。换了她就绝不会选这么个词。
“所有的感官都能觉察到蒸汽的存在,”他解释说。“蒸汽可以有形有色,但绝不能成为实体。你能感受到它,但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它可冷可热。有些蒸汽气味难闻,有些闻起来很美妙。有些很危险,还有些安全无害。它们汽化的时候亮度也不同,比如水银蒸发的时候就比钠的蒸汽要明亮。你鼻子吸气,蒸汽就进入你的身体,充满你的肺叶。还有这个词本身的发音也很有意思,嘴唇微张,透过唇齿吐出‘蒸汽——伊——’的声音,发音开始很响亮,然后余音袅袅,慢慢消失,这个词的发音跟意义简直是完美搭配。”
“的确如此,”露丝赞同道。她也试着像他那样发音,“蒸汽——伊——”尽量体会余音在舌间萦绕的感觉。
“别忘了还有气压,”亚特接着说。“摄氏百度是水和蒸汽的平衡点。”露丝边听边点头,希望自己看他的眼光能显得聪明专注,能领会他的意思。可她觉得自己像个没念过多少书的笨蛋。“这刻你面前摆的是水,”亚特边说,边做出水流的手势。“但是在热气的压力下,水就会变成蒸汽。”他的手指缓缓上升,表示蒸汽上扬。
露丝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水跟水蒸汽两者的关系,她差不多能明白。她妈妈总说水火相交产生水汽,而水汽看似无害,却可以下子把人烫的皮开肉绽。“就像阴阳交汇?”她大胆提出自己的看法。
“大自然的二元性,完全正确。”
露丝耸了耸肩膀。她觉得自己纯粹是不懂装懂。
“那么你呢?”他说。“你最喜欢的字眼是什么?”
她显出副傻相。“噢,天哪,太多了。让我想想。‘休假’,‘中大奖’,还有‘免费’‘打折’,‘大减价’。你知道的,女人都喜欢这些字眼。”
亚特听了大笑,露丝也觉得很开心。“说真的,”亚特说。“到底你最喜欢的是哪个词?”
说真的?她飞快地浏览遍脑海中浮上的词语:和平,爱情,幸福。这些陈词滥调会让亚特怎么想她呢?他会认为她缺乏这些东西?或者觉得她缺乏想象力?她想说“拟声学”,她五年级的时候拼对了这个词,得了个拼写奖。但是“拟声学”这个词只是堆音节组合起来,跟它所代表的那些简单声响毫不相干。喀嚓。砰。乓。
“我还没有什么喜欢的字眼呢,”她终于承认。“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直靠文字吃饭,所以只想到它们的实用性。”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曾经做过公司内部沟通的工作,后来开始当自由撰稿人,几年前我开始跟别人合作写书,主要是励志和自我完善方面的书籍,就是那种教人如何活得更健康,性生活更和谐,活得更自在之类的书。”
“你是个书本大夫。”
露丝很喜欢他这么说。书本大夫。在此之前,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的人,都不曾这么称呼她的职业。大多数人管她叫“鬼写手” rr——她非常不喜欢这个称谓。她母亲以为这称呼是说她能给鬼魂写信沟通。“是啊,”她对亚特说,“我想你可以说我是个书本大夫。但我更倾向于把自己看成个译者,帮助人们把脑子里有的东西转化成书本上的文字。有些作者需要多些的帮助,有些则不用。”
“你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写书?”
她犹豫了下。她当然想过。她想写本像简?奥斯丁作品那种风格的书,描写上流社会的人情风尚,跟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几年前,她曾经梦想通过小说创作来逃离自己的生活。她可以在小说中重新塑造全新的生活,改头换面,变成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虚构的世界里,她可以改变切,她本人,她的母亲,她的过去。但是改变切的念头又让她感到害怕,就仿佛她这么想象番,就等于是在谴责和否定自己现在的生活。随心所欲地写作是种非常危险的痴心妄想。
“我想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够自己写书,”她回答说。“可我想我更擅长的是转述别人的思想。”
“你喜欢这种工作吗?工作让你感到满足吗?”
“是的。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我有充分的自由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你真幸运。”
“是啊,”她承认。“我的确很幸运。”
跟亚特讨论这些问题让露丝觉得很高兴。她跟温迪在起的时候,谈的多半是些让人烦心的事情,难得说到点开心的事。她们两人坐在起大倒苦水:社会对女性越来越不公平了,不讲礼貌的人,妈妈们情绪不佳,诸如此类的事,而她跟亚特的谈话却令他们对于自己和对方都有了新的发现。他想知道她的灵感和动力何来,她如何区分心愿与目标,信念与动机。
“区别?”她问道。
“你做有些事是为了自己,”他回答说。“有些事是为了别人而做的。也许这两者是统的。”
通过这样的对话,她立刻认识到自己能成为个自由编辑,个书本大夫,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这种新发现让她觉得很振奋。
大约在他们认识三个星期以后的个晚上,他们开始谈到些私人的话题。“说句实话,我喜欢个人生活,”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多年来她已经说服自己,个人生活也不错。
“如果碰到理想的伴侣呢?”
