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自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抑或。
只是不想去知道–而已?
现在的尚人甚至连这都无法分辨。
唯一知道的是,雅纪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双眸,好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敲门。
尚人「啊」地扬起脸,摇摇晃晃地起身。
但–
那一刻,伸往门把的指头,却因犹豫而颤抖着。
于是,彷佛早已看透这一幕似地–
「尚,是我。」
门外的雅纪说。
尚人好几次用舌头舔湿干涩的唇瓣之后,缓缓地,将门打开。
怯生生抬起的视线前端,是一如往常的雅纪。
仅是如此,尚人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想,自己大概有哪里弄错了吧。
「我可以进去吗?」
「……嗯。」
雅纪走进房里,将尚人扔在楼下的书包搁置在桌上。
「谢……谢…」
尚人僵硬地说。雅纪直接在床缘坐下。
不知何故,剎那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开始沙沙作响。尚人脱掉上半身的制服,挂在衣架上,随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
「期末考……是今天结束吗?」
「啊……嗯。没…错。」
「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为了转移焦点而硬挤出的对话,显得非常不着边际。
尚人轻轻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雅纪。
彷佛败给尴尬似地,雅纪落下重重的叹息。
「尚,过来这边。」
然后用极度柔和的声音,呼唤尚人。
不过,那份柔和的背后……似乎附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让尚人无法离开原地一步。
「尚?」
如同平日一般,雅纪以独特的腔调呼唤尚人的名字。
不过,就连那个,也让现在的尚人感到沉重无比。
「尚?你怎么啦?」
雅纪的语气一如往常。
即便如此,无法言喻的不协调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过。
「尚……你没听见吗?」
雅纪执拗呼换的柔声,却在耳里……心里盘旋不去。
然后,就像是终于死心般,尚人抬起眼睛。雅纪不带一丝笑意的金茶色瞳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尚人,轻轻对他招手。
「过来,尚。」
瞬间,尚人体内,似乎有什么……隐隐地刺痛着。
如同受到金茶色瞳孔吸引般,尚人僵硬地走上前。
仅仅几步的距离,却是如此地–遥远。会那么想的尚人,或许早已被雅纪牢牢地掳惑了。
尚人并没有从雅纪身上逸开视线。
于是。
雅纪的神情陡然缓和下来,并攫住尚人的手让他坐在膝上,从后面搂住他。如往昔一样。然而,动作却远比当时强势。
突如其来,令人怀念的–但也出乎意料的肢体接触,让尚人浑身僵硬。
自己好歹是国一生了,这样子的姿势未免太……比起不好意思,完全被雅纪揽入怀中,身体居然动弹不得的事实,更让尚人觉得……打击。
尚人以为自己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
不但个子长高许多,连体重也相对地增加。
可是……
完全比不上雅纪。
接着,尚人蓦然惊觉,雅纪彷佛能将自已整个包覆住的胸膛、手臂,全都远比记忆中强壮。
尚人受到很大的刺激。
雅纪在自己这个年纪时,早已是个『大人』了。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成熟数倍、不折不扣的『男人』
同样是哥哥,如今,雅纪正以尚人所不认识的『男人』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模糊不清的、母亲的喘息。
呼唤着父亲名字的尖细娇声。
然后,尚人……想起来了。从母亲房里走出来的雅纪,是仅在裤子上方披一件衬衫的半裸模样。
