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陪伴着他走到尽头,却没有想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一向只修浩然正道的父亲被人诬赖成魔修,宗门倒戈相向,亲友竞相背叛,欲证明清白的父亲忽然魔性大发,红着眼睛屠戮着宗门。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也不外乎如此。
他站在血泊之中,一边是宗门,一边是养育他的父亲,进退两难,道德和亲情几乎将他撕裂成两半。
他迎着阳光看向天空,忽然看见了小艾。小艾着了一件纯白色的曳地长裙,款款登上他们定情的塔,笑得温婉而美丽。他看见了她手中的托盘,托盘中摆放着一颗妖魔之心和白玉酒壶,他想起前一日小艾盈盈浅笑为父亲斟酒的样子……
真相来的如此残酷而猛烈,令他措手不及。小艾站在高塔上,愤怒的控诉,以女子的名誉为代价控诉他父子二人禽兽的行径。
一天之中,他和父亲的名誉尽毁。所有修士都很愤怒,齐齐扑了上来,无数法器交织成一张巨网,遮了漫天阳光。
他忽然觉得很冷,就在他即将坠入无尽冰渊的瞬间,温热的液体缓缓淌过他的脖颈。他仰起头来看父亲惨白的脸色,父亲说:“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经受住小艾的诱惑,答应和她结为道侣,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你……做父亲我做的很失败,做为爱人,我同样很失败,我伤害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你快走,好好活着,替我看一看仙界的风光……”
人常说,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从道途走向魔途,也不过一步之差。
那一天,他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带着满身伤害,疲惫的走出了宗门。宗门弟子几乎全灭,小艾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咬唇握拳,愤怒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彼此眼中再也见不到彼此的身影。
“小艾黑化了?”桑玖吃惊的道。
虽然不知道师弟口中的黑化是何意,不过能凭着语境推断出来,白夙微微一笑:“因爱生恨,人之常情,若当年尊者放下背负,同她离开,也许他们之间便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师兄说得对,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很容易就困死在自己为自己织出的绝境中。明明只要他们一起离开,就不必走到那个地步,可尊者偏偏……唉,就算尊者离开,尊者的父亲大概也不会怪他的,他心中本来就自责,若是尊者和小艾离开,也许才能给三个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现在总算明白师兄说尊者因情入魔是何意了,小艾又何尝不是因情入了魔呢,女人报复起来真是有些可怕呵。之后呢?”
“之后尊者离开宗门,小艾继承宗门宗主之位。尊者入魔之后开辟阴月之境,与宗门形成对立之势,两派之间互有开战,造成死伤无数,却也一直不能分个胜负,只是自那之后,小艾和尊者再也未见过。最后一次见面,却也是诀别之日……”
桑玖喃喃:“接下来的情节一定很悲伤,我要不要听呢?”
白夙微微一笑:“你都知晓结局了,又何必去在乎情节悲不悲伤呢?”
“呃,也对。那师兄继续说吧,我听着呢。”桑玖挠了挠脑袋。
白夙见桑玖低垂着脑袋,发心看起来柔软而干净,忍不住凑近了些,闻到他的发香。他顿了一顿,尽量用局外人的语气道:“再次相见,小艾青衣冷冷,满头青丝早已在尊者入魔之日覆上白雪之色,尊者黑衣阴沉,一身煞气犹如修罗归来。正邪之间的较量,山河变色,日月失明,尊者心中记着父亲之死,出手不留情面,小艾法袍被震碎之后,一身红衣潋滟的缓缓飘落于尊者面前,她拭去唇边血痕,展颜笑了一笑,说,生不能相守,惟愿死能与君同眠。便上前拥住了尊者,自爆元婴,与尊者同归于尽了。”
桑玖呆了一呆,怔怔然道:“同归于尽?”
“尊者毕竟炼出了魔骨,又岂是轻易被人杀死的,还魂之后,只见漫天遍地皆是无尽血光,唯有小艾一身红衣静静躺在枯树下,流云从她的头顶飘过,他从她的眉间瞥见了初见的痕迹,霎时心痛如裂,悲伤入骨,再也承受不住,抱着小艾的尸身遁入地宫,自此与她永世沉眠在冰棺中。”
白夙说完,桑玖却沉默了。只见他微微将头转向冰棺的方向,眨了眨眼睛,触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呆了片刻,听得他低声道:“希望他们来世能够幸福。”
白夙失笑,知晓他的呆瓜师弟又犯傻了,莫说修仙之人没有轮回,再者,魔道尊者当年入魔之时,取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六魄祭炼出一身魔骨,将残魂封印在魔骨之中才得以不灭之躯,若非他为情所伤,自绝于小艾身边,这世上再无一人能杀死他。可是他一旦自绝,便再无转圜之路。
周围忽然寂静的可怕,那种压抑的氛围又回来了,白夙心头添了几分警惕。
桑玖脑海中灵光一闪,蓦地抬起脑袋:“师兄,我刚才接到了一个突发任务。”
“嗯?”
