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动书页。下页上有个简单的椭圆形。“这幅画叫做‘管中窥竹’。若你从管子里向上向下看,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个椭圆而已。就只是身处其中,并没有解释出个来龙去脉。世间的切都相互关联,这就是天道的神奇之处,描黑的椭圆跟张白纸,人与竹茎,看画人与画家之间,莫不如是。”
开京说完,沉默了好阵,最后说,“这第四种境界就叫作‘道’。”说完,他把书放回衣袋,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近来,我常常在许多东西里面看到天道之美,”他说,“你有没有呢?”
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说的“天道”其实意思是说两人不经意地相爱,就像两根竹子,随着风势,向对方倾斜依靠。于是我们靠在起,亲吻,沉醉在两人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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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我跟开京初尝禁果是在个夏天的夜晚,月光很亮。我们偷偷溜到处无人走廊的尽头,躲在储藏间里,远远躲开众人的耳目。我没有感到羞耻或是罪过,只有狂野而新鲜的感觉,仿佛我是在天国遨游,在浪尖上飞翔。若这便是厄运,那就让它来吧。我是宝姨的女儿,宝姨就是个无法抑制自己渴望的女人,她就是这样才生了我。开京的背这么光滑,这么温暖,这么芬芳,厄运怎么可能如此美妙?我感到他的唇吻着我的脖颈,难道这也是厄运?他解开我上衣背后的扣子,衣服落在地上,我就此毁了,可我很高兴。随后我的衣服件接件滑落下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暗。我和他是两个影子,黑的,没有分量,相拥相交,柔若无骨却又激|情狂野,心无旁骛——当我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有十好几个人正盯着我看。
开京哈哈大笑起来。“没事的,他们不是真人。”他敲了敲其中个。这正是那间粉刷过的地狱场景,如今改成圣诞颂歌了。
“他们就好象观众没看到场好戏,”我说,“这么不开心。”那里有圣母玛利亚,张着嘴巴惊叫,还有头上长着尖角的牧羊人,小耶稣的眼睛凸出来,好象青蛙。开京把我的外衣盖在玛利亚头上,裙子盖住约瑟,内衣盖住小耶稣。随后开京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三位智者,又把牧羊人转了个身,让所有的塑像都面朝着墙壁。然后开京指引我躺在干草堆里,随后我们又变成了纠缠在起的影子。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根本不像那第四种境界那么如诗如画,像枝叶扶疏的树木映着天光。我们原本期望这会很美妙,可是干草弄得我们很痒,地上还有尿臭。只老鼠从窝里爬出来,惊得开京从我身上滚落下来,把小耶稣从摇篮里撞了出来。那青蛙眼的怪物就倒在我们身边,仿佛是我们生的私孩子。然后开京站起来,划了根火柴找老鼠。我看到开京的私|处,那话儿已经低下了头。我还发现他大腿上有虱子。过了会,他又指着我屁股上说有三个虱子。我跳将起来,手舞足蹈想把虱子弄掉,开京让我转过身,帮我找虱子,我强忍着才没有放声大笑或是尖叫起来,找到以后他用火柴棍把虱子烧死了。我从圣母玛利亚头上把自己的外衣取下来,见圣母面露喜色,似乎很高兴看到我虽欲望未得满足,仍是脸羞惭。
我们两人匆忙穿上衣服,都窘得说不出话来,送我回房间的路上,他也没有开口。到了门口,他才说:“对不起,我应该控制自己。”我心里阵刺痛,不想听他道歉,说后悔。可他又说:“我该等到我们洞房花烛的时候。”这时,我激动地停住呼吸,不禁哭出声来。他抱住我,对我说要与我永生永世爱人,我也跟他样,发誓永生永世相爱,两人只顾谈情说爱,冷不防传来住在我隔壁于修女的声音:“嘘!”我们俩都不做声了,还听见她在嘟囔:“点也不考虑别人,连鸡都不如”
第二天早上,我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担忧。于修女曾经说过,胡同里那些姑娘,哪个是妓女眼就能看出来,妓女的眼睛像小鸡样。我搞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们眼睛变红了呢,还是说变小了呢?别人看我的眼睛也能觉出我的秘密吗?我进大厅吃早饭,就看到大家都在,围成圈,很严肃地在交谈。我走进去,似乎所有的老师都抬起眼睛,盯着我看,满脸震惊和悲伤的神色。随后开京摇着头说:“坏消息。”我吓得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就算想跑我也跑不动。他们会把我踢出去吗?开京的父亲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吗?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谁说的?谁看见我们了?还是说谁听到了?开京指着科学家们的短波收音机,大家又回头去听广播。我不禁想:难道连广播里都在说我们俩的事了?还用英语说?
