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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来!”一道洪厚的男声划破这月黑风高夜。

杜以泽只得打开车门,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极其缓慢地从驾驶座里走出。他半眯着眼睛,试图在背光的环境之中看看对面是些什么人,却突然听有人惊叫道,“杜以泽?”

杜以泽一只手背遮住一只眼睛,勉强看到狐獴一脸惊异地走近,他手里仍然端着枪,警惕地将自己上下打量两眼,问,“怎么是你?”

狐獴算得上圈内人。当年他们俩还在当雇佣兵的时候,就经常一起打仗。那个时候杜以泽还不叫狐狸,但狐獴已经叫狐獴了。狐獴腰长腿短,体型粗笨,跑起来却贼快,一溜烟便不见踪影,而且热爱团体作战——如同一只具有高尚的集体主义精神的狐獴。

狐獴虽然跟杜以泽一齐打过两年仗,但自从杜以泽退出部队之后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狐獴在他退出一年之后也不干了,想着不再打拼,专心养老,可一闲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不打仗不舒服,后来只得另寻出路,误打误撞地进入到“榜单”的地下市场之中。

他对于杜以泽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以前。当年他们打过一场仗,上头下达的最后一道指令是在敌方的坑道里消灭所有幸存者。他们俩提着沉重的步枪,站在高高的坑道边俯视着坑道里堆叠起来的尸体。狐獴在一片尸横遍野中看到一个瘦小的萝卜头满眼惊恐地趴在坑道里,他浑身抖成筛糠,所以格外明显。那小孩大概只是个从强行街上拉来的平民,可他连个壮丁都算不上。

杜以泽也发现了他,于是提着枪走了过去。

“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小男孩瑟缩着,一只手却不老实地想要去摸膝盖底下的枪支。

还没等狐獴开口提醒,杜以泽已经端起枪,扣动扳机之前,温柔地提醒道,“你得这么拿才对。”

所以在狐獴眼里,杜以泽是只笑面虎,喜欢送人爆头。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杜以泽会出现在这里,可他自己好歹也是“榜单”前二十的成员,身边还带着三个弟兄。就算他杜以泽再怎么优秀,难道还能一打四不成?

遇见同行铁定不是好事。杜以泽脸上挂着笑,寒暄着往前走了两步,“好久不见。”

“站住!”狐獴喝道,“我俩也算是朋友一场,我不想对你动手。”

杜以泽狐疑道,“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不是吗?”

狐獴不说话,四只枪口仍然瞄准了杜以泽,八只锐利的眼睛像能同时将他瞬间射穿。

杜以泽叹了口气,“你给顾家工作,我也给顾家工作,你想保顾溟平安,我也是。可一家人为什么要雇两组人做同一件事?你说我们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别不是让我们自相残杀吧?”

他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把搅糊了狐獴的脑袋。狐獴皱起眉头,眼神随着思索向地面扫去。

“既然朋友一场,好歹能够通个气吧?我可不想接些不清不白的任务,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杜以泽垂下双手,试探性地朝狐獴几人走去。

第35章

杜以泽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边都泛起鱼肚白,远方的山头朦朦胧胧地罩上浅蓝色的雾气。此时国内已经快到晚上了,他将房门锁好,又折回去检查两遍,才给祁先生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第一次与对方的人打过照面。

“他们什么时候才学得会物归原主?”祁先生听起来很不悦,“你还需不需要什么?”

