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玉手,走到自己房里去。彼时残灯明灭,云客搂抱玉体,同坐一处,先把他
香肌摩弄一番,然後与他脱衣解带。只见衔下几件轻而且软的衣服,脱至胸前,忽露出一件奇物来,形如水
晶,光照一室。
云客问道:「小姐,这是甚麽宝玩?」
美人道:「这是祖上传留的宝石,自小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的。」
云客此时无暇致详,但与他同上香床,共图好事。却又古怪,别个女子虽极美艳,不过寻常态度。惟有那个
美人,一上床来,先将这宝物放在枕前。但见帐子里面,光莹闪烁,令人昏乱。交合之际如在醉梦中,不复
辨别人事,惟满身酣畅,魂迷魄散而已。
将次五更,侍儿促归,美人收拾衣装,珍重而别。自後每夜到来叙恩情,别无他语。云客只想小姐是个绝世
佳人,有此天仙异质,不比寻常女子的相交,也不十分疑惑了。
忽一日早晨,管门传谕,打扫东园,明日里面,夫人要请某衙夫人在园中走走,众人各各小心收拾花木等项
。云客想道:「这一番小姐定然到来,待我日里看他,可是夜间的模样?」
到第二日午间,夫人果然来了,请了某衙夫人并带小姐,随着一二十丫鬟使女,备酒东园。那些管园的都出
去,只有云客躲在後厅梅树下,湖石边。
只见一簇妇人拥进来,见了云客说道:「你是什麽人?夫人来,还不回避?」
拖到夫人面前,云客跪道:「小的是新进来的,不知夫人家法,故此犯了。」
夫人道:「既如此,待他出去罢。」
喷妇人,把云客推推扯扯,衣带尽扯断了。一来,道他是个标致後生,故意卖弄他;二来,看夫人小姐走过
花栏,就也有些放肆。云客推得头昏脑闷,出了园女。身上一个小袋,竟落在园内,袋中却是藏那屏风内落
出的诗绢,还有二叁两银子。
云客道:「可恨!小姐又看得不清,反遗失一个小袋,袋中银子也罢了,只可惜那诗绢是古物,被人拾去,
必定损坏了。」
说这云客落的小袋,正被小姐身边一个丫鬟拾得,解开先取了银子,又见一幅诗绢,说道:「好一幅绫绢,
只多了这几行字。两个图书若是素净的,也好打几双鞋面。」
又道是:「我家小姐是识字的,拿去与他看看。那新进的家童,不知什麽人,有这件东西?」
只这一日,园中热闹,傍晚便各回去。说这丫鬟,拾得诗绢,不敢藏匿,回到府中,黄昏时,灯下说与小姐
知道:「今日园中,那个新进来家童,被各妇们拥打出去时,身边落出一幅绫绢,有几行字在上面,不知甚
麽。」就双手送小姐。
只见小姐把那诗绢翻来覆去,看个不了。想道:「这也奇怪,那幅诗绢,不是平常之物,缘何诗句与我意思
想同?上面一个印子,又是我的。」却将诗句,暗里念了数遍。道:「我爱弹的琵琶,是私房事,怎麽诗句
上有『无限心情莫惆怅,琵琶新调自盘桓』之语?这也罢了,那印子上四个字,分明是我的小字。」
又看下面印子,却是赵青心印,心上狐疑不决。
大约女儿心性,一件极无谓的事,偶然开了心,就要认真起来。小姐将诗绢藏好,当夜就想成梦。梦到一处
,竹木参差。但见竹影里立着一个郎君,丰仪俊秀,颇有顾盼之情,渐渐走近身来。回头见母亲行动,又指
着几个丫头说甚麽话,忽然惊醒。次日起身,因诗成梦,因梦生情。自此以後,便是灯花鹊噪,也有几分疑
惑,连那琵琶也不去弹了。
却说小姐平日,有个相伴文墨的,也是一位小姐,姓吴,名绛英,就是夫人的侄女,比小姐年长一岁,自小
没了父母。有一亲兄,那扬州府中名士,家内富饶,住居与王家相近。因吴氏夫人,单生一女,无人伴话,
