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渺道:“因小人心中有些心事,故而睡不好?”
小少爷道:“什么心事,能否说给我听?”
徐渺道:“两年前,我遇着一位故人。”
他垂着头,神情淡然。这一年他已二十有四,同两年前一般默默无闻,见过他的人总很难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甚至少有人叫他的名字,只称他“少爷的陪读”。
“那人是位女子,生得并不美丽,与小人一样是个奴仆,同在一户姓柳的人家干活。她喜欢上了那家的少爷,少爷也喜欢上了她。”
小少爷打岔道:“那少爷怎会喜欢一个相貌平庸的奴婢?”
徐渺道:“她的绣工很好,她在帕上绣了一只白鹤,还有少爷的名字。那少爷是个极滥情的人,只要你有丝毫优点,他都可能喜欢上你。——少爷要娶她,可是那姑娘却畏惧退缩了,因她实在配不上他,人言终究可畏,她被旁人的唾沫伤的不轻。成婚前一日,她留下一张字条,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小少爷道:“字条上写了什么?”
徐渺摇了摇头,笑道:“小人不知。”
小少爷想了想,道:“我若是那少爷,便带她离开那里,远走高飞。我若是那女子,才不管旁人说什么,两厢情愿,我能让人家娶我是我的本事,干他人何事?乱嚼舌头的想必是群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刁民,身份既上去了,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徐渺看着小少爷义愤填膺的模样,眼中不由盛满笑意,柔声道:“小少爷说的是。”
徐渺替少爷置备行李那日,出门不久,便遇见了挽风。挽风着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瘦削,头发简单挽着,像其他极寻常不起眼的妇人,手中还抱有一个沉睡的婴孩。她在大街之上叫住徐渺,惊喜道:“竟然是你!”
徐渺也颇为惊讶,道:“挽风?”
她怀中的婴孩动了动,似乎将要醒来,挽风随手拍了拍,笑道:“一年不见,我是不是老得多了。”
徐渺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罢看向她手中的婴孩。
挽风道:“我嫁了个茶馆的伙计,生了个女儿,你瞧,与我长得像不像?”
徐渺望了望那粉嫩的小婴儿,点点头,又问:“你夫君现在何处?”
挽风道:“我回来祭拜我父母,他实在抽不开身,我只得自己回来了,所幸离得不远,一日就能来回。”
二人寒暄半晌,左右那么几句话,都说尽了,挽风欲言又止,总算低声问道:“少爷现在怎样了?”
徐渺道:“很好,仍和以往一样满腹才情,整日吟诗作赋,拈花惹草。仍有许多人爱慕他,他也爱慕着许多人。”
挽风怔了许久,似在回忆往事,面上浮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徐渺明白她心底仍念着他,柳少爷那样的人,如镜花水月,落到心里便挥之不去。可她到底同他一样,渺如尘埃,哪里留得住飞鸿长风?
半晌,挽风低低道:“我其实不是怕人言可畏,我是怕我自己。”
徐渺默然,他心中明白。挽风叹了口气,怅然道:“我知道他总会变心,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我实在害怕的要命,我怕第二天这梦就醒了,在最快乐的时候,跌落云端。如今的日子很好很踏实,只是当时我若有勇气——”
她不再说话,摇了摇头,仿佛释然一般,与徐渺道了别,微笑着径自离去了 。
*
数日后在书房内,赵小少爷摇头晃脑地将书读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正替他磨墨的徐渺:
“你那日话只说了一半,既是两年前遇到的,何以现在才扰你心神,而且她的事又与你何干,你的心事究竟是什么?”
徐渺道:“那日小人与她分别后,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
小少爷道:“什么道理?”
徐渺道:“柳家少爷虽滥情,却是真正将所有人一视同仁,眼中无有美丑、高低贵贱,只看你可爱与否。说白了若想得到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人人都有机会,只是我们做下人的,习惯自轻自贱,以为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也只图一时新鲜,断然不会长久。”
小少爷似懂非懂,问道:“难道你们不自轻自贱,他便不会变心?”
徐渺摇了摇头,道:“他高高在上,却能于千万红尘中相中你,命运为何就不会?若足够强大,如何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于掌控一个人的真心?若能到掌控人心的境地,何需担心他移情别人,只是自己什么时候厌倦罢了。”
小少爷呆愣片刻,似乎重新认识徐渺一般,盯着他良久未言。
隔年乡试,徐渺悄悄赴考,中了举人,全县皆惊。
第二年徐渺参加会试,名落孙山。三年后再考,榜上有名,列第二甲,殿试后入翰林院,后入尚书府,官至从三品。
☆、命运
柳长乐赴京赶考那一日,本是万里晴空,走了一段路程后,忽然刮起大风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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