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却从那人骤然失神潮湿的眼里看到他自己,就像是此刻让那个人露出这样表情的就是他。
如同从内部打碎的琉璃球,不断翻滚摔碎,最后什么跟什么再也分不清。
晏无咎惊醒,看了眼沙漏,还不到子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焦渴,长长呼一口气,手背盖着额头。
雪白中衣被他□□压皱,晏无咎也没有在意,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镜台前。
烛火还亮着,昏黄的铜镜里倒影出他的脸。
那张脸眼尾斜挑,面无表情便显得嘲弄矜傲,眼角隐隐的厉色,跟梦境里那张脸一模一样,却稍有差别。
他唇角微微下抿,似笑非笑,镜中人眼里的厉色更甚,仿佛泛着星河的秋水与剑光相击,浮光与冰寒盈盈生波。
这样便像了。
只是,眉眼还差一些苍白的羸弱凌厉,一些阴鸷恹恹,一些不自知的旖旎色气。
强极则辱。
晏无咎的唇碰到冰冷的铜镜,恍然醒悟拉开距离,镜中人的眼中却盈满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嗤。晏无咎失笑摇头,掌心按在冰凉的镜子上。
昏了头。
当真是疯了不成?
第一次,晏无咎觉得他自恋到有点疯。
不过,梦里自己上自己,总比便宜了其他不知道的什么人好。
西门无咎大官人,毫无节操下限的想。
突然,他猛地看向窗外。
外面有什么响动。
顺手摸了一把匕首在袖里,吹熄了烛火,晏无咎无声走出房间。
外面乌云蔽月,风声压抑,像是有一场春雨趁着夜色要来。
槐花清甜盛极的香味,漫过沁凉的溪水,忽隐忽现,引人细嗅。
晏无咎赤着脚,披散了长发,着了孔雀蓝的锦衣,夜行的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穿过长廊。
长廊和地面之间隔绝的柱子下,留有一些空隙。青石板的缝隙里,碎石瓦砾和杂草共生。
庭院里种着几株晚樱飘絮,临水的木芙蓉要秋天才开。
长廊通往庭院那截台阶的折角处,生着一簇半高的荼蘼花,那花又称作佛见笑。
花因袭了庭院过分的暖意,错了季度,此时就已含苞,怯怯绽了三两枝,要开不开。
晏无咎沿阶走下来,手指便恶劣地去摘那唯一稍绽的花蕾。
他是从小到大的熊孩子小霸王,素来没有公德心和同理心,最爱摘了花把玩轻嗅后扔到水里,看它沉浮游走,能目不转睛看大半天。
这会儿也依旧下意识手贱去摘,一时天黑却碰到了刺,不由轻啧一声皱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花树深处传来呢喃的念经声,仿佛谁睡着了说的梦话。
晏无咎看着手指那一点微疼,没有看到血珠子。
风声突然而起,花树摇曳,连云层都像是薄了几分,露出模模糊糊的月色,照见这夜色庭院,像发白的幻梦。
晏无咎倚着台阶栏杆,不高兴地臭着脸:“喂,半夜不睡在这念什么经?怎么这花是成精了,你等在这降妖伏魔吗?”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晏无咎俯下身,撑着栏杆拨开花枝,愕然地看着姿势狼狈倚靠在花树下,跟死老鼠似得和尚。
身上月白的僧衣破损,沾着泥土和不知道的污渍,脸上似是被花枝划伤了,沁着淡淡血痕。
他盘膝坐着,就像是圆寂前给自己凹个好姿势,明明宝相庄严,从容宁静,却莫名的有点可怜。
晏无咎趴在栏杆上,好整以暇撑开花枝看着他,分明恶劣地笑着,偏偏声音清软无辜:“大师,你是被降妖除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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