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对你妈……不好吗?”
“嗯,我看见过他打我妈。”程烬说,“喝多了的时候,拽着我妈头发打的,我妈就趴在沙发上哭。”
“那你爸不算个男人。”周薄杉说,“我爸也不算,他们都没有责任感。”
后来没多久,程烬父母果然就离婚了。
他们正式分家的那天是处暑,天气热得冒烟,马路上每个人都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低着头。
程烬甚至没来得及跟周薄杉说一声再见,就被强行拖着,跟家具一起被装进了小货车里。
程定方心情很不好的打开车门,余光瞥见儿子瑟缩在车厢里,怀里抱着一个盆栽。于是,他便合上车门,来到儿子跟前,一把夺过了儿子手里的花盆。
“你要这破玩意儿干什么?”程定方的声音震耳发聩,带着一种每个家长身上与生俱来的不容质疑和威慑力。
“你还给我。”程烬咬着牙看向程定方怀里的深褐色塑料花盆,那个盆子的边缘破了一小块儿,松软的泥土顺着豁口,零零碎碎地往下掉,眼看着就要全部倾倒在地。
那盆薄荷草是他们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之一——种植薄荷幼苗,再写一整个暑假的观察日志。
他的薄荷跟周薄杉的栽在了一个盆里,刚冒出两点小绿尖,嫩绿的新叶随着程定方的动作剧烈地抖动着。
“你妈给你种的?”程定方正愁一腔怒气没地儿出,举起花盆就往地上狠狠摔去。
“还给我!!!”程烬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嗓子,花盆砸在地上的过程,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慢镜头动作,落地那一瞬间,他的自尊、童年、以及半个多月的期待、刚看到种子发芽那种雀跃的心情,全都碎得稀巴烂。
——喂,周狗杉,你说它会不会长得很大很大,大到一个花盆装都装不下啊?
——会啊,那时候我们就把它栽到院子里。
——好啊好啊,等它越长越大,一个院子里就全都是薄荷了。
——会很漂亮的。
——我在乡下见过,它们最多可以长到膝盖那么高。
——程烬,等它长到那么高的时候,我妈妈可能就会回来了对吧。
——嗯,对啊,一定会的。
程烬哭着跳下车,蹲在地上把花盆里的土一点一点的用小手收起来,兜在自己的T恤上,一边抓一边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是对周薄杉说的,也像是在说,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们。
后来货车开走的时候,程烬整个白色的T恤已经变得污迹斑斑。
周薄杉这时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跟在货车后面,一边冲他挥手一边看着他脏兮兮的T恤大声喊:“如果,以后,没人帮你洗衣服的话,我帮你啊,我家——有洗衣机。”
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是程烬却没能再听得见。
他只看见跑累了的周薄杉,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站在路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变成视线里一个小黑点……
后来程烬跟程定方再提到这件事,他就像所有家长一样,把花盆还有发脾气的事情遗忘得一干二净。
似乎是程烬记错了。
*
当“性.暴力”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仿佛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秘密已经在心底里长成了参天大树,现在终于见到了光。
程烬光是把这话给说出来就用了这么大的勇气,难以想象他的老妈就是这样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年,才跟下定决心程定方离婚,是有多能隐忍。
周薄杉拍了拍他的肩膀,公交车到站,俩人从后门里低着头出来,脸上都有些不太开心。
周薄杉走到饮品店给程烬买了一杯白蜜桃乌龙,加冰,据说这种水果茶的糖分是奶茶的十好几倍,喝点甜的,或许可以改善一下心情。
俩人散步到体育场,坐在已经生了锈的双杠上。
程烬说:“我之前一直都以为,是我妈不想要我了,直到前不久听我姐姐说起这件事,才了解到真相。”
周薄杉曲起一条腿的膝盖,用手撑着,另外一条腿从高处垂下去,笔直笔直,他低着头晃荡了两下,看着鞋底上的泥土掉在了地上。
“具体我也不懂,大概就是婚内……强.奸吧。”程烬说,“我老妈之前就是为了我跟我姐不离婚,后来忍无可忍才……”
“有一次我跟我姐还有朋友一起玩捉迷藏,我和我姐一起藏在我们家的柜子里,然后我爸喝醉了进屋,对我妈……性,暴力,然后我姐就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我听见的那些声音,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感觉好恶心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从头到脚都止不住的恶心。”程烬说,“我把这些记忆一直记在脑海里,浑浊,而且散发着恶臭。”
周薄杉点了点头,有点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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