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惊虹心烦,连日来心情如月般阴晴不定,但面对皇上赐婚,他又不得不遵从。
挣扎许久,他决定还是与上官小玥面对面一谈,或许她也不愿意嫁给像他这样的男人。
打着提亲的名义,他虽然表面上不动任何声色,就连一张俊颜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既无喜悦,也无不满,淡然得如同冰雪般冷酷至极。
第一步,来到上官府里。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但是一步错,步步皆错。
他与她,终于面对面,见着了对方。
她的娇颜真如玫瑰般的花颜,水嫩无瑕的脸蛋镶着他记忆中那双明亮的灿眸,小巧鼻尖下有着丰润的菱唇,轻轻一抿似乎要抿出光泽的柔水。
她的眼是往上勾着,像要勾去他的魂似的,那菱唇,也是往上扬的,扬出脸颊两朵笑花。
他敛住心神,屏住气息,刚毅的下颚活像是上战场打战似的紧绷。
「将军,好久不见。」她与他,单独在偏厅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她还记着他。
那他呢?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小小的她?
他当然还记着她,尤其见上她这一面,与他刚回凤天城时,撞进他双眸的脸庞是同一张。
难道那天……她是刻意迎接他回城吗?他拢眉,不语的思忖,却又不懂她的心思。
为何她要到城门迎接他?抑或那只是一场巧合,她刚好顺路经过?
又为何十二年了,她还记得他?
「你……」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喉头似乎有些干涩。
「将军忘了玥儿?」上官小玥坐在他的对面,勾起迷人的笑容,「将军当初未留只字片语,便一声不响的离开凤天城,尔后连个消息也不愿给我,将军真铁石心肠,就这样任凭过了十二年?」
她似是寒暄的提起过往,但语气中又像添了埋怨。
是他太过敏感,还是太过一相情愿?他硬是否认这样的情绪,没有直接回她的问题。
他急于与她撇清关系,可不是想再与她攀亲带故。
「我不记得你了。」他的口气不带任何的情感,将两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冷淡得就像一道刺骨的寒风,直直穿透她的心。
明明从他的眸里,还能寻找到他对她的记忆,但为何从他的薄唇吐出的,却是疏远再疏远呢?
她望着他的黑眸,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深处,检视他话里的真实。
他无法承受她那抹透彻的眸光,于是将眼光避了开来。
「今日我前来,只有一个原因。」不等她开口回话,他又直道:「皇上突然赐婚于你我,可我并不打算娶你为妻,所以你心底若有意中人——」
「我只嫁给你。」她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语出惊人,令他不得不将眸子又望向她的小脸。
出水芙蓉小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坚定不已,就算将她逼到悬崖前,似乎也不会动摇决定。
「但我不想娶你。」他也很直接,道出自己的心意。
瞬间,她的眸底仿佛流泄过一抹被刺伤的光芒,却稍纵即逝,脸上依然露出笑花。
若不是他眨了眼,不然会以为见到她眸内的光芒是真实的。
「既定的事实,你只能接受,无法去抗拒。」
★★
既定的事实,你只能接受,无法去抗拒。
上官小玥的话轻柔得如同一道暖风,直搔进他的心底。
他想要她知难而退,却被她反将一军,要他接受这项事实。
莫名的,他的心不再平静。
他无法劝退她的心意,尽管他已经摆明了心思,她却还是执意要嫁他为妻。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件婚事的进行……
战惊虹望着一屋子的红,心里没有感染上一丝红色的喜悦,反倒像是被这喜气洋洋的红给缠住了四肢。
仿佛被困在原地,既不想后退,也不想跨出一步。
迎亲的时间愈来愈近,他的心也愈来愈沉重。
尤其是见上她的那一面,让过去封尘已久的记忆愈来愈鲜明。
小小的她,与现在她花样般的面貌重叠在一起,这两幅画面,扣住了他的过去,也困住他的现在。
上官小玥的出现,总轻易的将他扰得一池春水大乱。
现在满城闹得风风雨雨,就连他上了市集,都还能听见大伙儿的闲话家常,谈论着——
最难搞的上官大姑娘要嫁给镇远大将军,有不少的人都说大姑娘眼光好。
毕竟大姑娘近年挣钱也挣了不少,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地位。
当上了将军夫人,到时候在凤天城可又是一阵呼风唉雨,巩固了上官府的地位。
不但光宗耀祖,还为上官府的夫人挣了一口气。
谁说生女就不好?上官府的八个千金不但嫁得好,还比男子更有出息的挣出一片天。
许多的流言钻进他的耳里,尤其是他们谈论着上官小玥时,他总是忍不住倾耳偷听。
原来她想嫁给他,是因为想要名与利……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的她,野心大如从前。
坐在府里沉思的战惊虹,闷得灌了一口茶,心事就像复杂的荆棘,将他的心困住了。
听到别人揣测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嫁给他,他的心像是跌落谷底般。原来她执意嫁给他,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地方?
