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独自喝他的茶,椅子是从大院里带来的,太师椅,黄花梨,够旧,够老,也够好。今晚月色很不错,窗玻璃都被染成霜色,盖过了暖黄的室内光。看了一眼餐厅的母子俩,林老收回了目光,继续静默地赏他的月色。
林友谅很明白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林阙从小到大似乎没有什么热衷的,一直和善,大方,坦荡,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云淡风轻。然而他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都很明白,而且对在意的东西却有超乎寻常的执着,非要紧紧抓在手中,才算安心。
兄弟俩很小的时候,在一起堆积木玩,里面只有一块三角形的积木,三角尖尖,形状单调普通。可是林阙好像很喜欢,只坐在那里抓着那块积木,生怕别人抢走一样。他闷声不出,到后来抓得手都出血了,也不叫疼。他哥哥只在旁边咯咯地笑,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那个时候林友谅就对林阙的性子略略有了一点了解。这是一幅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性子,若是得不到他想要的,那就是甘愿共牺牲,共灭亡。
婉娟跟他提过,说这个小儿子的婚姻似乎不如意。林友谅只能劝她,婚姻之事旁人插手不了,哪怕是儿辈的姻缘,父母有时也做不得主,也救不了。
论耐心,论韧性,似乎没人能磨的过林阙。你磨的歇斯底里,心神崩溃,他还死死抓着你的手,一点不放。
林友谅后仰,往太师椅上一倒。
……林阙手里抓着的那个人,可怜哟。
第6章 06
林阙吃完了最后一口月饼,推开椅子站起来,笑着说道:“妈,您看,我吃完了。想必这回总可以放我走了?”
林母没有办法,把他送到门口,脸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一句:“那一位.....还是不来吗....毕竟是一家人,节是要一起过的。”
林阙愣了愣,但很快摆出微笑来,不着痕迹地回答:“他实验室里有些事,您知道,他最近考研究生,学业比较重。”
“我看……是人家不愿意吧。”林老似乎是赏够了月色,终于又把视线转回屋内,然而只是看着茶几上新插的菊花,头也没抬,只冷冷出声。
空气静了一瞬,林母下意识叫了一声:“友谅!”
林阙倒是什么也没说,他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淡下去半点:“妈,我回去了,您和爸爸好好赏月,今晚月亮很好,不要错过。”
说罢,他便转身向外走,离去时轻轻搭上了门。倏忽之间,便已走远了。
只剩两位老人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林老伸手扶住椅子的把手,撑着站起身,慢慢走向餐厅,一边走一边慢慢开口:“婉娟,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他这副性子,迟早要吃苦。”
林母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在餐巾上又擦了擦。
走到桌边后,林老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皱起眉头:“太甜了。”
…………
林阙进门的时候,屋里还是一片漆黑。
夏谐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他说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从不食言。这样看起来,林阙很像个对着空气表演的演员,他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爱人的角色,早出早归,从不外宿,守着屋子,永远为另一半留好一盏灯。
只可惜舞台下并没有观众。
他所以为的家,夏谐并不这样以为。他完美无缺的表演,也没有人来看。
这样想着,林阙已经打开灯,走到客厅坐了下来,低头整理茶几的时候,几缕若有似无的香窜到他鼻下,勾动了一点心神。
阳台上摆在显眼位置的一盆橘子树,正在阴影里拼命散发着果实的暗香。
这盆橘子树是夏谐的。
当初夏谐搬进他家的时候,只带了自己养的一盆橘子树。秋天的时候,林阙看见夏谐蹲在阳台上静静看着这盆橘子树,树上已经结满了金黄的果实,浑圆地像婴儿的拳头,远远已经能想象到其中的清香。但这金色的光明也未能照亮夏谐的脸庞,他的脸色冷冷的,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的那种冷。
最初两年,他看见夏谐常这样看着橘子树,到后来,就不再看了。
林阙闻着橘子树的香味,心里甚至近乎安慰地对它说:“你也失去他的爱了吗,连果实都没有人来欣赏啊。”可是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自己从来就没有得过夏谐的爱。
父亲说的那句“不情愿”,至今还在林阙耳边回响,重若千钧,简直要把他压垮。
的确是不情愿的。怎么可能情愿呢。
林阙得来夏谐的手段,实在是很不光彩。
夏谐……是他抢来的。
在林阙偷窥夏谐人生的那几个月中,他看见夏谐每天那样挣扎着活在底层,做所有的重活累活,那样的工作强度,不知道他怎么撑得下来。
他看起来太瘦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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