开京终于告诉我真相,坏消息并非是说我们的事闹出来了,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他说:“日本人昨天晚上发动了进攻,就在北京附近,大家都说这回定是要打仗了。”
我听见广播里口个马可?波罗如何,马可?波罗如何,就问:“这马可?波罗是什么?”
于修女说,“说的是马可?波罗桥。倭寇已经攻占了这座桥。”听到她用这种蔑称说日本人,我觉得很惊讶。平时在学校里,正是她教学生们不要用脏话骂人,哪怕是说我们讨厌的人也不行。于修女接着说:“他们朝天放枪,说是演习。因此我们的队伍就回击他们,给这帮骗子个教训。后来有个倭寇失踪了。说不定那胆小鬼吓跑了呢,可是日本人说个人失踪就足以构成宣战的理由了,”于修女翻译广播里的英文,很难搞清楚哪是新闻,哪是她的评论。
“这个什么马可?波罗桥,”我说,“到底在哪儿?”
“在北边,宛平,”格鲁托芙小姐说,“离火车站很近。”
“可那是芦沟桥啊,离我们村四十六里地,”我说。“他们什么时候给桥改了名字?”
“六百多年前了,”格鲁托芙小姐说,“马可?波罗赞美过这座桥,人们就叫它马可?波罗桥。”大家都继续说打仗的事,我却在想着,为什么我们村里没个人知道桥这么多年前就改了名字。“日本人朝哪边开进?”我问。“朝北进北京呢,还是朝南到我们这儿来?”
这时大家突然不讲话了。个女人站在门口,明亮的日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她站在黑影里,我看不出是谁,只见她穿着见长袍。我听见她问:“刘茹灵还住这里吗?”我眯起眼睛看。会是谁呢?已经有这么多事让我困惑不解了,如今又来了这么个人。我朝她走了过去,心里的迷惑渐渐变成了种猜想,猜想又变成确信。是宝姨。我常常梦到她的鬼魂回来。如今就像在梦中样,她能开口说话了,脸上也没有伤疤,正如在梦中样,我扑向她,终于,这次,她没有将我推开。她张开双臂叫道:“你果然认出你亲妹妹了!”
晨露渐渐变成了霜冻,那个冬天,我们结了两次婚,次美国式的,次中式婚礼。美国式那场婚礼上,我穿了格鲁托芙小姐给我的白婚纱,那是她为自己的婚礼准备的,可直没机会穿。她的恋人在大战中死去了,因此这是件不祥的衣服。可她给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泪水,我又怎么能拒绝呢?中式婚宴上,我穿的红裙子,顶着红盖头,都是高灵帮我绣的。
宴席之后,学生和朋友们把我们抬进洞房。洞房正是我跟开京头次亲热闹出笑话的那个房间。如今这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老鼠,没有尿渍,没有跳蚤,也没了干草。个礼拜之前,学生们把墙上新刷了层黄漆,房梁刷成了红色。他们把雕像都推到边上。为了让三位智者不再盯着我们看,我用绳子挂了条布帘把雕像挡在后面。我们洞房那天晚上,学生们在屋外闹了很长时间,说笑话逗我们,笑得很放肆,还放鞭炮。最后他们闹累了离开,终于我和开京作为夫妻,第次单独相对。那天晚上,切百无禁忌,我们尽享床笫之欢。
第二天,我们应当去拜见公婆。因此我们沿着走廊过两个门,来到了潘老师住的房间。我向他鞠躬,给公爹敬茶,叫他“爸爸”,大家都笑这套礼数。随后我还开京来到个小神龛前面,我把宝姨的相片放在相框里,摆在里面。我们也为宝姨倒上茶,然后焚香,开京叫宝姨“妈妈”,向宝姨许诺会照顾我的家人,包括我的先祖在内。“如今我也是您的家族员了,”他说。
突然,阵冷气从我脖颈窜了下去。为什么?我想到了我那位死在猴嘴洞里的先人。是因为这个缘故吗?我记起了那些我们始终没有放回洞里去的骨头,还有那个家族的毒咒。这时候想起这些事,是什么意思呢?
“世上没有什么毒咒,”后来开京对我说。“那些都是迷信,迷信就是没事瞎担惊受怕。唯的毒咒来自你无法释怀的担忧。”
“可那些都是宝姨告诉我的,宝姨很聪明的。”
“她是自学成才,只接触到那些旧观念。她没机会学习科学,像我样去上大学。”
“那为什么我父亲会死了呢?为什么宝姨会死呢?”
“你父亲是死于事故,宝姨是自杀的。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可是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安排?”