他再也听不见别人的流言流语,却从别人的口中对上官小玥,有了一半的认知。
这十几年来,她依然貌美如花,经商手段依然如同过往的犀利,对于弱者也不会同情,也不干没报酬的事。
这就是上官小玥。
也是他未来的妻子,评价两极化的姑娘。
他对于这桩婚姻,并没有很积极,尽管他身穿喜气洋洋的新郎信服,府里也贴满各式各样的大红双喜字,他却一点也没有喜悦的心情。
今天就是他迎亲的日子,时辰已到,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在府里的偏厅发呆,任凭喜娘或是他的妹子四催八请,还是请不动他。
「我的儿子要讨媳妇了。」一名头戴红花的妇人,像个天真的孩童般,
手里拿着一张双喜字,蹦蹦跳跳的来到偏厅。
「娘。」他一见到妇人,急忙上前迎接。
「小虹要当新郎倌……」战老夫人像个孩童似的手舞足蹈,脸上似是被一片红气给感染,脸颊红扑扑的就像她头上的红花,「小芸说,我也要当婆婆,婆婆有媳妇,媳妇给婆婆疼……」
战老夫人笑嘻嘻的将双喜字摊在他的面前。
他一扫脸上的阴霾,将娘亲扶至椅子上坐着,「娘,我成亲一事,真让您这么开心?」
安抚着像三岁孩童母亲的他,急忙为她布上茗茶。
说起战老夫人,她的命运也一生乖舛,自小送人当童养媳,一到及笄便嫁给战惊虹的父亲为妻。
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夫唱妇随,只是老天眼红,战惊虹的父亲在一场急病中过世,留下妻小一家。
战老夫人是思夫成疾,得了心病,压抑几年之后,她只惦记着她成过亲,一心一意只想寻夫。
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会像个孩子般的哭闹,完全不顾众人如何哄骗。不过近年来,随着战惊虹改善家里的环境,把战老夫人接到关口居住,塞外的民族风情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着实让她的病情好上许多。
战老夫人点头,咧开一排牙齿,「我记得,小虹要娶亲,会记得。」
「娘高兴就好。」他是个孝子,好声好气的说着。
「是小玥儿……小玥儿。」她突然像是记起一名故友,大喊,「我记得她,小小的、好心的,又长得漂漂亮亮,要当我媳妇,是她、是她!」
她那不成串的字句,却串联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他惊讶娘亲竟然记得上官小玥,一时之间无法说出话来。
虽然他娘平时疯疯癫癫的,但对人、待人是喜好分明,她记得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可他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上官小玥!
