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猜想西蒙兴许会有点难过,于是不再接话。他摊开画纸,开始画画,不一会儿,就描摹出了卡麦尔夫人的头像。
西蒙凑过来看,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哈哈,你对这个女士可真残忍,你怎么能把她画成这样?”
奥斯卡居然画了她满脸的细纹,抬头纹、额间纹、法令纹和眼角纹,这个女人的脸上现在几乎没有一处平整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很真实吗?”奥斯卡问。
“也是。”西蒙看了看她照片上样子,虽然觉得没这么夸张,但皱纹数量既不多一条也不少一条,也算完全合适。
“你跟她是结了什么仇?这个胸下垂的寡妇还一心想嫁给汉森上将呢,你把她画成这样,她一定会投稿发报来谴责我和你的。”
“她在莱斯特轧断了我的左腿。”
“什么!?”西蒙条件反射似的低头去看奥斯卡的腿,以确认对方的腿是否还完好无损。“这到底怎么回事!”
“噢,那真是段痛苦的回忆。”他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再提。
但白皙的脸又转瞬被回忆的幸福覆盖:“幸好遇到了路易斯,你不知道,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的日子该有多么可怕,我本就该早点认清自己的想法的……那位夫人真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但也给了我治病的钱……截肢的钱……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奥斯卡边说着,手上边给画像擦去了细纹:“还是擦掉吧……省得她来报社找你的事。”
与此同时,路易斯坐在宫殿金色的扶手沙发上,无比认真地向女王和议会长提议道:“这个项目,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谁?”本杰明议会长问。
“卡麦尔女爵。”
“她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的女人。”路易斯说,“我相信她一定能担任此重任,也必定能顺利将泰晤士河清理出的粪便亲自护送到南岸,如若少一磅的话,您完全可以责罚她。”
“护送完成后,介时我将派人去监工这项填海造陆的工程。”
女王点点头,示意赞成。
克里木战争已经步入了白热化阶段,第一场陆上战争已经爆发,英国士兵跋山涉水地赶到克里木战场时,已经疲惫不堪,向来为人称道的海军力量发挥不出它的优势,再加上战争的利益由多人均分,卡麦尔夫人并没挣到多少钱。这个小心眼的女人为此耿耿于怀,她始终想得到一手情报,所以不停地追踪着路易斯的动向。
门被敲响了,是邮递员为伦敦画报社送来信件。
西蒙接收了多份信件,他忽略那些银行账单和广告单,果然翻到了有罗伊署名的信封。但仅仅是阅读了第一行的内容后,他脸上浮现的笑意就已经凝固在嘴角,那颗日夜想念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怎么了?”奥斯卡注意到他神情不太对,“信上说什么?”
西蒙回头看他,神色忽变得黯然。
法国军营于1854年七月爆发霍乱,月底已蔓延至英国军营。尽管所有可疑的物品全被下令销毁,但瘟疫仍然没有得到控制。八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又烧掉了很多军需品,包括16000双靴子和150吨饼干,这使得军备的情况更加糟糕。来自伦敦和巴黎的命令不断催促联军展开行动,可联军并不知道克里米亚到底有多少俄军,整个军队耗在原地,坐以待毙,情况十分凶险。
罗伊声称现在他很安全,而且在这段僵持对峙的日子里,终于有了闲暇的功夫,还可以在山羊背上给西蒙写一封带着羊膻味和兰茎粉香料气味混杂的信。
但西蒙可没他在信里的语气那样快乐:“奥斯卡,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得去找他。”
奥斯卡劝道:“可你只是一个新闻版面的小编辑,又不是记者,到那里做什么?”
“我管它做什么!”西蒙情绪有些失控,他紧紧攥着信纸:“这才走了几天,我就已经快疯了!我要请假,我要去找他。”
“你先冷静一点,西蒙,罗伊绝不希望你去找他的,这实在太危险了。”
“这要我怎么冷静?这见鬼的霍乱都没完没了!”由于情绪激动,西蒙的眼角已经发红,他转头问向奥斯卡,“要是换作路易斯呢?你不也会这么做吗?”
奥斯卡怔了,的确,他无法去阻拦。
换做是路易斯,奥斯卡也绝对会抛下一切去找他,毕竟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西蒙转身就要去收拾东西,他甚至连下班的时间都熬不到了,他要回家,收拾东西。爱情突然让他不再像一个小混蛋。
奥斯卡同老朋友嘱咐了很多后才与西蒙告了别,并约好明天一早就来车站送他。
特拉法加广场一如往常,人群稀稀落落的。
奥斯卡一边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一边回想起了过去。连自己也不喜欢从前那个金发年轻人,最擅长自卑,最习惯寂寞,最害怕冷眼,最不能理解的是爱。以至于常常悬吊着一颗敏感的心或者始终保持缄默,好像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幸而他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教会他去冷眼旁观这一切,教会他抬起头颅与看这与他毫不相干的世界,他发现自己只要画好作品、生存下去,和路易斯在一起,就能足够令他快活起来。在奥斯卡心里,路易斯比画画还要使人温暖、使人信心百倍,那是与他密切关联的最重要的男人,是他生活中的光之所在。
罗曼罗兰说过,对于一颗年轻的心,爱情这股味道真是太浓了:和它比较之下,什么信仰都会显得没有意思。爱人的肉体,以及在这个神圣的肉体上面体会到的灵魂,能够代替所有学问,所有信仰。
爱是低的,是潜伏的、是会为彼此而退让的,会让人肯为它等待了又等待。
唱诗班孩子们空灵的歌声飘荡在广场上空,有成群的白鸽从空中飞过。
大钟楼在这惬意的午后敲响了十几下,拖着无尽的尾音,那位高个子的绅士已经在钟楼下面等候多时。
一切烦恼似乎转瞬通通跑个不见,年轻人笑了起来,立刻朝他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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