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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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垣心领神会,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隔壁房间里传来响动,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传来,“你们想对她做什么?!”顾惜突然惊惶的站起身,力气之大,令一旁搀扶的绿萼始料不及。绿萼关切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手指触碰到顾惜的身体,绿萼才惊讶的发现,眼前身材娇弱的女子该是承受着怎样的恐惧与无助,才会使得她抖动得如此厉害。紧跟着隔壁房间里传来赵之垣阴测测的说话声,“如果不想她受到你这般待遇,姑娘还是乖乖配合的好。”那女子疯狂扭动身躯,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你这个魔鬼,一定不得好死!我顾怜纵然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既然姑娘如此执迷不悟,那赵某也只能仁至义尽了,只是可惜了姑娘的妹妹一身肌肤赛雪――”赵之垣摇头叹息,刑架之上的女人疯狂的扭动着娇躯,歇斯底里的诅咒道,“你们不能伤害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衙役班房里的顾惜脸色惨白,双膝一软瘫倒在地,“您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您别再折磨她了。”年熙豁然站起身,目瞪口呆的望着跌坐在地,神情凄婉绝望的顾惜。
年富道,“十二年前,江南临州顾文昭因修撰明史获罪,全族一百零三口斩杀于菜市口。事发三天前,顾文昭一对年仅六岁的双胞胎女儿突发恶疾暴毙。如果那一双女童还活着的话,现如今该正当芳华之龄吧?”顾惜惨然而笑,“父亲原本可以遣散家仆,逃逸海外,只是知道这样一来动静太大,必然惊动官府,到那时恐怕一个也逃不掉。”年富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终他选择用全族人之性命换得一双女儿逃出生天。”年富目光怜悯的望着跌坐地上的顾惜道,“只是你们的做法,令当年顾府一百零三条性命白白死去。”
顾惜仰头望向年富,目光含泪,“没人能眼睁睁看着族人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死去,还能够改名换姓以期望平平安安过完下辈子。换做是您,您也不能!”年富点头,“换做是我,也许我会用更为激烈的方式报复当年居心叵测捏造事实的举报人、草菅人命之案件审理者,甚至和那个见死不救的人。”顾惜手掌轻抚腹部,表情痛苦扭曲,“可惜那罪魁祸首的举报人死了,于是在我们八岁的那年,姐姐被卖进了隆科多府上做了福晋的侍女,而我便成了熙少爷的贴身婢女。”顾惜的目光始终不敢望向年熙,而年熙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最后浑身虚软的瘫坐到椅子上,一双眼睛呆滞的望着顾惜那张苍白如纸的娇颜。
年富幽幽叹息,“比起你姐姐,你还是太心软了。”顾惜苦笑,“是啊,十二年的朝夕相处,早已令那梦中族人的血变得暗淡。我甚至曾一度期望他的到来,能埋葬一切的阴霾,让生活重新开始。”年熙呆滞的目光之中终于泛起了点点泪光。年富沉沉叹息,“蒋兴云之女能这么顺利的找上二少爷,可是你姐姐丛中穿针引线?那一次也是你们分离十二年后第一次的接头吧。”顾惜目光黯然,“在牢中见到富少爷的那一刻,我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年富突然兴致盎然道,“可想知道你姐姐这十二年来都做了什么?”顾惜怅然苦笑,“以姐姐的性格,恐怕会不死不休吧。”年富道,“隆科多嫡妻出生世家,乃隆科多之母赫舍里氏的远房侄女,端庄贤淑,性柔宽和。起初与隆科多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婚后育有三子。直到七年前一位唤作‘四儿’的妾侍突然出现,赫舍里氏嫡妻的地位荡然无存,四年前更是一夜暴毙。隆科多嫡妻死后,顾怜迅速成为‘四儿’的心腹,在府中地位超然。”顾惜垂目,一滴清泪滑落,娇躯颤抖,再也难以支撑,趴倒在地,神情痛苦。
“人人都道隆科多长子岳兴阿性情暴戾,却不想一位年仅十五的少年儿郎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被人做成人彘,凄惨死去,世人又何以忍心对他过多苛责!”乍闻秘辛,绿萼震惊当场,兰馨则默默垂首一旁,黑暗的阴影掩去了女孩天真的双眸。年富继续说道,“昨日傍晚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天降祥瑞,百官谒贺。幽禁之中的隆科多本想上表贺词以求挽回皇上信任,却不想在这生死关头居然将‘朝乾夕惕’错笔写成了‘夕惕朝乾’?!多么可笑的错误,却发生在曾是太子太傅加少保衔的文阁大学士的身上!”