“这并不是老天的安排。根本没有为什么。”
我是那么地爱我的丈夫,因此我试着接受这些新观念:没有毒咒,没有厄运,也没有好运。当我看到天边起了乌云,开始担忧,我告诉自己这是毫无道理的。当风水转了方向,我试图说服自己,这里头根本没有什么玄机。有那么阵,我过得很快乐,没有那么多无谓的担心。
个春天的下午,学生们正在演戏。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威尼斯商人》中的幕,戏是道勒小姐翻译成中文的。学生正念到“跪下,开始祈祷吧”。就是那刻,我的生活彻底地改变了。潘老师冲进了大厅,粗声喘息着大喊:“开京他们被抓走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渐渐消瘦了。高灵强迫我吃东西,可我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我总是想起猴嘴洞的咒语,我把这事告诉了高灵,只告诉她个人。于修女主持祈祷会,祈求奇迹发生,求共产党部队快点打败日本人,好让开京,老董和小赵都快点回到我们身边。潘老师整天在院子里散步,眼睛因为白内障蒙上了层阴翳。虽说仗没打到山这边来,格鲁托芙小姐和道勒小姐还是不允许学生外出,走出院门外。她们都听说了许多吓人的故事,说日本兵如何强少女。她们找到面很大的美国国旗,把旗挂在大门上,仿佛这旗是道符,可以保佑我们不受邪魔侵袭。
这三个人失踪以后过了两个月,于修女的祈祷半得到了应验。那天大早,三个人从大门走了进来。格鲁托芙小姐敲响大钟,通知大家。大家马上争相大叫,说开京,老董和小赵三个人回来了。我匆忙跑过院子,跑得太急,摔了跤,差点崴断了脚脖子。我和开京紧紧拥抱,不禁喜极而泣。他的脸瘦了,也黑了;头发和皮肤散发出烟火气。他的眼睛也不样了。我记得当时我想,他的眼光黯淡了。现在我想,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部分的生气和活力。
“日本人攻下了这座山,”他对我们说。“把我们的部队打散了。”就这样,于修女才知道,原来她祈祷的奇迹还有半没有实现。“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我烧热了洗澡水,让他坐在窄窄的木头澡盆里,我用布帮他擦身。随后我们进了卧室,我把格窗用布钉上,让屋里暗下来。我们躺下,我们边爱,他边对我轻声絮语。我全身的知觉都激醒着,不敢相信我此刻就在他的怀里,他的眼睛正看着我。他说,“没有什么毒咒。”我使劲地听着,逼自己相信我听得到他说话。“你很勇敢,你很坚强,”他又说。我想反驳他说我不想这么坚强,可我早已泣不成声,说不出话。“你改变不了的,”他说。“你天性如此。”
他亲吻我的眼睛,亲完这边换另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真的好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他说啊,说啊,直到我保证说我相信他,直到我再也无力承受更多的爱抚。
那天晚上,日本人果然来找开京,老董和小赵。格鲁托芙小姐很勇敢,她宣布自己是美国人,日本人无权进入孤儿院。日本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他们直闯进来,他们马上要走进学生们藏身的房间时,开京和另外两个人走了出来,教他们不必再找了。我冲上去想跟他起去,却被拦了下来。
过了几天,我听到大厅里传出痛苦的喊声。高灵红着眼睛来找我,我阻止她,不让她说,其实我心里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个月里,我尽力让开京活在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再接下来段时间,我使劲让自己相信他的话:“没有毒咒。”最后,我终于让高灵把真相说了出来。
两个日本军官没日没夜地审讯他们,想让他们说出共产党的部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第三天上,他们让大家排成行,有开京,老董,小赵,还有三十个村民。个士兵手持刺刀站在旁边。那个日本军官说,他要再问他们次,个个问。然后,他们个个地摇头,个接个地倒了下去。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候开京是第个倒下去的,有时候他是最后个,有时候他在中间。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没有在场。可是唯的能把这场面从我的脑海中抹去的方法,就是躲藏到我的回忆中去。在回忆中切都很安全,他跟我在起,他吻着我,边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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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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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灵说要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来把我们都抓走,所以我不必急着自杀。要死不如大家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潘老师说我不该把他个人丢下,死了之。不然,这世上还有谁能作为亲人给他养老送终呢?
格鲁托芙小姐说孩子们需要我给她们做榜样。如果我也放弃了希望,这些孤女还能有什么希望呢?
