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无尽的绝望感一点点滴落逐渐积蓄成汪洋要吞噬淹没去活着的气息。
若干年后薛颜珂长大了,回想起这段记忆依旧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之一,没有经历过寂静的人想象不到那种濒临消失的痛苦,在身心的折磨下他当时甚至想到了死亡。——直到他听到了一阵胡琴的乐声。
那应该是乡村里最常见的乐声,砍一棵普普通通歪脖子胡杨木,扯一把马毛撕一张蛇皮简简单单敲成一把简陋的乐器,平时干农活闲下来了的人们会拿出来扯两下唱几声干巴巴的大白戏。此时正是这种胡琴声突入了黑暗的寂静之中,像是干扯着一口嗓子在旱地里喊雨的农户一样把沉闷的气息全打破了。
薛颜珂慢慢地动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紧闭着的门,许久他渐渐摸索着着站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连水都没有喝一口,这样极为虚弱的情况下他几乎要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薛颜珂深呼吸了几下胸口剧烈起伏,待到眼前的眩晕有所缓解之后才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少年有些不稳顺着胡琴的声音拉开了一直以来闭着的木门,却一瞬间呆楞在了那里。
他看到了自己心中的白月光。
唐黎坐在院落一棵枯死只剩枝干的槐杨树下,地上没有凳子只有一块被人坐得发光的大青石,他毫不嫌弃坐在石头上手持一张歪脖子胡琴似乎极为感兴趣地在研究怎么演奏,拉出的几个音破碎嘶哑无比难听,可是他无比严肃的样子却像是在用维也纳手工定制小提琴演奏小夜曲。
月光在空旷的山村间显得的特别亮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银色的月光安静地撒了一地,落在那个人的发间颈项白雪一片。此时的场景太过美好,一瞬间将薛颜珂荆棘丛生的心净化地清澄空明。只是,唐黎的琴拉得实在太难听了些,隔壁李陵的屋子里发出了砸东西的声响,让唐黎不得不停下来无奈地笑了笑。
一只落在槐杨木枝头的鸟儿轻盈地点了几下,似乎在太过明亮的月光下有些受惊,腾飞起间翅膀的羽翼扑腾声伴随着啼鸣回荡在山涧之中不绝于耳。
唐黎对着薛颜珂笑了下,冲他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旁坐下。少年有些回过神来,按他说得去做了。刚一坐下唐黎就侧着头问他:“颜珂我拉得还好听吗?”
薛颜珂立刻很诚实坚定地摇了摇头,唐黎笑了下:“要是你之前一定会说:我拉什么都好听,做什么都很好。”
看着少年沉默,唐黎并没有等他回答,纤长的手指拨了几下弦听它发出小小的嗡鸣声:“并不是你改变了,而是这是真正的你。”
他拿起胡琴像是仔细琢磨了几下,再次拉起来的时候居然没那么难听了,像是找着了曲调和窍门一般把这种简陋又难驾驭的乐器至少拉出了一点水准来。薛颜珂仔细听了一下,发现是一首出名的戏曲——汤显祖的《牡丹亭》,平日里唐黎似乎对这一折子戏喜欢得很,经常在家里放连带着薛颜珂都极为熟悉。
胡琴拉了几下,唐黎眉眼如画一下子眼神如波,他提着嗓子念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样的曲子本该由妙龄姑娘细细唱出,此刻的唐黎吟唱之间却如同上好的花旦不差名伶半分,薛颜珂细细听着都快痴了看着眼前的人即觉得陌生又觉得新奇,似乎那个飞扬跋扈的人此时一瞬间成为了游园惊梦里的一抹香魂,飘渺香艳地让人移不开眼也抓不住衣角。
这么想着薛颜珂心里突然有点紧张,他微微偏了些身子伸出手抱住了唐黎的腰像是想让他留下来。肌肤相贴的那一刹那少年的心立刻就溃不成军,方才动荡荒芜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回归了原位巨大的委屈与酸楚如同洪水一般从麻木的身体深处涌现了出来。薛颜珂有些颤抖感受着唐黎的体温,他惶恐到无法自己,之前可能失去他的痛苦此时化为了无法接受的情景,连想一下都要撕心裂肺。
唐黎心里心疼,任由着少年抱着他,眼里变得柔和而温情:“我的母亲是一位很出色的戏曲家。小时候哪怕在家里我也经常看她练习着身段和戏腔,很多次她给自己画上戏妆穿上水袖练习唱戏,我……甚至都没有认出她来。”说到这里唐黎似乎想起了一些很好玩的事情,脸上出现了一些调皮的笑意“好几次我不高兴,冲着我母亲大喊,让她把我真正的妈妈还给我。我母亲却拒绝了,她说,无论哪一个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是真正的她。”
唐黎摸了摸薛颜珂的头:“你怎么会知道,你所扮演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自己?”
薛颜珂一下子沉溺在了那双满载深意的眼里,他深呼吸一口气把那句话深深听进了心里在嘴里重复了一遍:“我所扮演的人,或许是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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