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连忙坐下,埋着头,从桌肚里掏出了手机,发消息给纪月:温渔不对劲。
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复,他忧愁地望向窗外。
冬天的雨铺天盖地一般,又冷又潮,整个操场都罩在茫茫的湿润雾气中,假期带来的快乐无端被冲淡一大半。老余口若悬河,从假期作业讲到注意安全,再旁敲侧击最近班里不正常的学习气氛,急需一次成绩单的打击。
等他讲完,快乐就全没了。
许清嘉惆怅地趴在桌上。
纪月的微信回过来,手机轻微地振动:“他找时璨去了,时璨家里好像出了事。”
教室里的欢声笑语,与后来老余的谆谆教诲,温渔全没听到。他背着书包冲进雨幕,拉链都没拉上差点漏出一地的试卷,跑到校门口时头发全湿了,贴在额头上。
下雨天不好打车,好在最近学校放假,总有出租车留在校门口等。温渔随手拉开一扇门进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报出时璨家的地址,顿了顿之后又在抵达第一个红绿灯时喊住司机:“师傅,改道去第二医院吧。”
雨水斜斜地从车窗落进下方凹槽,被风吹开一道水痕。
崔时璨虽然成绩不好,也不喜欢学习,但他态度挺端正,否则早被老余赶出教室了。认识三四年,他从没有考试溜走的先例。
温渔觉得他家里肯定出了事。
就他所知,时璨爸爸一直身体不好,断断续续地住院,最近半年更是连时璨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如果说眼下还有什么急事让他紧张,大概率和爸爸相关。
手机里时璨的电话他拨到第五次,终于不是忙音,接通那一刻温渔有瞬间的喘不上气。接着他听见时璨的声音疲惫地传来:“小渔?”
“你在医院吗?”温渔问,急切地差点吞掉了字。
崔时璨不说话,声音有点受到天气和无线电的干扰,呼吸都变得黏黏的,温渔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许多安慰言语轮流在舌尖转,他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等我。”温渔说,“我马上就过来。”
崔时璨喊了句“小渔”,温渔耐心地等了半晌,最终没有后文——他挂了电话。温渔对着忙音,口干舌燥,拍了自己一巴掌强行镇定,抬头催司机再开快点。
一路风雨交加,路上湿滑,出租车开不快,全程红灯更让人心焦。
抵达时温渔来不及等,扔下一张五十块跳下出租车,在师傅“小伙子我还要找零”里跑远,宛如听不见。
在车内好不容易干了些的发梢重新被淋湿,温渔跑了几步,又手足无措了。
他光晓得是第二医院,却不知道时璨爸爸在哪个病房,或者现在还有没有在病房——他惊觉自己对时璨的了解居然这样不完整,连叔叔的病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亏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对时璨很好。
这念头让温渔陷入自我厌恶,不过也没多久,眼下没他自暴自弃的时间。温渔环顾四周,没有来过医院的经验,最终只得拿出手机拨了时璨的号码。
对方这次的电话接得很快,时璨听说他已经抵达医院后没流露出太大的惊讶,只留下一句你在二楼的楼梯口等我。温渔按他说的去找,待在拐角标识下,背后是一排沉默的病房,他抬起头,见最近的那扇门上写着ICU。
走廊里不时有医生护士走来走去,还有病人家属。哭天抢地的,平静探望的,为一点鸡毛蒜皮争吵不休的,仿佛人间大部分的苦难都聚集在此。
温渔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因为吵闹,竟平静了不少,一直绞着衣角的手指也松开。一阵穿堂风裹挟着雨天潮湿掠过,温渔拢了拢羽绒服外套,肩膀上的水痕干了,他却突然开始觉得冷,鼻子痒痒的。
“阿嚏——”
一个喷嚏打得脑子发蒙,温渔揉了揉眼,再睁开时,崔时璨已经站在了他不远处的面前。就像凭空出现,温渔刚要一嗓子喊出来,却被时璨的表情吓到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时璨。
自认识他开始,崔时璨就是个极容易满足的阳光大男孩。
会因为一杯奶茶就幸福感爆棚,会因为同学僵硬的冷笑话笑上半天,脾气上来得快走得也快,记仇不过夜,同学说他仗义,他就又开始摆手,谦虚地说都是应该做的。哪怕家中突逢变故,他从来都在尽量帮助妈妈克服,去医院照看,不吐苦水,总在笑。
而这时他站在温渔面前,肩膀缩着,嘴角下撇,看上去快要哭了。
温渔不合时宜地想,原来时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这么难过。
薄薄的单眼皮低垂着,鼻尖通红,显然刚哭过,睫毛上还挂着泪痕。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像只无助的小动物,能被医院的天花板压垮肩膀。
温渔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他心口狠狠一抽,不痛,但震动让人酸楚。
他一个箭步上前,张开手抱住了时璨。
男生之间的肢体接触都大大咧咧的,带着一股子江湖侠气。但这时温渔搂着时璨,仿佛努力要给他个支撑,多少柔和些。
因为身高差,他的脸靠在时璨肩膀,说出的话就一字不落地全跌进他的耳朵:“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
时璨一抽气,抬手回抱住他,整个儿护着温渔的后背。他讶异地想扭过头,却突然被时璨抱得更紧,他还想问话,耳边传来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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