霎时–
彷佛有人在尚人口中–不,是在胃部附近强行塞入冰块般,让他浑身打起哆嗦。
(不…会、的…)
尚人咬紧唇瓣,极力想把掠过脑海边缘的念头赶出去。
接着。
「怎么了,尚。你会冷吗?」
直到雅纪轻声低喃,尚人才发现自己正在微微发着抖。
「尚?」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尚人的恐惧感一口气飙到最高点。
雅纪–好可怕。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哥哥』的『雅纪』,到底,在想什么?正因猜不透,所以才令人害怕。
偎在雅纪怀中的尚人,嘎答嘎答地不停发抖。
后颈的颤栗不用说,恐怕连扑咚扑咚的心跳声,也都被雅纪看穿了吧。想到这儿,尚人更是剧烈的颤抖着。
他想逃出去,逃出哥哥的咒縳。
然而。
就好象连尚人身上的哆嗦都属于自己似地,雅纪将尚人搂得更紧更紧。彷佛欲舔咬尚人的耳朵般,将嘴凑近–
「尚……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
如此低语着。
雅纪并没挑明,究竟是什么不能说出去。仅是用温热的吐息……
「你会保密吧?」
逼迫着尚人。
雅纪将尚人搂到几乎无法呼吸,逼迫他接受自己所有的体热。
「能够守护妈妈的人,只剩下我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接着又以不容拒绝的甜腻口吻,
「尚?」
单方面地要求尚人成为共犯。
就这样,尚人确定了自己的揣测,被迫知道哥哥和母亲的秘密。
在那儿,雅纪和母亲正在做什么……
想到这,尚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好象身体的血液都为之凝结,甚至没办法呼吸。
即便如此–
「你不会……对别人说吧?」
尚人除了点头答应外,别无他法。因为他再也不想失去『家人』……。
就算等待自己的是名为背德的地狱,好歹总强过失去哥哥体温。
「你是个乖孩子,尚。」
雅纪边说边抚摸尚人的发丝。
彷佛在安抚正发着抖的尚人般,好几次。
……好几次。
用他的唇亲着尚人的发丝、脖子。
宛若献上无声的祈求般,好几次好几次……
然而,尚人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颤抖。
不管再怎么压抑……
再怎么压抑。
就是停不下来。
不知何故,没有任何前兆,泪水便落了下来。
尚人在哥哥怀中极力忍住呜咽。
一边感受着雅纪的心跳,一边流干了泪水。
那一日,尚人亲耳听到自己胸口,迸出了心碎的声音。
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看。
什么也–不听。
原本应该能遵守自己和雅纪的约定。
那一天。
若不是沙也加突然返家的话……。
那一天。
若不是尚人因为感冒在家休息,或许就不用听到沙也加那种痛彻心扉的悲鸣了吧。
「妈妈……哥哥–你们好脏!妈妈最好……妈妈最好、死了算了–!」
实际上,因为尚人并未直接目击到那个画面,终究还能坚守自己的防线。
不过……亲眼目睹哥哥和母亲『情事』高潮的沙也加,却以半疯狂的模样,不顾雅纪的制止从家里飞奔而出。
于是。
从那以后,沙也加再也没有回来过。
「姊姊她……所以……妈妈的葬礼,她才……没有出席?」
裕太咬牙切齿地说。
从雅纪口中得知哥哥心母亲见不得光的秘密后,裕太完全无法掩饰自己受到的冲击。
「没错。」
沙也加从筱宫家飞奔而出的一周后,母亲,突然–过世了。
「妈妈是……自杀的吗?」
尚人想起母亲苍白的遗容,面颊下意识僵硬起来。
不过–
「妈妈并没有自杀。那是–意外。」
雅纪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大家都说,妈妈是因为对未来感到绝望,所以才……吞安眠药自杀的……」
加门家的外公外婆、亲戚们,每个前来守灵的人,都在私下揣测着。反正没有留下遗书,大概是懊悔无法善尽母亲的责任,所以才自杀的吧。
「不是那样。只是刚好服用过量罢了。妈妈有失眠的问题,不吃药就睡不着。」
然而,不管是意外或蓄意,最后的最后,关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唯有已逝的母亲才知道真相。
过于突然的、母亲的–死。
