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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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终了,政委宣布队伍解散,稍事休息。首长们被各自的警卫员包绕着,喝水或是抽烟。跳了一曲的女兵们,脸色红红,兴奋中夹杂娇羞。应眉大口喘气,好像刚刚在深水扎了猛子。安疆说,你被一个大高个搂着紧紧……应眉说,那是副军长。安疆说,真的吗?应眉说,他亲口说的。安疆说,我没看到他和你说话啊?应眉说,死丫头,你盯着我们?安疆委屈地说,怎么是“我们”?我没盯他,我盯着你啊。

话还没说完,政委集结新的队伍。这一次,凡是上次跳过舞的女兵不再入选,换上一批新人。安疆再一次坐冷板凳,呆呆看别人起舞。好在这一次有应眉陪伴,可以把悄悄话说下去。

没有电,只有几盏大瓦斯灯照明,但每个年轻姑娘的脸,都是极好的反光镜。灯光打到她们脸上,她们就用十倍的亮泽把灯光反射回去,边疆漆黑的夜空中,有了来自大地的点点光斑,如同无数星辰坠落旷野。

安疆问应眉,今晚上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些人来干什么?

应眉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安疆说,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应眉说,凭什么呀,你这么想?

安疆说,就凭你比我们读的书都多呀。

应眉沉吟着说,书上没讲过这个。

舞场经跺踏踢搓,地面水分已蒸发贻尽,每一步跑动,都搅起沙烟。

副军长下场,找到政委说,这拨不是刚才那拨女娃了。

政委说,换了一部分人。

副军长说,换回来。

政委一下子没听明白,反问道,把什么换回来?

副军人很简短地说,女娃。

政委在舞曲半截叫停,让第一次组队的女兵们再次下场。应眉走了,安疆第三次留在场外。

到了互相找舞伴的时刻,安疆看到副军长推开了正好跑到他跟前的女兵,四处睃巡。安疆再愚钝,此刻也猜到了副军在寻找什么。安疆简化了对他的称呼,下意识地想到以后可能会常常提起他。副军用侦察过无数敌情的目光飞快扫描,走到正和另一位首长跳舞的应眉面前。那位首长看到副军之后,就把扶着应眉腰肢的手松开,举到右眉梢,形成一个军礼。他可能是师长吧?安疆想。简短交谈之后,师长离开了,落寂地走到一旁,点燃了烟。副军和应眉跳起舞来,旋转着,从舞场中心向边缘漂移,很快安疆就看不到他们了。

安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永远的劣势。她不漂亮,没有秀丽的身材,平凡甚至是丑陋的。

舞会后,应眉总是很忙,或者说,应眉不忙,可总是处在待命状态。副军有空,会派警卫员和雪白的战马,来接应眉。应眉不能和大家一道去菜地劳动,她不能满面尘土一身粪肥气味去见副军。应眉也不能和大家一道吃饭,副军只有在吃饭的时间才有闲暇,很愿意请应眉吃饭,让炊事员炒应眉最爱吃的腊肉豉鱼。副军一定要应眉吃很多,如果应眉吃得不够多,副军就不高兴。应眉饭量窄,如果在女兵训练队吃饱了,到了副军那里,就吃不下多少饭了。

第三十七章

没有人来接安疆谈心。安疆很自卑,觉得那些被请去谈心的人,比自己要革命得多。后来,舞会也很少开了,大多数女兵都有人来接她谈心了。

安疆和应眉的谈话,也越来越隔膜了。应眉和副军谈话的时间,要比和安疆谈话的时间多多了。应眉说,安疆,我把你的事跟他讲了。

安疆装作不懂,说,他是谁?

应眉说,你知道你还问。咱们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和你说了。

安疆慌了,说,我有什么事?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应眉说,我知道你的心。咱们坐过一个闷罐火车皮,又坐过一个汽车大厢顶。

我不愿自己走了,留你在这里……

安疆抓住应眉的手心说,你要到哪里去?我不让你去!

应眉说,我就要到副军那里去了。我走这条路,你也要走这条路。我已和副军说了,叫他找一个好军人,职务高一些……

安疆到了这时,才明白了谈心的核心内容。她原本抓着应眉的手指,这会儿握住了应眉的手腕,说,应眉,你不是还要作医生吗?你怎么还没看过一个病人,就先成了人家的老婆!应眉,你别骑他的白马,你别吃他的豆豉腊肉……

应眉说,安疆,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现在才知道你该是我的姐姐。

应眉是队里第一个出嫁的女兵,副军派人把应眉和她简单的行李一起拉走。应眉泪水涟涟,说训练队就是她的娘家。班长提出是不是给应眉开个欢送会,政委说不必。班长说,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是很有感情的。再说,应眉嫁给了副军,这是队里的光荣,又不是嫁给了国民党。队里不开,班里也要开。

政委严肃地说,队里坚决不开。班里也不能开。这是纪律。

班长不服地说,关心爱护革命同志,还有错吗?我不懂。

政委并不说明理由,神情坚定。他半秃的头顶几乎全秃了,面色晦暗胡子茂盛,好像打更的老人。

安疆没有送应眉任何结婚的礼物,一是女兵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产,物品全是发的,凡是安疆有的,应眉都有。二是安疆可惜应眉,还什么都没有学,什么都没有干呢!安疆故意躲着应眉,让应眉找不到和她告别的机会。等到应眉惆怅地走了,夜里安疆大哭一场。安疆在被子里面哭,眼泪把被头湿透了,感觉很渴,从通铺上悄悄坐起,走出宿舍门,想到炊事班找点水喝,走到空旷的院子里,也许夜色清凉,安疆突然不那么急切地想喝水了,在院子里一个人走来走去。

午夜的戈壁风,以它不变的钢硬,戳着安疆的皮肤,刺入她的骨骼。安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她听到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吹气如兰。她想这是应眉,应眉从副军身边跑回来了,看望自己的老朋友,找回自己的医生梦。

她猛回头,看到了政委。

政委说,安疆你为什么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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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疆很失望。她不想碰到任何人,但她碰到了她最不希望碰到的人。尤其令安疆奇怪的是,政委为什么会吹气如兰?后来她知道了,政委正用一种名叫“留兰香”

的牙膏刷着牙,看到一个身影在院中彷徨,顾不得吐出牙膏沫,白着嘴唇过来。

安疆说,我要喝水。

政委说,你在这里站半天了,并没有喝水。

安疆说,又不渴了。

政委说,回去睡吧。

安疆说,我睡不着。

政委说,和应眉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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