可是,最终使我坚持忍受人间的苦难,活在这个世上的,却是于修女。她说,开京死去要上基督教的天堂。如果我自杀了,上帝就不允许我去见开京。在我看来,基督教的天堂就好像美国样,远在天边,住满了外国人,凡事得遵照他们的规矩。照他们的规矩自杀是不允许的。
因此我活了下来,等着日本人回来抓我。我常常去看潘老师,给他带去些好吃的。每天下午,我都走出校门来到山坡上。山坡上有许多石头堆起来的小坟堆。多年以来死去的孩子都埋在这里,开京也葬在这里。我在房间里找到几片龙骨,都是开京最后几个月挖出来的。那些都是些古代动物的骨头,不算是很有价值。我拿起片骨头,用根粗针在上面刻字,把骨头变成像宝姨早先给我的那块甲骨文样。我刻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刻完块又块,手上停不下来。我要记住这些话。就这样,我像品尝美味样,点点咽下我的悲伤。
我把这些甲骨带到开京墓前。每次放下骨头的时候我都说:“开京,你想我吗?”沉默许久之后,我接着讲给他听这天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哪个孩子生病了,哪个孩子表现特别聪明出色,我们如何用光了药物,他不能回来给学生们教地理是多么可惜,如何如何。有天我只好告诉他说道勒小姐今天早上没能醒来,她很快就要来,长眠在他的身旁。早餐的时候,格鲁托芙小姐说:“她去得很安详,回到主的身边去了。”她说得很轻松,仿佛很高兴事情这样发生,可是说完,她马上紧紧闭上嘴巴,嘴角露出两道深深的皱纹,透露出她的伤心。对格鲁托芙小姐来说,道勒小姐就像是母亲,姐妹,是老朋友。
道勒小姐死了以后,格鲁托芙小姐开始制作美国国旗。我觉得,她制作国旗的心情,跟我为开京的墓献上甲骨是样的,她也是为了留住些记忆,生怕自己会遗忘。她每天都要绣颗星或是缝上条颜色。她先把布条染成红色和蓝色,然后缝在起。她还教学校里的学生也起来制作国旗。没过多久,我们这座老庙的外墙上,就飘扬起五十面美国国旗,后来变成百面,二百面。人家若不知道这里是座住着中国孤女的育婴堂,定会以为里面有许多美国人在举办爱国聚会。
个寒冷的早晨,日本军队果然聚集到我们院子里来了。虽说那天并不是礼拜日,我们依旧集中在大厅里作礼拜。我们听到砰砰的枪声,跑到门口,见厨子跟他老婆两个人都趴倒在地,鸡在满地乱跑,啄食撒了地的谷子。本来挂在门口的面大美国旗如今倒在地上。女孩子们哭了起来,以为厨子和他老婆死了。但是我们随后看到厨子身体动了动,小心地转头去看身后是什么人。格鲁托芙小姐推开众人冲到前面,我想,大家可能都以为她会冲上去教日本人住手,因为她是美国人。可是她却要我们大家安静。随后大家都安静不动了。我们都把手捂在嘴巴上,防止自己叫出声,然后眼看着日本兵“砰砰”得放枪,把其他的国旗都面接面打倒在地,要是谁没打中,还大声批评句。打完了国旗,他们又开始开枪打鸡。被打中的鸡先是飞跳起来,叫阵子,然后才倒在地上。最后日本兵带着死鸡离开了。厨子和他老婆站了起来,剩下的几只鸡小声咕咕叫着,憋了半天的女孩子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格鲁托芙小姐叫大家都回到大厅里去。进去以后,她声音颤抖地告诉大家,说她几天前从收音机上听说,日本人袭击了美国,美国已经对日本宣战了。“有了美国人站在我们这边,中国很快就会赢得着场战争的胜利。”说完,她教大家跟她起鼓掌。为了让她高兴,我们都面露微笑,假装大家都相信这是个好消息。那天晚上,格鲁托芙小姐把她从北京联合医学院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其他消息并告诉给教师和厨子夫妇。
“北京人的骨头失踪了。”
“毁坏了吗?”潘老师问。
“谁也不知道,四十个远古人类的骨头完全失踪了。骨头本该用火车运到天津,然后通过艘美国船从天津运到马尼拉,但是船沉了。有人说装骨头的箱子根本没有搬上船。他们说日本人截下了火车。他们以为箱子里不过是些美国兵的东西,因此就把箱子扔到铁道上,让火车碾碎了。如今谁也不知道到底真相如何。不管怎么说,都是坏消息。”我听着她的话,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被掏空了。开京所有的心血,他最后次到考古坑,牺牲了生命——这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想像着那些细小的头骨片跟鱼儿起漂在海水里,慢慢沉到海底,鳗鱼从上面游过,沙子渐渐将它们埋在下面。我又看到骨片被当作垃圾扔下火车。军用卡车的车轮碾过,把骨片轧成比戈壁滩上的砂石大不了多少的碎片。我觉得那些骨头就像是开京的骨头。
第二天,日本人来把格鲁托芙小姐带到战俘营去。格鲁托芙小姐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她没有试图逃跑。“我决不会主动离开我的学生,”她对我们说。她的衣箱早已理好,她带上了旅行用的帽子,帽带系在脖子上。五十六个女孩子站在大门口,哭着跟她道别。“潘老师,别忘了上使徒课,”她临登上卡车车厢前,回头叫道。“别忘了告诉其他人,教他们传福音。”我觉得她的告别词很是奇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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