故此常请侄女住在家里。那绛英小姐,风情绰约,心口伶俐,诗文针线,百般精巧,与玉环小姐同胞一般,
极其亲密,凡两边心上的事,无不相通。
一日玉环小姐,把诗绢的话与绛英说知,绛英道:「既有此事,何不乘便唤那新进的人来,问他可是姓赵,
盘问来历,就明白了。」
小姐道:「这样便好。只是我一时难好盘问。」自後也不提起。
看看过了一夏,秋来风景,甚是可人。早桂香浓,残梧月淡,诗情画意,触目关心。原来吴夫人的诞辰,是
八月十叁日。本年正值五十岁,内外姻亲悉来奉贺。
绛英对玉环小姐道:「姑娘生日,各人恭贺。我与你两人,也少不得把一件事贺寿。只是珍奇宝玩,都自家
有的,不为希罕。我知你文才绝世,何不作一篇寿文,做个锦屏,後日摆在堂前,到是没人有的贺礼。」
小姐笑道:「这件甚好,只是又要我出丑。」
当日便打点些意思,着外面家人,做一架上好锦屏来。家人承小姐之命,星夜攒工,锦绣妆成。一色齐备,
只要将金箔写那寿文。小姐因自己做的,不好传将出去,就着家人选一会写字的,後堂描写。
家人思量道:「闻得小姐性子,最难服侍。况且锦屏上字,岂是好写的。万一错写一笔,怎好赔补?那管园
的小赵,他自己说写得好字,就着他进去。」这也是苦差。
谁知赵云客为着夜间之事,一夏也不觉寂寞。忽听得里头着他写字,心内不胜欢喜。就把身上衣衫,打扮得
齐齐整整,里面穿着宫花锦缎,竟不像个靠人家的体态。繇前厅一唤,走进後堂。
梅香侍儿,环绕而立。夫人先走出来,问道:「你唤什麽名字?」因他靠身不多几月,故有此问。
云客躬身对道:「小的名唤赵青。」
内中有一个丫头道:「便是那一日,请某夫人游东园时节,在花园中打出去的人,夫人却早忘了。」
夫人笑道:「闻得你会写字,着你写那锦屏。」
只见两位小姐立在夫人後面,把云客从头细看,心中思想:「那人正是诗绢上的赵青心了。看他有才有貌,
衣服这样打扮,决不是平常人。他定然假意来靠我家的。」
这小姐两双聪明眼睛,那里逃得他过?云客不慌不忙将笔描那金字,笔画端楷,都有帖意。这原是他本行,
见了小姐,愈加放出手段来。
绛英同玉环小姐走到房里,商量道:「那人相貌不凡,众人前不好盘问。可写一字与他问明来历。」
当下绛英便取一纸,写成一字,封讫。把一疋绫 ,藏此字在 内,走出唤梅香,把 付与云客,说道:「
小姐道你字写得好,先赏你一疋绫 。待明日写完,还要赏你东西。」
云客写到一半,天色晚了,袖着绫 ,谢了夫人小姐出来。回到园中,想道:「今日进去,方始亲见小姐。
只是日里看他这样端庄气质,为何全然不像夜间光景?」心内疑疑惑惑,且将这 缎分开,见一封字。拆出
一看,字内写道:
观作相貌不凡。明日进来,可将家世姓字,靠身缘由,写明一纸,放在锦屏之下。
云客看了此字,愈加疑惑起来,道:「我与他相处几时,怎麽这字上还要问我来历?莫非夜间相交的,不是
真正小姐,是别一个假借名色,也未可知?但是胸前这件宝贝,必定大家方有,岂是寻常人家有得的?我且
不要管他,夜间自做夜间的事,日间自做日间的事。且把来意,到明日回覆小姐,看他如何下落?」当夜那
个美人来,云客全不提起写锦屏事。
次日早晨,竟把一幅金凤笺,作诗一首,道达己意,後面仍打一个名字图书。原来云客有两个图书,一个留
在孙蕙娘处,一个带在身边,以便於用。
诗云:
西湖风景夜阑时,
月下多情系彩丝;
琴韵自应怜蜀客,
箫声无那傍秦枝。
云深玉涧迷红树,
春入瑶台压翠帷;
闻道叁山终不远,
几回梦里寄相思。
云客写完诗句将纸封好,竟带进後堂去,写完锦屏,就把自己的字放在其下。小姐又赏他些物件,云客谢了
