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击没能消散她的怨气,在怨愤之下,她的铁甲变得更狰狞可怖,尤其是遮脸的面甲,甚至生出獠牙,流出血泪,在无比怨毒中斩出这灭绝一剑。
九死邪剑·无间劫狱!
黑剑有若一道墨色闪电,瞬间飞射向敌人,我看不见整个过程,只是猜测着法米特该要如何拆解这一剑,脑中还没有答案,眼前的黑暗骤然放亮,只见法米特仍是站在那边,周身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而黑剑正停在他左胸,不是插入,是从左肩硬生生砍至心口上方的。
这情形与刚才法米特以星辰之门化虚体接招时类似,但是当惊人的出血量一下涌现,大量鲜血染红了法米特的半身,我才意识到,眼前的法米特并非虚体,他是结结实实地被这一剑斩中,身负重创了。
(怎么会?无间劫狱真的有这么厉害?他怎么好像是一点都不抵抗才被斩中的?还有……躯体受的伤害要怎么算?阿雪她…… )我心急如焚,却看到黑剑上的“黑暗”迅速淡化,全数被吸入法米特的体内,因为激烈痛楚而满头大汗的他,好像正拼着身受重创,吸纳夏洛堤灌注剑上的绝世力量,将这股力量纳入体内,化作己用。
“还、还不够……再给我来啊!”
夏洛堤的最后一招已发,但法米特却还末发招,不仅如此,之前不住积蓄力量的他,似乎觉得吸纳夏洛堤全力一击仍不够,呼喝一声,六大暗黑召唤兽一一消失形影,连同所吸纳的巨大能量,全数回归法米特体内。
这等若是两大绝顶强者合力以第九级力量推动的一招,空前绝后,世上无双,若这一击发出,相信夏洛堤绝对无法抵挡。她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不顾自身在使完无间劫狱后力量大幅下降的事实,策马狂奔向法米特,想做最后一搏。
力量逊于之前,夏洛堤的一腔怨血却更为澎湃,连盔甲都长出了尖剌,高速飙驰,一瞬间就来到法米特面前。
这时的法米特,全身都蓄满力量,只待一击发出,绝对可以把夏洛堤一招击杀。夏洛堤的最后一击虽快,但法米特却先一步发招,右手挥出,强大的力量如海啸般宣泄出去,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绝招,但战局到了这里,整个大势可以说是己经确定了。
然而,尽管我们都是这样想,但局势却不照我们的推想来进行。在一众错愕的惊叹声中,法米特挥出的右手从夏洛堤侧面掠过,没有造成伤害,而夏洛堤在逼近法米特的瞬间,忽然从马背上消失,鬼魅般闪动,出现在法米特的面前,右手一推,就推刺在法米特胸前的那截断剑上。
“哗啦!”
一声轻响,法米特的背后像是喷泉一样洒出大蓬血雨,剎时间血洒长空,成了一幕怵目惊心的画面。这种事若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肯定当场碎尸毙命,即使是法米特这样的强人,一下搞不好,也会是致命重伤,换句话说,他刚刚做的事情根本就形同自杀。
到底是为什么,在已经取得胜利的时候,要做这种事?这个疑问不仅是我们,就连夏洛堤也错愕不已。
“你……你这么做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要辟邪守正,诛妖灭魔吗? 那你现在这样做又算什么?”