“帮助俊美无俦的师兄获得鬼符令,奖励是一千块中品灵石呢。”桑玖咽了咽口水。
“鬼符令?”白夙自动忽略了脑残粉系统的形容词,低声沉吟道。
桑玖狠狠点头:“师兄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白夙拉起桑玖的手,缓步朝冰棺走近,两人并排在石阶上坐下。
“中州的凡人历史上曾发生过一件重大案件。”白夙握住桑玖的手,伸指轻轻摩挲着他光滑的手背,轻声续道:“所有国家的死囚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任凭他们寻遍,莫说是尸骨,连衣物都不曾寻到一件。”
桑玖的手被他摸的有些痒,皱眉道:“莫非死囚的失踪和尊者有关?”
白夙却不答,又道:“之前葬剑谷中见到的断剑和残骨可还有印象?”
桑玖点点头,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莫非……”
“入魔并非儿戏,狠辣的手段,决断的气魄,缺一不可,当日尊者不但祭炼了自己的魂魄,为制成鬼符令,不惜杀尽天下恶人,祭炼他们的魂魄,封入鬼符之中。葬剑谷中的尸骨是前来围攻他的修士留下的,他同样祭炼了他们的魂魄,将他们的尸骨制成骷髅军团对抗正道。”
桑玖面色微微一变:“鬼符令竟是这么邪恶的东西!系统怎么能发布这么坑爹的任务!师兄,我们放弃这个任务。”说罢拉起白夙的手就走,却被白夙拍了拍手背。
“师兄?”桑玖不解。
白夙道:“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进来这阴月之境的吗?”
“那只双头怪鸟……”桑玖怔了一怔,“难道……”
“若不按照它的意愿,只怕你我无法离开这阴月之境。”
“可是……可是……”桑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祥预感。
“我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桑玖,相信我。”白夙轻声道。
桑玖抿唇,片刻后,他重重点头,沉声道:“师兄,我信你。”
白夙微微一笑,握住他的肩膀,凑上前,在他额上印下浅浅一吻:“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说罢放开了桑玖,低声道:“站在这里等我。”
桑玖点点头,犹豫:“师兄可知道那什么鬼符令在何处?要不我将山海图鉴拿出来吧。”
白夙温声道:“不必,你只需等我就好。”温柔的看他一眼,起身朝冰棺走去。他立于冰棺旁边,俯身朝冰棺中的两具枯骨看去,沉默片刻,伸手拨开锦衣,自魔道尊者的怀中取出一枚玉制的令符。
就在他的手指触及鬼符令的瞬间,光芒绽起,一条黑色的小蛇迅速攀上他的手臂,顿时铺天盖地的寒意将他整个人裹住,令白夙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白夙反应也快,身上灵力暴涨,猛地将冰蛇震开,后退了一步。
只见殿内忽然狂风大作,顿时所有的红烛烛火齐齐晃动着,忽的一下,全部灭了,整座大殿一下子都陷入了黑暗中。
第63章
桑玖听见声响,迎着狂风,不安的唤了一声:“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忽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桑玖孤零零的站在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心剧烈一跳,道:“师兄,是你吗?”
“是我。 ”片刻后,白夙的声音响起。若此时桑玖能看见,必能瞧见他满脸凝重的神色。
他轻轻拍了一下桑玖的肩膀,自储物袋中取出照明的珠子,一手握住桑玖的手,带着他离开。
桑玖跟在他身后,犹有些不放心:“师兄拿到鬼符令了吗?”可是系统并未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啊!
“嗯。”白夙淡淡道。
桑玖愈发不安,越来越觉得奇怪。总感觉师兄好像忽然变了似的,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怔怔的跟随着师兄脚步。
忽然白夙停下脚步,厉声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桑玖吓了一跳:“师兄是在跟我说话吗?”
“得我鬼符者,永世为我奴!”白夙忽然猛地推开桑玖,无数阴风自他周身拂过,桑玖被这股阴风吹得浑身战栗,只能凭着声响判断白夙的所在,疾声呼道:“师兄!”
他急急召出玄阴剑,凭着感觉刺向阴风的来源,忽然砰地一声,是什么撞上墙壁的声音。桑玖面色一白,扑上前去,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师兄……”桑玖胡乱摸索着,几乎快哭了。
“嗯,我在呢,呆瓜。”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桑玖剧烈跳动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犹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师兄,真的是你吗?”
“是我。”白夙伸出手来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面庞,“别怕。”
“刚才怎么了?”桑玖的手指几乎在颤抖,心有余悸的问道。
“是尊者的残魄。”
“尊者呢?”
“走了。”
“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只是想借我的手完成一个心愿而已。”
“什么心愿?”