为此,雅纪和尚人,恐怕……沙也加也是吧,想必每人心中都各自抱着莫大的疑惑,以及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
「骗人!妈妈是因为被姊姊撞见自己和哥哥在zuo爱,所以才会死掉的!」
裕太不留余地的指责,让默认母子禁忌的尚人,体内那种『共犯』的自省,强烈地剧痛着。
可是,雅纪说了。
「那是意外。妈妈没有自杀。」
他以异常稳重的口吻,彻底坚持那是『意外』。想必–雅纪很想如此相信吧。母亲并非被沙也加撞见自己和雅纪的情事,所以才了断自己的生命。那只是,刚好服药过量罢了。
好比尚人,同样也是如此一厢情愿地相信。
目击母子乱lun的禁忌画面,痛骂雅纪和母亲『很脏』的沙也加,最后那句『死了算了!』的诅咒,无异是一剂剧毒。所以沙也加也很想相信,病重的母亲不是因为受到言语刺激而死的。
结果,沙也加并没有考取志愿高中。
原因不在成绩不够好。而是母亲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沙也加突然昏倒被送入医院,那一天根本无法参加联考。
对于连母亲的守灵夜都不肯参加,甚至顽固拒绝送母亲最后一程的沙也加,加门家的外婆似乎有着复杂的心情。尽管外婆没有明说,但在确定沙也加无法考上高中的时候
「居然在联考前夕入院……。看来,母亲的死带给她不小打击啊……」
却能透过话筒听出她的懊悔。
而加门家的舅舅们,似乎把那当成沙也加没有出席母亲葬礼的惩罚。
顺带一提,在母亲守灵夜上哭红双眼的裕太,则催生出与会者的新眼泪。另外,大家都在担心,没有出席的沙也加是否因为打击过大而昏倒了。雅纪极力压抑上涌的泪水,善尽丧主的职责,则赢得一致的赞赏。至于,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纯粹处于愕然状态的尚人,被大家批评成–母亲死了也不会掉泪的薄情儿子。
好孩子,坏孩子。
幸运的时候,不幸的时候。
难道四个手足之中,一定得有人担当这个罪名不可?
然而–
「不过……裕太,如果你硬要那么想的话,我也不在乎。我并不想强迫你接受我的想法。」
用淡淡的口吻,平心静气看破一切的雅纪,果然……有哪里坏掉了。尚人想。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雅纪好象有一半的灵魂也跟着飞走了。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执着。就连从前那双能够掳惑人心的眼眸,如今,竟像是冰冷的玻璃珠。
尽管雅纪很努力在接洽模特儿的工作,不过那就像为了养活弟弟们而不得不去做的义务罢了。最近,尚人一直很不安。
他总觉得,雅纪有一天会连工作也弃之不顾,不留只字词组,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是受到亲戚的影响吧。母亲死后,尚人偶然听到加门家的舅舅们愤恨地讨论着父亲想把这栋房子卖掉的事情。
筱宫家–会消失?
如果这个家消失了,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雅纪,到底……有何打算?
这份不安,现在居然真的在现实世界出现了。
雅纪想将裕太送到堂森的祖父家。
斩断过去所有的一切,独自展开新生活–难道这就是雅纪的用意吗?
因此,他干脆掀开这张禁忌的底牌,好让裕太主动疏远自己?
那么,下一个是–?
(我吗……?)
尚人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摇头想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不过,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却没那么容易抑止。
彷佛欲将尚人的动摇逼到墙角似地,裕太突然说:
「小尚……你早就知道了吧?」
「咦……?」
「雅纪哥和妈妈的事情。」
裕太的矛头突然指向尚人。
「…啊…嗯……」
对于裕太的问题,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一时半刻间,尚人颇感迷惑。
「可是,你却没有像姊姊那样,从这个家逃出去。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不对!)