“这么做是为了给你个交代,早在五百年前,就该还这一剑给你了,我……我想告诉你,和你约定的事……我从没有打算骗你……”
伤势严重,法米特才说了几句话,口中就激烈呕血,但这些话并没有能够打动夏洛堤,她手上发劲,法米特的背后又是一道血箭飞射,剑上力量应该已经破坏了他的五脏六肺。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我!当初是你和我约定,只要我协助你毁灭拜月教,你就会把前事一笔勾销,我们可以像最初约好的那样,乘船出海……但是拜月教亡了以后,你在哪里?凯萨琳号召大地所有高手围杀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我突破百万大军封锁,到了东海之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是的,我没有保护好你……拜月教总坛被灭的那天,我本来要去接你,但凯萨琳约见我,说是要告诉我暗黑召唤兽的秘密。这件事……太重要了,我不能不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号召大地所有高手围杀你,我闻讯后立刻赶去,但你们已经不在战场上,我迟来了一步……”
从法米特断断续续的说话,我们大概了解了五百年前这桩悬案的真相。
在大战的末期,法米特为了减少伤亡,曾与夏洛堤约定,只要她倒戈相向,协助消灭暗之神宫,法米特就放下两人之间的血仇,重拾乘船旅游世界的美丽梦想。
权势对夏洛堤根本不重要,听到能够与法米特和解,她几乎是立刻就欣喜地答应了,倒过来协助慈航静殿,歼灭拜月教。但是在拜月教覆亡之后,应该要现身的法米特却失约没来,出现在夏洛堤眼前的,是凯萨琳女皇所号召的大地正道联军,这些理应配合她把拜月教余孽斩尽杀绝的人,却把矛头指向她,而一场凄厉惨绝的厮杀就这么爆发了。
夏洛堤虽强,却已经在剿灭拜月教总坛的战役中受重创,面对正道联合的百万大军,她战得异常吃力,但美梦破碎的伤痛、遭到背叛的怨愤,却比肉体所受的伤害更为难熬,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夏洛堤单枪匹马,独对百万大军的围剿。
同一时间,法米特却赴了凯萨琳女皇的邀约,去了解暗黑召唤兽的真相。这点非常奇怪,但也暴露出一个问题,暗黑召唤兽的完成,肯定不只靠法米特一人之力,其中大有借助他人之处,否则不会连法米特自己都不清楚整个真相。
当法米特结束约会,得知夏洛堤那边所发生的事,全力、全速赶去,却是已经迟了一步,夏洛堤勇悍无双,硬生生突破百万大军的围杀,逃逸而去,慈航静殿的高僧率领高手群衔尾追杀,法米特所看到的只是战场痕迹,两边人马早已远去。
迟到一步,法米特随后追去,希望能够制止战斗,但始终是缘悭一面,每次他抵达战场时,决战的双方早已结束,转战他方,再加上凯萨琳女皇同时也派出手下精英,不住误导、阻拦法米特的追赶,几次下来,法米特快追绕过半个大地,终究是没能追上。
最后战役于东海爆发,法米特抵达时,夏洛堤已自刎身亡,怨绝千古的幽灵船诅咒就此成立,法米特空望茫茫大海,虽有当世无敌之力,却已无力回天,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就是五百年前的真相,虽然法米特与夏洛堤的交谈,只是寥寥数语,但我们却不难推测出这些事实。从我对法米特的了解,我是百分百相信他说的这些话,然而,我信不信他不重要,夏洛堤会否相信他,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这种话……你说给三岁小孩子听都没人信,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非常遗憾,事情是往最糟糕的那个方向发展,夏洛堤似乎不打算相信法米特的话,握着剑的手再一次要发劲,而大量的冥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现,重新把所有人类包围起来,顺从死白眼王者的支配,要把在场生灵尽数屠戮殆尽。
“妈的,这些鬼魂、僵尸都是不要钱的吗?死了一批又一批,比武林中的正道人士还多!”
身在冥府,除非以特殊手法把鬼魂、妖物打得形神俱灭,否则它们本就会不断重生,这点我本就知道,却仍是忍不住抱怨起来。眼看情势恶劣之至,我也不得不掏出百鬼丸、破魔枪,作好战斗的准备。
“哎呀! 贤侄,太令大叔我感动了,你这样拿剑又拿枪,是要保护大叔吗?我好感激啊!”
“感激你娘,我是要杀出一条血路,去投奔我外公,请他救我的狗命,谁要保护你?”
“啊? 但我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不保护我,那岂不是要我死?”
“死是不见得,你可以立刻飞奔出去,投靠神尼,凭你中年男人的魅力,说不定她会看在你屁股的份上,奋力掩护你杀出重围。”
“这个主意倒是……哇哇哇哇哇!”
茅延安忽然一副夸张的表情,大声叫起来,我还以为是冥府军团杀到身边了,但回头一看,只见眼前景象一片模模糊糊,某种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发挥作用,扭曲着周围的空间,令次元连结发生变化,爆发时空震。
这种现象的发生,本来应该是极其危险的事,境界重迭所导致的连锁反应,会让整个大地都陷入危机,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另一种状况,产生了负负得正的效果。
本来重迭在一起的三个次元,因为这一记足可回天的强大力量,在剧烈的时空震之中开始分离,非但解除了灭世危机,就连那些张牙舞爪、挥舞刀剑要冲杀过来的冥军,都在我们眼前迅速消失了踪影。
时空震发生的原因,是因为又有一个新的次元境界被召唤扯来,这个新的次元境界是哪个时空,我们并不晓得,但我却知道这一切发生的理由。
法米特挥空的最后一击!