“我们可以保留各自的住所,待在自己家里,这样两人都能保持最理想的形象。也用不着为了谁的荫毛阻塞下水管这种蠢事争执不休。”
亚特笑出声来。“天哪!跟你同居的人真的抱怨过这种事吗?”
露丝不自然地笑了笑,眼睛盯着自己的咖啡杯。发出此等怨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我们对清洁的要求截然不同,”她回答说。“感谢上帝我们俩没有结婚。”说这话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终于是真心这么认为,而不是为了掩饰心中忧伤而故意这么说的。
“就是说你们原本打算结婚来着?”
她从来没有从头至尾地向任何人讲过她跟辛保罗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讲不出,就算对温迪也不行。她曾跟温迪讲过许多保罗的可恶之处,讲到自己真想跟他分手算了。当她跟温迪说他们俩真的分手了的时候,温迪兴高采烈地说,“你终于做到了,太好了!”跟亚特则不同,或许是因为他跟露丝的过去毫无关联,所以露丝比较容易跟他谈到往事。他是露丝做瑜珈的伙伴,只是她生活的周边人物。他不了解她过去的梦想和忧虑。跟他在起,露丝可以不带感情地坦然说起自己的过去。
“我们的确考虑过结婚的事,”她说。“两个人起生活了四年之久,怎么能没考虑过结婚呢?可你知道吗?时间长,激|情冷却了,差异却凸显出来。有天他跟我说曾经报名申请调到纽约去工作,现在申请得到了批准。”露丝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当时如何吃惊,又如何跟保罗抱怨,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当然,我差不多在哪工作都样,”她说,当时,她方面很恼火,另方面又对搬到曼哈顿去住的想法感到很兴奋,“可是这样来生活就完全变了,何况还得把我母亲抛在脑后,在个谁都不认识的城市里重新安家。为什么你要到最后刻才告诉我呢?”她这么说只是口头上发发牢马蚤而已,不料保罗却显得有些尴尬,沉默以对。
“我没有要求跟他去,他也没要我跟他走,”她避开亚特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和平分手。两个人都认为日子还是得往下过,只不过是各过各的罢了。他很有风度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他不够成熟,而我更有责任心。”她冲亚特无可奈何地笑,仿佛这话用在她头上,最是荒谬可笑不过。“最糟糕的是,他对分手表现得那么大方——仿佛他跟我分手是对不起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结果去年我花了整整年的时间,分析我们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自身有什么问题。我反复地思考我们两人每次的争吵。我总是说他粗心大意,他却说我小题大做,无事生非。我说他不懂未雨绸缪,他说我死板教条,不知变通,容不得半点率性存在。我觉得他自私,他说我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倘或他没有对我所做的切感恩戴德,我又会自怜自伤,可怜自己白费心思。也许我们两人都没错。正是因为这些,我们俩才不合适对方。”
亚特摸摸她的手,说。“可我觉得他失去了个非常好的女人。”
听了这话,露丝阵难为情,又很感激他这么说。
“你的确是个好女人。你人很实在,又风趣,又聪明,又有热情。”
“还有责任心。”
“有责任心怎么了?我希望多些有责任心的人才好。还有,你知道吗?你有点特别可爱,你不怕流露出自己脆弱的面。”
“噢,是吗。”
“我是说真的。”
“嗯,你人真好。下次我请你喝咖啡。”她笑起来,并且把手轻轻盖在他的手上。“说说你的生活吧。你的感情经历,爱情生活中最可怕的灾难。你现在的伴侣是谁?”
“我现在没有伴儿。我半的时间个人生活,另外半时间忙着给两个女儿收拾玩具,做果冻三明治。”
这倒是教人吃惊。“你领养的孩子?”
他显出脸惊讶。“是我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我跟前妻生的。”
前妻?算上他露丝就总共认识三个结过婚的同性恋了。“那你是结婚以后多久出柜的?”
“出柜?1”他神情十分怪异。“等等,你以为我是同性恋?”
露丝马上知道自己直都弄错了。“当然不是!”她尽量想给自己打圆场。“我是说你从纽约出来是什么时候。”
亚特捧腹大笑。“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直以为我是同性恋?”