是因为不想失去雅纪。
那一天。雅纪对尚人说『别对任何人提起』,于是,他便沦为和哥哥共有秘密的罪犯。如果默认禁忌能让尚人继续待在哥哥身边,那么就算要他下地狱也无所谓。
(我只剩小雅了……)
在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驱使下,尚人悲切地窥视雅纪。
但,雅纪却没有任何暗示。
『那时候』的雅纪,强行逼迫尚人保守秘密。如今,好象有哪里……不一样。
对了,是眼睛。那是双没有任何执着、冷漠的–眼睛。
此时此刻,尚人突然领悟到,说不定,雅纪最想舍弃的人并非裕太,而是自己。
然后,他才首次发现。母亲去世的瞬间,身为『共犯』的自己,便已经失去利用价值。
(小雅、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么想的瞬间,尚人霍地脱口而出:
「离开这个家,我……还能到哪里去?不管爷爷或外公,他们都指名要你,而不是我。从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开始,不就一直是那样吗?他们一次也没有……提到我的名字。需要我的,只有这个家……对吧?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算沙也姊不要这个家了,就算你要搬到堂森的爷爷儿,我也会一直守在这里。哪怕雅纪哥不要我了,我……不会离开。」
连尚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坦承不讳地吐露真心话。
其实他从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自己并不像裕太那么受宠爱。
雅纪可能不知道吧。母亲过世半年左右,沙也加曾经找尚人出去。
当时,沙也加在得知尚人早就知道哥哥和母亲的关系,而且雅纪还不准他说出去之后,露出十分受伤的眼神,扭曲着脸。
「你真……差劲。」
还如此低语着。
「总有一天……你会受到报应的!」
然后,丢下这句话,推开尚人转身跑掉了。
加门家的外婆,获悉尚人考上沙也加落榜的高中后,对他晓以大义了一番。
「小尚,你就不能读别所高中吗?你为什么要故意去踩沙也加的痛处呢……。外婆还以为小尚是更贴心的孩子呢……」
而那时,距离沙也加上次落榜,都已经超过两年多了……。
至于堂森的祖父,从母亲犹在人世开始,更是从来没给过尚人好脸色。
「尚人,你怎么会输给比你小的裕太呢,真是太没出息了。你就不能再坚强一点吗?」
动不动就苛责尚人。
每当遇到那种场合,庇护尚人的总是雅纪,既非父亲也非母亲。所以,尚人只要有雅纪在身边就足够了。
然而–
等到将心事倾吐一空后,尚人才觉得那些话就像没营养的残渣,彷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般,一点意义都没有。
堂森与加门。听起来就像没人要的小鬼在闹脾气。
尚人原本并不打算那么说……。
但现在再来后悔,已经–太迟了。
或许是因为雅纪陡然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所以尚人也在下意识间,解开了自身的感情封印。
因此,当尚人忽然发现,不只裕太,连雅纪也惊愕地注视着自己时,六神无主的他,才会错将『鬼牌』亮出吧。
所以……
「没有啦,雅纪哥。刚刚我只是故意说反话。我……其实你只要供我念到高中毕业,那样就够了。之后,我一个人到哪儿都能活。总不能一辈子当雅纪哥的寄生虫吧。所以,我前面说的……你不用当真啦。」
既然如此,那就抢在雅纪开口之前,自行定下期限吧。
直到高中毕业为止……。
若有三年的缓刑期,就能妥善地订定计画。尚人很希望减轻雅纪的负担。而自己的恋兄情结,应该也会有办法克服的。
雅纪用强烈的视线盯着尚人,之后慢慢站起来。
「裕太,刚刚那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回答就可以了。」
仅只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自己的房间。
接着–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尚是那么想的。」
裕太喃喃低语,也跟着回房了。
当裕太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对面后,尚人不禁逸出哭笑不得的叹息。
(我是不是……自掘坟墓了啊。我都不知道……)
自从沙也加离家、母亲离世之后,似乎有什么开始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不过,眼睛看不见的家庭破洞,究竟会以何种样貌重新被缝合……。这时候的尚人,完主无法想象。
爱之吊诡
尚人从家里骑脚踏车到翔南高中,大约要四十分钟。
因为早自习从七点三十分开始,所以尚人总是起个大早,准时六点半从家里出发。
知道尚人要骑脚踏车通学的时候–
「你没必要那么做。」
雅纪如此说道。尽管尚人并不引以为苦。
不过–
「没关系啦,这样可以节省月票钱。」
当尚人这么解释的时候,雅纪难得臭着一张脸。
「随便你。」
气得不想再和尚人说话。
瞬间,尚人真为自身的表达能力不足感到无奈。不过,这应该也和平时沟通不良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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