「小玥儿.漂亮、温柔……」她笑嘻嘻的说着,又离开椅子,在原地转圈圈,「媳妇,终于要当我的媳妇。」
「娘……」他还想多问娘亲几个问题,但只见她像个少女般的翩然而去。
他皱眉,却没有后脚跟上,反而像根木头似的坐在原地沉思,任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管今日是否要上门迎亲……
★★
反观上官府,所有人都变了脸。
男方该来迎亲的轿子,却怎么也没见到,良辰也误了一个时刻,引颈长盼还是未看到。
派人去探消息,只得到新郎倌也不闻所动。无意迎亲。
这时候上官府才知情,原来新郎倌根本不愿意迎亲。
这可急坏了上官府的妹妹们,头一次遇到男方拒婚这么尴尬的事情。
「大姊……」七个妹妹围成一个圈圈,让上官小玥成了中心。
每双眼都带着担心与气愤,但就是没有人敢开口问一句原因。
毕竟她们很清楚,这桩婚姻是大姐去要来的,好坏都是大姐的决定,无人敢说第二句。
「轿子还没来?」上官小玥被喜帕盖住了小脸,望不见帕下的表情,只听见她柔和而平调的声音。
「还、还没。」不知道谁的回答,如同蚊纳般的小。
大伙儿还在屏气凝神等待上官小玥的回应,连上官夫人也担心的来到大女儿的闺房,正要问问大女儿该怎么做时,上官小玥却一把扯下头上的喜帕。
她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妆点过后的美丽脸孔没有任何薄怒,仿佛算到今日这一笔,平心静气的从床上站起。
「小梅先回夏府,借我花轿。」她望向上官小梅。
大妹的婆家刚好就在隔壁,这是借花轿最快的方法。
房里的人全愣住了,只有上官小梅先是皱了皱眉,尔后则是提着裙子,
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每个人心底都存着一个疑问;这样的结局,大姑娘还是非嫁不可?
「女儿啊……」上官夫人平时无用武之地,一切都交给大女儿管理,
如今见到大女儿这么委曲求全,心里有着百般不舍,「战将军他这样……你可一定非嫁不可吗?」
「非嫁不可。」上官小玥像是铁了心,决心绝不动摇。
没有人明白她为何心意如此坚决,也不会有人了解为何高高在上的她,会吞忍这种无礼的对待。
男方摆明不想娶她进门,但她却厚着脸皮硬是要上花轿嫁过去。
想必凤天城那些爱看热闹的乡民,明天肯定又多了一件可以嚼舌根的八卦了。
明明会是喜悦的气氛,此刻却是静默得可怕,没有人敢开口多说一句。
直到总管前来告知轿子已送来,才打破沉寂。
上官小玥让小婢扶着,在众多双美眸的凝视下,款款的步出她的秀阁,
准备上花轿去。
花轿停在前厅,所有人虽然都面面相觑,但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毕竟没有人想到,大姑娘的婚礼竟然会出这种纰漏,男方没有亲自来迎娶,连轿子也还得女方自个儿自备……
上官老爷站在门口,脸色布满阴霾,大女儿受的委屈像是他也受到不尊重的对待。
「玥儿,你若觉得委屈可以不嫁,就算皇上怪罪下来,也有爹帮你扛着。」上官老爷疼惜大女儿,对她的识大体总有些不舍。
上官小玥摇头,表示想嫁的心已定,「爹,别担心女儿,前方的路就算再难走,我也会走得无怨无悔。」
淡淡的一句话,教大家都无法再开口劝她三思。
每个人皆知道上官府的大姑娘聪明伶俐,一旦想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无法拉住她。
尤其大家也知道,这是她求来的婚姻,她已经打定主意非君不嫁,再多的阻止亦没有用。
上官小玥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莲足一抬,踏进大红的轿子内。
待红色的布帘一放,上官夫人便泣不成声,掩面而泣,怨叹八个女儿当中,就只有大女儿嫁得最不风光、最不体面。
可坐在轿子里的上官小玥,一张娇颜却没有丝毫阴霆,唇边反而还勾起了一抹笑花。
那笑,带着甜。
甜中又带着已了于心愿的期待。
等了十二年,终于让她盼到。
她,上了花轿,就要成为战惊虹的妻。
这一嫁,无怨无悔。
第三章
战惊虹与上官小玥相识的那一年,他还记得,雪积得很厚,寒风冷得沁骨。
尤其那一年,他娘的病情恶化,已经无法替人缝补衣服贴补家用,甚至有时趁他出外打零工,丢下年幼的妹妹,四处乱跑寻夫。
为了照顾母亲与妹妹,他时常得偷空回来巡视,久了,他的零工也丢了。
没有人敢聘请常偷懒回家的他,也没有人同情他有个生病的母亲,以及一个年幼的妹妹。
因此他们常有一餐、没一餐的饿着肚子,可他饿肚子没关系,但母亲和妹妹挨不得饿。
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四处去借米。
然而借久了,别人便视他为鬼见愁,有时候借不到米招来闭门羹还不打紧,偶尔还会招来一顿难听的数落。