“销毁鬼符令,释放十万幽灵重回轮回道。”
“嗯?鬼符令毁了吗?”桑玖道。
白夙合起手掌,不动声色的将鬼符令塞入怀中,低声道:“嗯,我亲手将它毁了。”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早在白夙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响起,桑玖喜滋滋的收取了灵石,虽然刚得到手就将它毁了有点可惜,不过那鬼符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销毁了也好,只要师兄没事就好。
他摸来摸去,终于摸到白夙的脸,满手的血污糊了白夙一脸,轻声问道:“师兄可受伤了?”
“只是一些轻伤而已,我们走吧。”说罢拉起桑玖,从地上拾起掉落的珠子,借着珠子的光芒带着桑玖从另一道门离开。
魔道尊者,算是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吧……
将残魄禁锢在尸骨中万年,也不过是等待一个人销去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桩罪孽,只可惜他等到的人是他白夙。
白夙冷冷勾唇一笑,他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为完成一桩心愿。尊者若不甘,怨就怨命数吧。
长长的地宫终于走到尽头,白夙挥掌震开面前的石门,无数天光顿时倾泻而来,照在两人的面庞之上,一眼望过去,只见无边无际的忘言花随风摇曳。
“我听到了花的声音。”桑玖忽然道。
“花的声音?”白夙喃喃。
“嗯,花被风吹得声音,还闻到了花香。魔道尊者还是很爱小艾的吧,还有他的父亲,这场孽缘中他牺牲了自己,成全了父亲,只可惜却伤害了小艾。”桑玖叹道。
白夙握起他的手,走出地宫,朝着花海中心走去。忽然长空中响起一声长唳,桑玖一怔,不由得停下脚步,脸色一变:“这声音我记得,是双头怪鸟!”
白夙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只觉得头顶掠过一大片阴影,他心生警惕,带着桑玖后退了一步,
双头怪鸟也瞧见了他们,兴奋的叫了一声,扑着翅膀扇着狂风朝这边掠来。
翅膀带起的风卷起无数落花和泥土,呛得桑玖直咳嗽,白夙见状,拂袖带起一阵风,吹走落花和尘土,这边双头怪鸟已经扑了过来,忽然一团光芒亮起,双头怪鸟的身形猛地变小了数倍。
白夙不动声色的捏了一道法诀,却没有发动攻击,因为他没有感觉到双头怪鸟的杀意,反而觉得它只是在像他们示好,只是示好的方式蠢了些……
桑玖犹记得之前被双头怪鸟抓着满天飞的场景,连忙缩到白夙身后,一颗脑袋不安的转来转去,很担心再次落入它手中。
双头怪鸟嘎嘎叫了两声,见桑玖没有看自己,有些不高兴了,想扑过来,却见白夙一双淡漠的眼睛中流出几分冷意,立马止住了脚步,不开心的在地上跺着脚,发出怪异的叫声,祈求得到桑玖的关注。
桑玖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白夙与双头怪鸟作战的声音,不由得偏了偏脑袋,问白夙:“那只鸟怎么了?”
“犯蠢了。”白夙淡淡道。
桑玖:“……”
双头怪鸟听白夙这样说,更加不开心,爪子在地上用力的刨着土,连忘言花的花根都被刨了出来。
白夙不动声色的拂袖挥开泥土,沉默的看着双头怪鸟暴躁的跳脚,似乎是想弄清楚它到底想做些什么。
双头怪鸟暴躁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桑玖的不对劲,立马停止了动作,伸长着脑袋冲着桑玖嘎嘎叫唤着。要不是顾忌白夙,它早冲上前去了。上次为了把桑玖丢进这阴月之境,它一身好看的羽毛都快被白夙拔光了,想想就觉得不能忍!
桑玖就算看不见,也大概知道了双头怪鸟是在和自己交流,可惜自己不懂鸟语啊。他挠了挠脑袋,问白夙:“它想表达什么?”
“它想和你结成血契。”
“啊?”桑玖一愣,快速的在脑海中勾勒出双头怪鸟的样子,不由得头皮发麻,连忙摇头,“我不要!”
两只脑袋的怪鸟,又不能团成毛球抱在怀里,更不会变白白嫩嫩的闺女,他才不要!更重要的是,安慰它的时候,到底摸它哪个脑袋是一个很纠结的问题。
双头怪鸟听了桑玖的话,见他拒绝的如此果断,立马垂下了两颗脑袋,十分的忧郁,哀哀的朝他叫了两声,难过的用爪子轻轻刨着土。
它丢他进阴月之境都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是为了尊者的心愿,它才不会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一见钟情的主人。
面前的土地终于被它刨出了一个大坑,双头怪鸟哀怨的朝桑玖瞅了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果断的跳进了坑里。
如果桑玖不肯跟它结血契,它跳进坑里将自己埋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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