转身。绛英早已走到锦屏边,取云客的字,进房递与玉环小姐看。小姐轻轻拆出,那是一首律诗。细详诗意
,竟是为他而来者。头一句,就记得西湖泊船的相遇。小姐口虽不说,却不能无文君之念,只可惜东园中,
先有个顶名冒籍的,偷做文章去了。
评:
云客想念小姐,形诸梦寐,便有个假小姐来混他。及至锦字传心,尚不能辨其真伪。文家有损挫法,此其一
也。见者心中,跃跃欲竟此事,则虽有量要紧处,亦当撇开,而急看後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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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绿雪亭鸾凤双盟 翠姻舫鸳鸯独散
诗云:
十分春色梦中描,一段香魂镜里销;
采药不因迷玉洞,分桨曾许嫁蓝桥。
梨花月静窥秦赘,杨柳姻低斗楚腰;
见说妾家门近水,请君验取广陵潮。
说这小姐见了云客的诗,也不轻易开口。想了一会,转身对绛英道:「那人虽则像个风流才子,只是这样行
径,岂可草草相合?若是今生有缘,须教他回家,寻个的当媒人来说合才好,不然终无见面之理。」
绛英道:「妹子差矣!世上有才有貌的,甚是难得。後日就嫁个王孙公子,倘一毫不称意,终身便不能欢喜
。他既投身到此,自然是个极有意思的。又且见他诗句,观他丰仪,一发可信。自古宰相人家,青锁分香之
事,後人传为美谈。莫非天遣奇缘,岂可当面错过?」
小姐却被绛英撺掇几句,话得有条有理,心内便有些难舍的光景,轻轻说道:「既然如此,为之奈何?」
绛英道:「这也不难,後日姑娘诞辰,我们庆贺完了,过了一日,正是中秋佳节,何不备酒东园?只说请母
亲同看月,当夜叫他躲在那里,便好问个端的。待他回去,等个终身之计便了。」
小姐也无可否,说道:「慢慢的斟酌。」
你道绛英小姐为何这样帮衬?他原是有情意的人,见云客如此可爱,但借玉环小姐之名,自己也好占些便宜
。若是小姐无心,他一身如何干得外事?所以尽情撺掇。也是云客应该花星照命,里面有此帮手。看看过了
两日,适值夫人寿诞,外面担盘送盒的尽多,自不消说得。小姐着梅香展开锦屏,後堂罗列珍奇宝玩,只见:
玉烛银盘,光焰里照见仙姬开洞府。
金猊宝鼎,瑞烟中引将王母下瑶池。
陈列的海错山珍,先献上蟠桃千岁,
供养的长松秀柏,幸逢着桂子叁秋。
正是鹿衔芝草添锦算,鹤舞琼筵进寿杯。
当日夫人受了庆贺,恰好忙了二日。到第叁日,是八月十五。小姐早晨起来,吩咐梅香,着家人备酒东园,
与夫人庆赏团圆佳节。午间先唤数个侍女,随了绛英小姐,先到东园,把园内收拾整齐。批了几张封条,各
处封得停当,不许外人侦探,着管园的园外伺候。
却说那绛英小姐,一到东园,虽则整治亭台,排列酒席,这也倒是小事,他心里自有主意。一路封锁外门,
转过花栏,引过竹径,见一双小小亭子,叫做「绿雪亭」,倚着太湖秀石。前列牡丹高台,後连蔷薇远架,
四面围着万竿翠竹。就是天台仙路,也没有这般幽雅。
绛英密约赵云客,住此亭中,却将一条封皮,对了小门。那些梅香,并不知里面有人,又不敢开门探看。专
待良宵,与小姐订盟鸾凤。到下午来,喷妇女,後拥前遮,簇着夫人小姐,竟到园中来赴家晏。
绛英下阶迎接,欢笑移时。夫人命两位小姐同坐,先吃了茶,次用点心。渐渐的赤乌西下,白兔东升,一轮
飞镜,照着两位嫦娥。但见画堂中,沉香缭绕,绣烛辉煌,小姐露出纤纤嫩指,双捧盘花王爵,上献夫人。然
後分班侍坐,真个富贵家气象!有个小词,道他酒筵全盛,又想他两人的意思:
玉爵分飞琼液,金体首献燔熊;
奇珍不数紫驼峰,还有约胎为重。
藕片双丝牵系,莲房并蒂相逢;
宵来家晏意稠浓,看取团圆谁共。
两位小姐分劝夫人,饮至二更,夫人起身罢酒。小姐吩咐梅香:「铺设卧房,服侍夫人先睡。我同吴家小姐
月下走走,你们把些酒席,各人多吃几杯,也见得夫人的恩赐。」
那些梅香使女,承小姐之命,个个欢天喜地,将热酒畅饮一香。只见绛英携了玉环小姐之手,慢慢的走到「
绿雪亭」边,开了小门,低唤赵郎来迎仙子。小姐欲吁止,被绛英一堆,进了小亭,把门关好,自己等在太湖石後。
云客见了真正小姐,又惊又爱,不敢轻易犯他,跪告道:「小生赵云客,前在西湖月下,天付姻缘,遇见小
姐。自此以後,日夜想念。今宵良会,这段心情,便好申诉了。小生家住钱塘,资财不亚贵府。小生的功名
富贵,视如拾芥。惟念佳人难得,所以屈体相亲。若小姐垂怜苦心,果然见爱,就於月下订个盟约。小生即
日归家,罄悉资财,央媒说聘,为百年之计。」
小姐道:「前日见你的诗笺,已知是个才子。又被表姊绛英说合此事。但是寻媒来聘,必得的当的人到京,
与我父亲说知。我家父亲是执性人,切不可草草。若是要用银子,甚是不难,你略住几日,我央绛英先付些
你做盘费。你前失落的一幅诗绢,我已收好,这便是姻缘之期了。」
云客喜出望外,心上颇有千金一刻,莫负良宵之念。怎当得玉环小姐,大家风度,正如天仙下降,毫无凡俗
气质,可以亵狎。略住片时,便出亭来。绛英是个极伶俐的,一见小姐,恐怕他有些羞涩,双手携住道:「
你的心事,总是与我心上一般的。赵郎之言,谅非虚语,凡事我当与你做个停妥。」小姐低头不言,两人仍
走到夫人房里。诸婢尽皆沉醉,服侍两位小姐睡了。
次日早晨,梳洗完後,就收拾归後堂去。云客由得园亭,不胜狂喜,便要起身回家。思量独自一身,来此四
五月,我家父母,不知怎样思想我了。起初只为小姐,故此羁迟。如今便好归去算计。只是前夜所交的假小
姐,不知邻近谁家?昨晚因园中热闹,不见他来。今夜待他来时,必要考究明白。
是日,打点收拾 陈,寻觅皈路,不觉忙了一日。挨至黄昏时候,前夜那个美人,同着丫鬟,携了一壶美酒
,两盆时果,竟到云客房里来,开口贺云客道:「昨晚的事,甚是喜庆。妾与侍儿,特携酒果奉贺。」
只这一句。吓得云客心头乱跳,想道:「昨宵私会,就是鬼神也不得知,怎麽这个女子,又晓得了?我日里
遍访近邻,全无踪影,这一定是山妖木客,变形而来的。我且今夜多劝他几杯酒,将好语诱他,看怎生光景?」
因笑对美人道:「昨晚之事,娘子何以知之?小生思乡念切,正想与娘子一叙,早已袋醇酒在此。又蒙带酒
果而来,正合我意。」
便把椅子摆好,两个促膝而坐。丫鬟暖起酒来。云客的酒量,原自宽洪。两个闲辞浪语,饮至二更,那美人
已有八九分酒意,又被云客留心苦劝,吃了一会,不觉沉醉起来。云客搂抱上床,与他淙衣服,兼且乘着酒
兴,两边鏖战一番。只见那美人不胜酒困,一觉睡去。也是合当有事,连夜相交,俱是云客先睡。惟有这一
夜,云客因自己关心,并未合眼,他竟呼呼的熟睡了。云客此时,愈加疑畏,细看他身躯,全然不像女人的
模样。但见胸前所佩的宝贝,光彩烨烨,萦绕其身。
云客想道:「往常读稗官野史,见有精怪之事,炼成阴丹,其光绕身。人若触之,即便惊醒,若於从呼吸他
的光,他反受人之累。我今夜且把这句书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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