露丝闹了个大红脸。瞧她都说了些什么啊!“是因为你的戒指,”她指着亚特手上的指环,坦白说。“我认识的同性恋伴侣,大都把戒指戴在这个手上。”
他摘下戒指,迎着灯光左右转动它。“我最要好的朋友帮我打的这枚结婚戒指,”亚特严肃地说。“他叫欧内斯托,非常不同凡响的个人。他是个诗人,靠开豪华礼车为生,打造金饰是他的业余爱好。看到这些锯齿状的纹路了吗?他说这是为了提醒我,生活中到处都会碰到各种挫折,应该记取的是挫折之外的种种,比如爱情,友谊,还有希望。我和米莉安离婚以后,我就不再戴这枚戒指了。后来欧内斯托生脑瘤去世了。我决定重新戴上这枚戒指,提醒自己要记得他和他说过的话。他是我的好朋友——但不是情人。”
他把戒指推到露丝面前,让她看个仔细。露丝拿起戒指,戒指比她想象中要重些。她把戒指举到眼睛前面,透过那圆圈看着亚特。他是那么的温柔,那么宽容。露丝心头阵收紧,感到既有些痛楚,又想大叫大笑。她怎么能不爱上他呢?
。.
第二章
[.^天堂
在医院的候诊室里,露丝发现除了个谢顶的白种男子,其他人都是亚洲人。黑板上写着医生的姓:方,汪,王,汤,秦,潘,郭,顾。前台接待小姐和护士们看上去也像是中国人。
露丝想到,六十年代的时候,大家都反对为不同种族设立各种服务设施,认为那是种种族隔离的做法。但是现在大家却要求设立这样的服务设施,认为这是尊重不同民族文化的表现。况且旧金山的人口大约有三分之是亚洲人,因此专门针对中国客户的医疗设施也不失为种市场策略。那个谢顶男人在四处张望,仿佛想夺路而逃,离开这个陌生的环境。会不会是因为他姓扬,被分不清种族的电脑系统错当成了中国人,给安排到这家医院就医?他是不是也曾接到过讲中文的销售人员打来电话,向他推销打香港台湾的专用长途电话服务?露丝深知被当成局外人那种尴尬感受,她从小就经常遭人排挤。打小搬过八次家的经历使她非常清楚地体会到那种格格不入的感受。
“菲雅该上六年级了吧?”茹灵突然问她。
“你说的是多丽,”露丝回答。多丽因为多动症,注意力难以集中而留了级,如今正在接受个别辅导。
“怎么会是多丽呢?”
“菲雅是大的,她该上十年级了。多丽十三岁了,该上七年级了。”
“我分得清她们俩!”茹灵有点恼了。她个个扳下指头来数:“多丽,菲雅,老大是福福,十七岁了。”露丝曾经开玩笑说福福是自己的女儿,茹灵直想要个外孙,露丝就拿自己养的只生来脾气暴躁的小野猫福福给妈妈充数。“福福怎么样了?”茹灵又问。
难道她没告诉妈妈说福福已经死掉了吗?她肯定是说过了。不然就是亚特说过。大家都知道那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后有好几个星期露丝都很沉郁,缓不过来。
“福福死了,”她提醒妈妈。
“哎呀!”茹灵脸色大变。“怎么会呢?出了什么事?”
“我告诉过你——”
“你没说过!”
“哦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她跳到篱笆外面去。只狗追她。她想爬回来,但是动作不够快。”
“你家怎么会有狗的?”
“是邻居家的狗。”
“那你干吗让邻居家的狗跑到你家院子里去?你看看!哎呀,好端端的就死了!”
茹灵讲话的声音太大,候诊室里那些百万\小!说的,织毛线的,甚至那个谢顶男人,都抬头看她。露丝又被妈妈勾起了伤心事。小猫福福就像她的孩子样。她出生露丝就把她从温迪家的车库里抱了回来,她那么小,就像个小毛毛球。兽医最后给她安乐死的时候,也是露丝把她抱在怀里。想到这些露丝就心痛得难以自制,她可不想当着满候诊室屋子陌生人的面哭出声来。
幸好这时候接待小姐叫到“杨茹灵”的名字。露丝匆忙帮妈妈收拾钱包,外衣等,见那个谢顶男人快速起身,快步朝个中国老太太迎过去。“嗨,妈妈,”露丝听见他说。“检查结果怎么样?我们回家去吧?”老太太板着脸,递给他张处方笺。这人想必是她女婿,露丝心里琢磨。亚特会肯送她妈妈去看医生吗?她疑心不会。万是紧急情况呢,比如心脏病发作,或者中风?
护士上前来,跟茹灵讲粤语,而茹灵却用普通话作答,最终两人还是决定用带口音的英语交流。茹灵遵照护士的命令,默默地接受例行检查。先量体重,八十五磅,再测血压,高压百,低压七十。然后抽血,卷起袖子,手握拳。茹灵毫不畏缩地照做了,当年正是她教露丝打针的时候要勇敢,眼睛直视针头,坚持不哭。之后进了检查室里,茹灵脱掉贴身的棉布小衣,单穿条印花底裤,直挺挺地站着,露丝移开了视线。
茹灵换上次性的纸袍,爬到检查台上,两只脚垂在下面晃啊晃的。她看起来就像个脆弱的孩子。露丝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医生进门,母女两人都立刻挺身坐直。茹灵直对医生非常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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