绿萼捂住失去血色干裂的嘴唇,她终于明白昨日年富为何那般问她。顾惜笑了,笑声竟似杜鹃啼血,催人心肝,“爹,女儿不孝了――”说完颓然倒地,在她身下一大滩血缓缓流淌,刺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兰馨发了疯冲上前,“小姐!小姐――”绿萼娇躯一阵轻晃,不敢置信望着兰馨扑倒在顾惜的身上放声大哭。年富叹息,“我该叫你兰馨呢?还是顾兰馨?”细若游丝的顾惜艰难望向年熙,目光凄然竟似饱含无限情愫,“十二前兰馨只有三岁,这些年她什么都不知道,求少爷放过她吧。。。。。。原谅我,带走我们的孩儿――”
年熙大痛,十二年的朝夕相处,早就超越了主仆的情谊,那一夜的放纵,更是让年熙尝尽眼前女子的温柔与美好。然而此刻她躺在血泊里,颤巍巍伸出纤白的手掌,年熙想去抓住,紧紧握住,用心呵护,却又害怕那只是虚伪假意。最后定格在众人眼中的是顾惜颓然而落的手臂,那双凄婉的眼眸永远的阖上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滴溅血泊之中,竟分不出那是泪水,还是血水。“惜儿――”年熙最终还是冲上了前,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太迟了。
赵之垣气急败坏的走进来时,眼前的情景令他对年富的手段有了更深的体会:年熙跌坐于地,痴痴搂着浑身浴血,此刻已然没了气息的柔美女子,在他的身侧兰馨哭得撕心裂肺,绿萼吓傻了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上。年富沉声道,“把她放了吧。”赵之垣一愣,“放了?”年富道,“连皇上都相信隆科多故意误写‘夕惕朝乾’,以藐视皇权,你我等小卒岂敢揣度圣上裁定?”赵之垣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做蠢事,随即赵之垣领命而出。年富抿下最后一口茶,幽幽站起身,望着赵之垣离去的背影,嘴角划出一丝笑意:顾怜自有佟佳氏一族的人收拾,年富没必要替他人做嫁衣裳。
“少爷,您会杀了兰馨吗?”绿萼突然抬起头望向年富,泪水盈在眼眶。年富皱眉,“还记得我给你打的那个比方吗?”绿萼脸色苍白,脚下一阵踉跄,时移世易,假如这次年府获罪,那么此刻他们这些人又会在哪里?理智告诉绿萼,少爷做的决定虽然残忍,却是最正确的。然而想到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姐妹情深,绿萼“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求少爷放过兰馨!”说着竟以额头戕地。年富蹙眉,良久之后叹息,“那就让她离开京城吧!”说完转身走出班房。在年富望不见的身后,绿萼紧紧搂住兰馨颤抖的身躯,放声痛哭。。。。。。
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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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雍正下旨,“隆科多职高权重,妄自尊大,违反乱纪、不守臣道,植党营私,居功擅权,朕甚心伤,令革去隆科多太保衔一等公侯,贬为杭州知府,即刻赴任,不得有误,钦此!”雍正的一旨圣裁令朝野噤声。年府上下亦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整整一天,年富没有看到绿萼纤袅的身姿。夜幕降临,竹韵斋内一片静逸,一束束隽秀坚韧的纤竹在年富的笔端成形,却在此时门被推开了。灵玉手提食盒,一袭妃色绣袍,略施粉黛,步摇轻坠,蹁Q而至,年富目光微闪,“灵玉姑娘今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灵玉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出,娇嗔道,“也不知公子对绿萼姑娘做了什么,今天一天愣是呆在绣房里不肯出来。”年富淡笑,“看来是我把底下的人宠坏了。”一壶酒水,两只酒杯,三样别致菜肴,灵玉十指芊巧灵动,凑近书案前缓缓斟酒。从年富居高临下的角度恰见这一刻的灵玉眉如远山,睛若点珠,肌肤赛雪,顾盼含情。许是觉察到年富目光的注视,灵玉粉腮嫣红,更添几许魅惑风情。灵玉举杯,欠身道,“今番奴婢有事相求于富少爷。”年富纳罕,“以姑娘之精明才干,又岂会有难解之事?”
灵玉不答,举杯敬酒,酒入红唇,脸颊绯红,“此事对奴婢而言难于登天,可对少爷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年富就着灵玉推杯之势,神情享受的饮下杯中酒水。见年富一滴不剩的饮下,灵玉一扫之前的笑靥妩媚,款款走上前来,栖身倚靠上年富的胸膛。年富没有推拒,闻着灵玉发髻间的幽香,年富道,“灵玉姑娘可是有难言之隐?”灵玉幽幽道,“老太太对灵玉恩重如山,灵玉本当抵死难报。如今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而灵玉寝食难安的竟是一己之私利,灵玉当真薄情寡义!”