正确来说,法米特并没有打空,他甘冒奇险,以自己身体硬接夏洛堤全力一击,将那一击的力量完全吸纳,归并体内,合两大最强者之力所发的究极大召唤,此刻正在发生作用。
这个大召唤,肯定是法米特深信能够对付夏洛堤,才这么拼命去做,而大召唤所召来的空间,迅速出现在我们眼前,不久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刀山、血池、熔岩海,都已经随着冥府远离而消失,但天上的乌云依然浓密,阴气森森,无数怨魂在乌云里钻来钻去,一起发出痛苦的悲啸声,甚至形成阴气漩涡,令天上风云旋动,惨绝千里,这种恐怖的景象……与刚才地狱现于人间的情形简直一样。
但在地面上,我们却没有看到那些地狱所应有的特征物,眼前所见到的东西只是一片浩瀚无边的茫茫大海,而且还很眼熟,虽然大海的本身没有特征,可是我真的觉得,这片大海我很熟悉。
忽然间,我明白过来,晓得法米特到底召唤了什么东西来,也晓得为何我对这片海洋如此熟悉了。
这是东海!
法米特扭曲时空,像是把一张纸的两端对折黏起,竟然把巴格达、东海之滨给黏贴在一起了。
连这种荒唐事情都做得到,我不得不写个服字,或许魔法这种东西,只要有足够的意志与力量去推动,就真的可以无所不能。不过,法米特做出这种事,应该不是为了想吃海鲜想得要死,而是有其他的重要理由,那个理由我一时间想不到,但是……
“咦?”
我忽然发现,此刻天上鬼哭神号的恐怖情景,与当日幽灵船之战甚为类似,而左侧随海洋一同出现的崖壁上,又莫名其妙多出大批人马,看来服色混杂,像是来自各门各派的联军,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我终于知道眼前所见代表了什么。
转过头,我看到了那个应该存在的东西,就在海之滨,一具无头的尸体傲然站立,血流遍地,握剑的手犹自搁放在肩颈上,犹如一座不屈的断首雕像,满怀怨怒地作着控诉。
地点是东海没错,但时间……是五百年前,夏洛堤自刎于海岸边,幽灵船刚刚形成的那一刻。
法米特把那时的场景重现一遍,到底是想干什么?从一般情理来说,他这么做只会更刺激夏洛堤,虽然他老兄这个大情圣不在乎自杀,但我们这些无辜的善良人士就要一起陪葬了,这点事先也没问过我们一声,我实在是很有意见。
才刚刚这么想,忽然一个声音传进耳里,很细微,好像是来自很远的声音。
“你……你们……”
颤抖中的声音,听得出声音主人的极度震惊,整个情绪处于最紧绷的状态,我大概花了七秒钟的时间,才认出那是法米特的声音,想不通正被夏洛堤一剑刺穿的他,怎么还能这么有感情地说话,这声远远传来的颤抖低语,忽然间变成了炸雷大吼。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这一声震天大吼,彷佛空中无数个怒雷一起炸开,山动地摇,惊得我们一身冷汗,有些修为比较浅的魔法师,当场被震晕在地,屎尿齐流,我想大概就连万兽尊者纵声长啸,都未必有这等威势,含着无比的愧疚、伤心、愤怒于一吼之内,情至深处,金石为开。
那些被这一下吼声给震晕的人,其实应该要赞叹一下本身的好运道,因为他们只是听见吼声,不用近距离面对怒吼的那个人。
传来吼声的那个山崖上,忽然闪起电光,十数道怒雷受到魔力牵引,自天上狂苔而下,击打在山崖上,立刻就是山石炸裂,血肉横飞,几十道人影被炸得四分五裂,一起飞上了天去。
在雷电之后,龙卷风也出现在山崖上,疯狂肆虐,山崖上的众多高手相争走避,想要逃开,但又有几个人可以和龙卷风比速度?许多人都给龙卷风吞噬进去,也不知是怎么的,龙卷风里竟然生出熊熊烈火,那些修为略强、仍在龙卷风内苦苦支撑的高手,都烧成了烤肉串。
天雷怒震、狂风呼号、烈火缭烧,在这三种不同的杀伤力交相扫过后,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血雨!