这些他都可以咬牙忍气吞声忍下来,只要能养活娘亲与妹妹。
直到那一年冬天,他遇见上官小玥,她主动说要借米给他。
她的借,不是有钱人对贫穷人的施舍,而是尊重他的自尊,说借就真的必须还予利息。
他还不出来,她便要他有空到上官府打杂还债,至于娘亲与妹妹,她则是托他的邻居帮忙照顾。
每个人见他有上官府罩着,态度也开始婉转,以往对他的嗤之以鼻,转变成好声好气。
他也将上官小玥视为恩人,拚命且努力的为她工作。
她对他的好,他一直都放在心底,尤其她那不寻常的关怀,偶尔总会让他脸红耳赤。
久了,他对她,竟然产生恩人以外的感情,只是他不能说,也不能表露,因为他配不上如月的她……
直到某天.他提早将打杂的事做完,到街上买了一篮包子准备回家,碰巧见到上官小玥带着小婢,来到茅屋前。
他不知道在之前发生什么事,但映入他眼里的画面竟是——
上官小阴抢过他娘亲手上的馒头,然后用力的往地上丢去,他娘亲又弯下身子要拾起,却又被她的小脚踩上馒头,在雪地上踩得个稀烂。
见到这一幕,他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一撞。
原来在她甜美的外表下,还是与其它人没有两样。
她在他的面前做了样子,在他的背后竟然欺负他的家人……就算满心感谢她在他最困难时借米给他,但是他不喜欢她这张人前人后的脸,在他的背后欺侮以及看不起他的家人。
不过他却暂时隐忍了这股屈辱,但这幅画面却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袋里。
于是他咬紧牙关度过了这个冬天。
一到春初,随着兵队的征召,他自愿当兵打仗,将娘亲与妹妹交由军队安置。
这一去,就是十二年。
他没有留只字片语给上官小玥,每月寄回饷银,一半留给妹妹,一半还给当初她借他的白米钱。
就这样,他以为这辈子与上官小玥不会再有任何的牵扯,也不会再见着她……
但他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他太小看上官小玥的决心,没想到她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没有知难而退。
她自个儿准备了花轿,由喜娘搀扶进府。
他也没有过去从喜娘的手里接过她,只是发愣的站在厅堂前,望着被喜帕掩面的她。
「大哥!」妹妹战菁芸悄悄的来到他的面前,「你是怎么着?你真的没去迎接上官姑娘?」
他抿唇,没有答话。
「别再拗性子了,这桩婚事可是由皇上赐婚,若你不拜堂完婚,恐怕会触怒皇颜。」战菁芸年约十七,生得落落大方,自小聪明伶俐也早熟世故。
她虽不明白大哥为何抗拒这桩婚事,但皇上的圣旨却不能不从。
战惊虹望着上官小玥被喜娘扶着的窈窕身影,将他从过去的记忆拉回到现实的生活。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尤其是日后的日子!
她成为他的妻子,但他却无一丝高兴的感觉,反而心底有两个矛盾的心情正在互相拔河拉扯。
无法去解释这两种复杂的情绪,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
他对她很陌生。
但碍于妹妹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从喜娘的手上接过上官小玥的小手,让粗糙的掌心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她的小手冷如冰块似的,仿佛他只要多握几下,她的手就会融化在他的掌心。
于是他放轻力道,握着她的小手,与喜娘一同来到厅堂。
抗拒与她拜堂的战惊虹,最后在众人的压力之下,以及妹妹在一旁督促,还是与上官小玥拜了天地、祖先,以证今晚他们要结为夫妻。
拜完高堂之后,他们两人一并被推入了洞房。
只是进洞房这几步,他的双脚如同铅块般的沉重。
新房,一样红得刺眼,但最后还是非得被送入洞房不可。
门被关上,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上官小玥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就连呼吸也很轻微,似乎在等着战惊虹为她揭开头上的喜帕。
战惊虹只是凝望着被喜帕遮掩大半脸孔的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扯掉凤冠上的鲜红喜帕。
一张倾城的脸孔映入他的眸里,美丽得就像一朵玫瑰,淡晕的红潮添在她的</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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