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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老医生探过脑袋来，捏着镜腿眯眼瞧。老医生姓柳，是贺毅在医院里的大前辈，是个挺入世的老头儿。

“什么人这么孜孜不倦的？病人家属？”

贺毅把手机屏歪过去给柳医生看，“本地号，不认识，难说。”他动了动拇指，打算按断。

“等会儿。”柳医生按住他的手，“这号看着眼熟。”

“您认识？”贺毅把音量调小，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放弃，他也挺惊讶。

柳医生想了想，很快说道：“这应该是小杨啊，搞心理研究的，你接吧！”

贺毅只好迟疑着接了，那边的声音立刻传出来：“可算是通了，您好，是贺正西的父亲吗？”

贺毅愣了一下才道：“对，请问您是？”

“那就好。”对方笑着说，“我是林彦的主治医生，杨玥。关于他的情况，我想找您聊一聊，现在有时间吗？”

贺毅刚开始有些惊愕，但随即就迅速地应了下来。只是他也知道，这算林彦的私事，不好在车上用电话讲，简单听杨玥说了个大概后，贺毅又另外与她约了时间见面再细聊。

他是个在多数情况下都能做到沉着冷静的人，挂掉电话后，即便心里充满了困惑与震惊，脸上也还是那副端正泰然的样子。柳医生上了年纪，喜欢热闹，人又健谈，他问贺毅：“是孩子的事情？”

贺毅回过神点头道：“对。”

“哎呀……”柳医生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孩子终究是孩子，做父母的要一直操心到老。”

他家里的儿子已经30多岁了，在国外结了婚，生下来的孩子先天自闭。柳医生时常要忧虑这些事情，担心儿子与儿媳老了没人管，也担心孙子的未来会孤孤单单。

贺毅听柳医生在那儿长吁短叹地唠叨，心里想，自己70多岁的父母有没有操心自己，他不知道，但他本人的确是没有对贺正西与林彦的事情操过心的。以至于林彦生病这样的大事，他都是在两兄弟做过决定后才被告知。

在父亲与长辈的这个角色上，他明白自己不太够格，现在看来，已经称得上是失职了。

贺正西几乎算是被林彦带着成长起来的，贺毅太明白他的心思，自己这儿子，整个人都挂在了林彦身上，哪怕离远半步也要发疯。

至于林彦，那更加是个独立过头的年轻人。而令贺毅没有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在大一的上学期，就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做疏导了。他与林彦偶尔还是有接触的，但一直也没有察觉出来对方哪里不对劲，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贺毅的心情十分复杂。

林彦在他们的家里到底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贺毅很矛盾。如果贺正西只是与林彦以兄弟的关系亲近，那贺毅是很开心把林彦当做干儿子对待的，只是贺正西对林彦的情感，是不同寻常的“爱”，贺正西打算跟林彦过一辈子。这就让贺毅很苦恼了，他以后要成为林彦的岳父还是老公公呢？！

贺毅在车子上胡乱琢磨了一阵子，下车时看见一起参会的那些医生与医院管理，才又猛然清醒过来。他应该要考虑的，是在林彦如今的身体状况下，这俩孩子应该怎样正常学习、生活才对。想到这里，贺毅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又显出一些苦闷来。他如今事业有成，妻子心无旁骛地做研究带学生，儿子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其实应该知足了，要把向前冲的精力收回来一些，做个和蔼亲切的好长辈。

思及此，贺毅在会议室里突然就坐不住了，他认为自己得抛下这个枯燥的大会，先去找杨玥才对。因此熬过两个小时的会议，等台上主持人结束的话刚刚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走之前把司机和车子都留给了柳医生，他自己到路边拦了辆出租。

贺毅赶到杨玥那里时，林彦与贺正西已经结伴回家了。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做了些简单的计划，林彦并不打算休学来治病，但必须要把餐厅的事情削减一些，或者干脆休假一段时间。陈松现在做得十分顺手，林彦稍微放一些空间下去其实更好。对于这样的决定，贺正西简直不能更赞成。

在餐饮这个行业里，每天要遇上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大家和和气气地处理过去也就罢了，但难免有些身上带刺的，过去林彦就曾经被顾客气得突发胃疼。林彦的治疗开始后，有接近两个月的适应期，至少在这期间，贺正西不希望有事情干扰。不过林彦的想法却是，自己这个样子，哪天当着顾客与同事的面发作，给餐厅带去麻烦怎么办。

两人考虑的事情虽然不同，但至少结果是一样的。

与陈松跟老板娘提出要暂时休息时，林彦只说自己很久没有休长假，要空出时间去专注学业，没有透露真正的原因。

林彦半停工的事情，程琪很快也知道了。他没有直接问当事人，而是找了贺正西聊。去年贺正西跟程琪曾经推心置腹过一次，程琪还没忘。他旁敲侧击地问，贺正西就在可以说的范围里，同他稍微地坦白了一点点。至于别的人，林彦与贺正西都一致地认为不应该通知了，甚至对陆驰，也没有提开始做治疗的事情。

贺毅与方西闵都有意让林彦与贺正西搬回去住，他们担心这两个孩子在外照顾不好自己，但在提建议时倒是很小心。这样的毛病，最怕被当成易碎品隔离在社会关系之外。权衡之后，林彦同意在周末时与贺正西一起回去呆两天，平日里依然在那套出租房里住着，偶尔也会回宿舍。

“你爸妈对我好得过分了，我这种在野外成长起来的杂草，真挺不习惯。”林彦坐在贺正西家里的厨房门口，边掰芹菜杆边对贺正西说。

“你难道不是在旧祠堂里吸取天地日月精华修炼出来的人精？”贺正西笑着道，他拈起一棵芹菜晃了晃，清新的味道溢满空气，“再说了，你这不是在干着厨房兼职呢？”

林彦哼笑：“什么都不做会成废人的！”

贺正西道：“我宁愿你就天天坐床上，给人供着。”

林彦呛他：“别介，我还想多活几年，吃喝玩乐！”

贺正西爱听这话，也无比珍视当下林彦扬着一张笑脸絮絮叨叨的时刻。林彦开始服药后，有时会头痛、犯困，专业书总也看不进去，甚至在街上走着路就突然眩晕。这些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他们都很清楚，但贺正西看见林彦受痛苦，心里必然会难过。但当林彦好一些时，他的心情也立刻就会跟着变好了。

中午吃饭，方西闵热情地给林彦夹糖醋小排，林彦吃了半口就跑去洗手间吐了。贺正西当即放下筷子，跟着跑了过去。方西闵担心地站起来，准备也去看一看，但被贺毅给拦住了。

“我端杯水给他们。”方西闵说。

贺毅摆手：“你就先坐下来吧，有正西，你不要去瞎忙活。”

方西闵无奈地小声道：“我只是不放心！你也看到了，林彦那个情况，谁看见心里会舒服？”

贺毅说：“他不是软弱的孩子，况且，这需要他自己抗过去。”

方西闵转过脸盯着贺毅，生气道：“你这语气太硬了，要再慈爱一些，你没发现林彦每次过来，看见你就紧张，正西也是，总躲着！”

“说林彦紧张，我是信的，至于你儿子，不好说。”贺毅从容地塞了一块排骨进嘴里，仔细地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