无数的鲜血,在躯体碎裂的同时洒向天空,化作点点血雨落下,形成一幕血腥光景,不过,更为残忍的画面,却是更之后的那一场人头雨。引风成怒箭,几十箭瞬间射出,就是几十颗头颅离体飞空,那种惨绝人寰的辣手,我差点以为是无头骑士从那个方向杀来了。
“哈哈哈哈~~”一声声理智濒临疯狂的大笑,越来越清晰,造成这场大杀戮的人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
狂风、烈火开道,无数高手争先恐后地窜逃,杀戮者踏过长长一条血路,直直地走向崖边,身上魔法学徒的长袍飘扬,应该看来潇洒从容的自在风范,却因为通红的眼神、颤抖的狂笑,浑身充满了危险气息。
危险的信号,不只来自他本身,也来自环绕他身边的六头召唤兽,正是这六大召唤兽的一起出动,才引动天雷地火,败尽聚集于此的天下英雄。
这是结束战国时代的最后一仗,却也是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一仗!
法米特·修·卡穆,这个平生只愿安安静静待在属于自己的角落,平和度日的青年,在完全失控的情形下,一次杀了比他这辈子累积杀过更多十倍的人。
因为此役,六大召唤兽被冠以“黑暗”之名,法米特更成了举世无敌的第一人,天下豪杰无分正邪,从此对他闻名丧胆,望风而逃,yin术魔法师的灿烂传说于焉完成。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法米特只是独自踱步到崖边,当他终于看到下方沙滩上,那具僵立不倒、持剑站定的无头尸身,不堪打击的心神再也支持不住,跪倒下来,眼泪不停地流着。
尽管迟到一步,但身为魔法师的特殊感应,不只让法米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更还“读出”了一些平常人所不晓得的讯息。正是因为如此,他跪倒在崖边,对着阴风怒号的大海痛哭失声。
“……为什么……呜呜……明明就是我,害得你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和孩子一起……死在这里……呜……为什么……你诅咒了整个世界,却对我……为什么,你……”
虽然是问着为什么,但在痛哭之中,那个道理他是再明白也不过的,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像个废物似的跪在这里。假若自己当真是史上最强的魔法师,那么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该为她、为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做些事……
想到这一点,他站了起来,眼中燃着斗志的火焰,扬起手臂,对着天空大声起誓。
“天上全能的神明啊,无论是哪一位,我法米特·修·卡穆在此与尔缔结契约,只要……”
话就只说到这里而已,下面的部分不是没有,而是整个画面、声音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连同那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全数消失,只余下一望无际的滔滔大海,还有那面对面站着的一双男女。
血,仍在流;僵持着的姿势不曾改变,仍是那么剑拔弩张,生死一瞬,但在无声之间,那个气氛却发生变化。
“……你……真的有来……”
同样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这次是从夏洛堤的口中说出,从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夏洛堤身上所散发的怨气大幅削减,本来狰狞的外表,迅速改变,盔甲上突出的尖刺、面甲上的血与泪,全都消失不见,化作袅袅青烟,蒸发散化。
“……我说过,我没有骗你……”
法米特没有太多的言语,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不能。强行吸纳夏洛堤的全力一击,等若是以自身为容器,用血肉精魄去承受,造成的伤害非常大,再加上刚才夏洛堤的破体两剑,法米特已受致命重伤,奄奄一息,每说一句话,就是大量墨色污血呛喷而出,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再也站立不住,颓然跪倒,被面前的夏洛堤给接住。
只是轻轻一碰,插在法米特胸口的半截黑剑便化为灰飞,纵使力量大幅虚耗,夏洛堤仍有着强横实力,但无论她怎么灌输力量,法米特的状况却似乎没有起色。
“……不、不必了……我是没有得救了……但能够让你明白,我就没有遗憾了……”
再没有什么高手气势、强者风范,这时的法米特,看来就像是一个初出江湖的草包魔法师,之前的种种做作,只是为了刺激夏洛堤全力发招,汇集两人的极限之力,才能精确地召唤那一刻的时空轴。
虽然菲妮克丝刚才也做出时空召唤,但若要做到以分钟为误差的精确,那么所消耗的魔力便是天差地别,法米特也需赌上性命,倾尽力量才能做到,而当心愿已了,他再也无须支撑什么了。
“……不用浪费力量去做些什么,这是我应该要付出的代价,不能改也不能变,这是……我当初缔结契约,所付出的代价……”
听见法米特的话,我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法米特看来不像死灵,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存在,但为何一个已死在五百年前的人,会忽然重生于此时此刻?
重点一定是当初东海之滨,法米特向天祈愿,与神明所缔结的那份契约。
伤心于夏洛堤亡故,悔恨自己来得太迟,法米特定是愿意用尽一切来弥补这段遗憾,虽然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也不知道他是与什么神明缔结合约,但这肯定就是他能够重生于此刻的关键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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