杜以泽陷在沙发里,双唇没有一点血色,脸色白得像宣纸,他闭着眼答,“我已经解决干净了。”

待祁先生挂断电话,他扶着墙进了卫生间。他左肩中了一颗子弹,稍微偏一些便能贯穿动脉,要了他的命。之前在野外只能用止血带简单绑了一下,一路开回公寓已然让他精疲力尽。

杜以泽取出医用应急箱,从中拿出一套一次性的医用手术刀具,消毒过的缝合线,还有一叠纱布以及医用胶带。他脱掉外套,里件的毛衣已经被血浸透,浅灰色的毛线被染成发黑的血红色。

他拿了把剪刀,从领口处向下,绕过左肩的腋下,剪掉了半只袖管,剩下半截袖管则被他用右手扯断扔到地上,带血的几根毛线藕断丝连地接着他肩膀处的布料。他从浴室里拿了条擦手的毛巾,叠了两叠,咬在嘴里,然后撕开包着刀具的塑料纸袋,从中取出一把银色的医用小刀,往肩膀上几乎粘接成一块的伤口上探去。

杜以泽几乎是一下就咬紧了嘴里的毛巾,眉心挽出一个疙瘩,他对着镜子里血肉模糊的伤口深深扎下一刀,豆大的汗珠顷刻间从额头上滑落,新鲜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胳膊蜿蜒而下,汇集到他的手肘尖滴滴答答地下落,不久便在瓷砖地上形成浅浅的一滩。

切开伤口,还得取出子弹。这种疼是钻心的,深入骨髓,杜以泽甚至都能从伤口的切面上感受到镊子的尖端在血肉里搅动,他一个寒颤,手里的镊子咣当落地,只得闭上眼缓了缓神,而后才拉过医药箱,从中重新拿出一包新的刀具。

等他将一颗裹着血污的子弹抠出来时,天已经彻底明了,窗外响起布谷鸟悠扬的歌声。此时自身出于保护作用而分泌出的激素已经让他对疼痛有些免疫,消毒与缝合伤口的疼痛反倒变得不足为提,他对着镜子缝线,就像在给身上的衣服打补丁。处理完伤口,他往上贴了块纱布后就回到卧室,准备躺下休息。

刚阖上眼,床头柜的手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杜以泽摸过手机正准备挂掉,却发现是李明宇打过来的。

“几点啦?你咋还在睡?今天不干活了?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啊!我可是用我的人头给你做了担保的!”李明宇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这半年来他已经将按摩店风波遗忘得一干二净,之前那一星半点的悸动似乎也被他全然抛到脑后。如今顾溟不用他负责,杜以泽也不在身边——他一下闲得发慌,隔三差五地就要打电话过来问东问西,以督促工作为由打探杜以泽的近况。

“知道了。”杜以泽有气无力地说。

“我要是会讲洋文,烨哥说不定也放我去了。”李明宇感叹道,“你还要在那呆多久?”

杜以泽一身的血腥味,像条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死鱼,他疲惫地张了张嘴,问,“怎么?想我了?”

“屁!”电话那头的李明宇骂了一句,久久才小声道,“我家那草啊,我觉得真是要死绝了,你再怎么妙手回春也没用了……你说我要不干脆把它扔了?”

杜以泽并没有听到后半句问话,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一向不怎么做梦,也许是这次失血过多,他竟然梦到了千禧年的新年夜——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大家的情况都不乐观,他吃的还是他妈从菜市场里捡来的别人不要的菜帮子,李奶奶还推着煤油桶给李明宇挣学费,一整条街上还是没有几家人能吃得饱饭,小孩的屁股后头都打着破烂的补丁……

可是新纪元就要到来了!他们俩坐在筒子楼的天台边缘,远方热闹的城镇上空亮起拳头大小的彩色烟花。每一朵烟花炸开后,就会有细微的雷鸣似的轰隆声远远地传来。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沓沓,落在头发尖上,如同片片银色的碎屑。两人的双手都冻得通红,直往袖口里缩,可躯干里却藏着一股无法熄灭的火苗,埋着一颗希望的种子,好像无论这眼下的生活无论多么艰难,一旦过了两千年,种子便会发芽,一切都会变好。

李明宇穿着他妈年轻时穿过的旧棉袄,裹得像只小企鹅,两丝白色的人造毛时不时地从衣服的边角里挤出,随着雪花一起飘荡。他拍拍杜以泽的背,说,“以后咱也买个十只八只的,一起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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