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烟在室内默然伫立,深浓的暮色从室外渐渐弥漫到厅内,他的身影也渐渐笼在黑暗之中。容颜看不甚清,只一双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夹板捆搏,垂挂在胸前。左手探入内襟,掏出一粒丸药。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轻轻揉着。
不管他在部下面前如何果敢坚强,到了无人的长夜,他便倍感空落。这颗丸药,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当对她的思念无法抑制之时,看到这丸药,就坚信了她还活着的信心。让他能够,熬过这漫漫长夜。
“王爷,璇玑公子求见。”娉婷在门口轻轻禀告道。
夜无烟黑眸一凝,冷声道:“传他进来!”
嫂婷应声而去。
夜无烟回身坐到了软榻之上,有侍女进来,将案上火烛燃亮。
院子里,一个玄衣公子踏着沉沉暮色缓步走了过来,身后随着两个侍卫,一人执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霜雪。另一个抱着一个大书箱。
“凤眠拜见璿王!”玄衣公子缓步踏入室内,温言拜倒。
夜无烟眉头拧了拧,低首看了看他,低声道:“凤眠,平身。”
凤眠虽是四大公子之一,但是,在夜无烟璿王这个身份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四大公子之中,只有惜花公子凤眠没有武艺,如书生一般羸弱。也只有他的身份最隐秘,乃璇玑府璇玑老人的玄孙。璇玑府为朝廷所用,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却为春水楼所用。
世人都知璇玑府的璇玑老人是奇才,璇玑公子只是一个常年多病的书生。却不知,璇玑府真正的奇才是凤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千里眼望远筒,霹雳弹,加了机簧的弩……都并非璇玑老人所创,而是凤眠研制而成。
凤眠没有武艺,却凭着聪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和武艺高绝的其余三公子并称为四公子。
“凤眠,冰天雪地,你何以至此?”夜无烟淡淡问道,他并未召他前来。
凤眠起身,缓步走到几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搓了搓冻的红通通的僵硬的手指。冰天雪地,长途跋涉,虽说有马匹,但是,这跋涉之苦,还是够他受的。
“王爷,凤眠此番来,是要给您看一样东西。”凤眠低声说罢,向身后的侍卫道,“把东西呈给璿王。”
侍卫将手中的木箱放到地上,从中拿出一张白绢托在手中。娉婷缓步上前,接了过来,将白绢铺在了桌案上。
素白的绢帛上,用浓墨画着一只似船非船的东西,那样子的确是船,只是却没有风帆。
“凤眠,这是你新研制的船?何以没有风帆,这如何在海上航行?”夜无烟沉声问道。
“王爷,这船不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而是在水底行驶的。只不过因为水底缺少空气,在水下行驶的时辰较短而已。王爷,你看……”凤眠伸指指着素帛上的船一一为夜无烟解释,这船如何用,如何潜在水下。
一双温雅的黑眸,在晕黄的灯下,灼灼发亮。一旦说起他设什的宝贝,他便如此沉迷。
夜无烟闻言,凤眸一亮,沉声道:“凤眠,此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凤眠点了点头,道:“王爷,凤眠虽然只是画在纸上,因材质缺乏,是以并未做出实物,但是,凤眠坚信,这种船是可以做出的。而且,凤眠相信这世上已经有这种船了。”
夜无烟轩眉一展,深幽冷冽的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凤眠,这么说……这种船在冰下的河水中,也是可以航行的。而当日……”
当日,瑟瑟,莫非就是被人用这种船从冰下航行,将她带出了绵云山。否则,何以他派人封锁了墨城封锁了绵云山,沿着恨水河一直向东,都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这么说,她活着的希望便更加大了。
“我猜,当日,他们便是为了脱身方便,事先将此船藏在绵云山中的恨水河畔。”凤眠修长的轩眉微凝,沉声道。
前些日子,云轻狂将发生在黑山崖之事,飞鸽传书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研制这种船,一瞬间便想到了,是否那些人便是用此船带走了江姑娘。
夜无烟点头,如果那些人真是坐这种船逃走的,那么也便可以解释他们何以将伊冷雪劫持在黑山崖。因为黑山崖下便是可以脱身的恨水河。
“不过,之所以选择在黑山崖,有这种可能,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另一种可能。”凤眠低低说道。
“你是说内应?”夜无烟问道。
“对。王爷可曾想过,可曾怀疑过,伊冷雪。”凤眠低低地吐出伊冷雪的名字。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伊冷雪。
夜无烟一呆,在整个事件之中,他一直是把伊冷雪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从未想过,这事情是和她有关系的。但是,此时想来,伊冷雪或许并没有和劫持他的人勾结,但是,她可以要求劫持她的人将她掳到黑山崖。
“她,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本王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娶她护她,她何以,还要如此做?”夜无烟凝眉道。
“王爷,你只是给她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可是她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凤眠道。
夜无烟起身,负手默立到窗畔。
伊冷雪,在他心中,无疑就是一个仙子,或许是因为四年的痴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在他眼里,她是那样圣洁清冷。他不相信,她也会和凡俗女子一般,做出这等事情。
“娉婷,你带璇玑公子去歇息。”夜无烟在室内踱了几步,便踩着夜色,向伊冷雪的居所而去。
一轮孤月悬挂在暗蓝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伊冷雪坐在炉火旁的紫檀椅子上,听着火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她披着一件镶着雪狐毛的裘衣,云鬟低挽,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碧玉簪子,耳带嵌珠珊瑚坠子,一张素颜,虽然绝美,但是,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的病容来。
近些日子,自从在黑山崖上被那场大雪和山风冻坏了身子,加之又受了些许惊吓,她也得了一场寒症。如今,也落下了病根,虽说是挨着火盆子,可是,全身依旧还是畏寒。报应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吗?当日,江瑟瑟为了给她驱毒,也曾落下了寒症。这么快,她便也尝到这种痛苦了。
自从那次驱毒苏醒后,她便一直处于一种不服输,不甘心的境界里。她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北鲁国子民对她的膜拜,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云端,成为了神佛。可是,一旦从祭司的位子上下来,凡人的欲念便彻底控制了她。沉静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说压抑了四年的欲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她想要的东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极是不甘心。其实她要的也不算多,只不过是他的爱。可是,他什么都能给她,只有爱,却给不了。
他保护她,他若到春水楼,便也带她到春水楼,他若在王府,便留她在王府。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名分,对她温言雅语,只是,这种相敬如宾,让她心底恐慌。
纵然是他站在她面前,不管离得多近,她都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而在那膜的另一面,他的苦痛忧郁,都和那个女子有关,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要打破这种境界,她拼命地想要在他的面前展现什么,因为,她知晓,其实他并不了解她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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