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候,宣宣双手端着满满一盆水跑了过来。她本来就比普通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长得矮,顾淮之看宣宣这样端着一盆水十分吃力,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沉甸甸的红色塑料盆:“给我吧。”
顾淮之把水盆放在龙三面前的桌子上。
王向前问:“这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你就努力回忆生前的事情就行。我们可以看到几件令你难忘的过去。”龙三端正坐好,然后抬起手,将王向前交给他的衣角放入水中。
衣角才接触到水面,那水仿佛感受到烈焰炙烤,刹那间沸腾起来。潮湿的白气滚滚而起,飘浮在半空之中。袅袅的烟气里逐渐浮现出了城镇的虚像。大片房屋低矮,街道上行人走动、车辆来往,俨然海市蜃楼的景象。
不多时,画面停在了一条小巷。
时间是傍晚,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天边已经出现了一轮弦月的轮廓,半隐没在玫瑰金色的落霞里。
年少时代的王向前走在小道上。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装有课本的书包被他拎在手里,配合嘴里吹出的“流氓哨”,上上下下地晃悠着,流里流气,像个占山为王的土匪。
王向前走了没多远,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就亮了。他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快速跑了起来,眉飞色舞,高声喊:“徐行!徐行!你等等我!”
徐行是个和王向前同龄的少年,听到王向前的声音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王向前逆光向他而来。徐行的校服规矩地穿在身上,一丝不苟。不像王向前那般,上衣系在胯间,如同穿着草裙的夏威夷土著。
“夏威夷土著”推了下徐行:“一起回家呗。”
徐行摇摇头:“不了。”
王向前又说:“我请你喝北冰洋。”
徐行依然拒绝:“不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不奸不盗。徐行,徐学委,给我抄抄作业。”王向前说,“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念起来跟唐三藏的紧箍咒一样,我哪会这个?”
“我觉得也是。数学是个技术活,你天天上课睡大觉,哪会这个?”徐行继续往前走,“我不给你抄。”
“徐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抱歉,我家往上数七代,都是屠户。”
王向前被气得说不出话,在后面跟着徐行:“鸡变鸭不变、吃饱看上限。我他妈又不会,写个屁出来吗?你不给我抄作业,我就...我就......”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拿徐行怎么样。打一顿吧,就徐行那文文弱弱的模样,怕是挨不住他一拳,相当于奥运拳击冠军打一残疾人,以大欺小非江湖道义。什么都不做吧,又显得他渔阳一中大哥窝囊。
王向前正纠结着,徐行清亮的声音就顺着夏季微热的风飘进了耳朵:“我不给你抄,但我可以教你。”
王向前揶揄道:“你不是屠户吗?怎么又救我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祖宗们的魁梧没遗传到我身上。我只会看书写字,不是做屠户的材料。”
王向前得寸进尺:“那我能天天放学后去你家学习吗?”
“随便呗。”
“行了徐兄弟,冲你这句话,我定能考上清华,以后带你吃香喝辣。”
可惜王向前并没有考上清华,他因为在学校里根别人打群架,情节恶劣,被校方勒令退学。王向前是由农村考进市区里来的,当年也是个优等生。可惜没学着好,成绩一落千丈不说,混着混着就混退了学,卷铺盖回家。
王向前成了名出租车司机,他一贯会聊天,没多久就攒了批固定的乘客。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几的姑娘,喜欢听他讲“单口相声”。一来二去,他也赚到了不少的钱。
等王向前再遇到徐行,已经是好多年后的事情。那天下着大雨,在市区里开出租车的王向前在路上看见了打着伞的徐行。就算许久没见,王向前还是一眼认出了徐行。徐行依旧将自己打扮得很规矩,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里面是件白衬衫,和以前一般文质彬彬的,不过又与学生时不同,更安静内敛了几分。
王向前一打方向盘,稍稍加速驾驶车子靠向路边,成功地溅了徐行一身水。他落下车窗,侧目看徐行:“好久不见了徐学委,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上车吗?我送你回家,给你赔个不是。”
徐行也认出王向前,摇摇头:“不了。”
“那我请你喝酒?”
徐行拒绝:“别请我喝酒,你现在应该赔我件衣服。还有......”
“还有什么?”
“这是学校门口,黄色警戒线内不许停车。”
“你上来我就走,我不收你钱。”王向前问,“市一中,母校啊。你来这开什么,开家长会?”
徐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我在这上班,教学生们学技术。”
“技术?”王向前发动车子,问,“什么技术?高中还开设挖掘机这个科目了吗?你这小身板,开得了吗?”
徐行翻了个白眼:“数学,数学不是一门技术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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