“灵玉姑娘是担心殉葬陋习?”年富问的直接,灵玉埋首年富怀中,“灵玉怕死。”年富抚慰道,“老太太佛心仁德,定然不会教姑娘芳华之龄,陪之殉葬。”灵玉幽幽道,“灵玉怕死,却更怕生不如死!”年富蹙眉,不解的问道“姑娘此话何意?”灵玉仰头与年富对视,近在咫尺年富见她秀目之中绝不屈服于命运的倔强,灵玉惨然而笑,“灵玉所依仗的无非是老太太的习惯与信任,一旦老太太驾鹤西游,灵玉便如那湖中浮萍,再无依托,届时任人欺凌,生不如死。”说着灵玉推开年富的胸膛,自解腰带,露出雪白的香肩,目光妩媚的望向年富,“与其沦为娼妓玩物,不如成为公子妾室――”妃色衣襟敞开,露出的是绣着鸳鸯的鲜红色肚兜,肚兜之下一双白雪玉兔呼之欲出,灵玉婀娜的身躯如灵蛇般纠缠上年富的身体。
就在灵玉香腮殷红,吐气幽兰之时,年富突然抓住灵玉香肩,将人从身上推开。灵玉惊愕的抬起头,却见年富目光清澈,嘴角笑容依然从容优雅,灵玉不敢置信,“那酒你不是喝了吗?”年富点头淡笑,“我的确喝了。”灵玉美目扫过年富下身,“可是你为什么――”年富道,“为什么没有动=情?”在灵玉错愕的目光之中,年富表情无奈,“做这种事,我一向不喜欢太过被动。”灵玉摇头叹息,凄然一笑,“原来非我灵玉不够婉约动人,而是公子根本没有心。”说完系上领口盘扣,提起食盒,缓缓走出竹韵斋。
年富抚额,他已经很久没有头疼了。喝下早已冷透的茶水,年富唤来年禄备车,马车缓缓朝着城西郊外行去。夜晚月下的陋室湖泊又是另一番人间世外,然而一袭长袍身影矗立在湖上长亭,卓然清冷,遗世独立,为这幽幽月色增添了几许浓的化不开的惆怅。男子仰头叹息,“今夜月华如水,着实扰人清梦。”年富道,“有酒吗?”德馨扭头望向年富,随即点头,“有!”这是年富第一次走进德馨的陋室,净雅清幽,恬然淡泊,却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克制与压抑,一如德馨给年富最初的感觉。
两坛好酒,两个男人,倚坐在门槛上,目光所及是夜的深沉,湖水的幽静,屋檐挡住天上的圆月,却挡不住湖水之中荡漾的月影。好酒佳酿是用来品的,而此刻,这酒却成了催人醉的迷药,半坛子酒下去,年富与德馨都有了七分的醉意。德馨拎着酒坛,敞开衣襟在月下翩然起舞,年富念起了那一首畅响千余年的宋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吾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一首词毕,德馨仰头灌酒,酒水沾湿前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来这里吗?”年富回答道,“是因为这里足够静。”德馨反问,“是静?还是净?”年富苦笑,“二者皆有吧。”德馨开怀畅饮,紧挨着年富坐下,却见年富只是低眉饮酒,于是问道,“你有心事?”年富一愣,“何以见得?”德馨笑了,“你每一次出现在这里不都是为了寻求心湖的平静吗?”年富苦笑摇头,“勾起了一些陈年往事罢了。”
德馨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是因为你那位友人的挚友?”年富苦笑,“为什么不可能是家族兴亡之大事,个人死生之要事?”德馨自嘲,“你我这类人应该早就习惯诡谲阴暗,尔虞我诈,如若这点风浪都禁受不起,恐怕早在康熙六十一年冬天便已身首异处。如今还能令你我感动的,无非是这世间罕有之真情。”年富从不喜欢纠缠于过去,懊悔不是他该有情愫,于是岔开话题,“还没有恭喜你,果毅亲王!”德馨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涩,提起酒坛,仰头灌酒,“与我即将付出的相比,这个铁帽子亲王的虚衔,我宁可不要。”
年富试探道,“皇上要你执掌户部,领理番院事之院令衔,继任宗人府宗令,足见其对你的信任。”德馨苦笑,“自古君王从不需要信任某一位大臣,只是帝皇之术,权衡之道罢了。”年富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可是皇上要对户部下手了?”德馨望了眼年富,随即点头,“火耗养廉,所耗甚巨,如今皇上初登,国库空虚,百废待兴,这户部尚书可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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