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平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他以为他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却早已不知不觉地长大。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教导他该如何前进,甚至已经跃跃欲试地,想在风雨中展开双翅。
“爹爹会帮我吗?”陈天赐轻掩双眸,放低了声音低声恳求,“我知道爹爹有办法,能让我躲开任何一方势利的耳目,独自面圣。”
先帝还在位的时候,陈长平就已经是御史。御史监察百官,有无需宣召便能面君的特权。必要的时候,他还能跳过所有不必要的关卡,悄无声息地向宫里传递消息。
这是陈长平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滥用私权。
子时的时候,一顶软轿停在了御史府的侧门。陈长平亲自打开侧门,将陈天赐送进了那顶几乎要融进夜色的黑色软轿。
轿子在夜里移动,像一尾游鱼在暗色的流水中滑行。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陈天赐已经在皇宫里。
皇上身边的杜公公立在轿子旁,看见他微微一笑,领着他走了小会便行到了御书房。
陈天赐踏进门里,笔直地跪在地上,朗声道,“草民参见皇上。”
“陈御史很疼你呀。”皇甫祺坐在龙椅上,望着陈天赐似笑非笑,“若是你今夜觐见时说错一句,你们一家的脑袋都会不保。可是他依旧缘由都不问,将你送进了宫。”
陈天赐的脸上并没有他熟悉的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只是镇定地俯首,“谢主隆恩。”
没能成功吓到陈天赐,皇甫祺有些失望地直入主题,“说吧。”
陈天赐仰起头,不慌不忙地说话,“草民斗胆,今日觐见有两请。一来毛遂自荐,请为皇上效力。二请皇上赐婚,将我嫁给皇甫和。”
皇甫祺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能让朕深夜赐见,须得身怀异宝才行。陈天赐,你孱弱之躯,文不成武不就的,朕要你何用?”
陈天赐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轻轻抬首,清亮的眸对上皇甫祺似笑非笑的眼,“皇上不是想削藩吗?”
皇甫祺掩饰不住地惊住了。除了心腹之人,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想法。他继位不出三年,根基未稳,贸然削藩只会招来各地藩王的反扑。此事慎重,绝不可能透露一点风声。然而眼前这名少年,又是如何猜出了他的心思?
陈天赐朝皇甫祺行个礼,主动出声解释皇甫祺的疑惑,“既然新法在藩王封地无法施行,削藩就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呵。”皇甫祺不动声色地笑了声,“就因为朕多问了你一句?”
陈天赐有条不紊地继续,“我朝历经五世,藩王上百,占据了大殷过半的土地。藩王在封地内可以自由地任用官员,收取赋税,俨然已经是一个个小国。任由这些势力做大,势必影响到朝廷的统治地位,所以削藩势在必行。但是藩王势力盘根错节,朝廷想要大张旗鼓地削减藩王势力几乎不可能。那么,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藩王之间内斗,由朝廷出面收拾残局,顺势收回手中藩王的土地和权利。”
“而今诸多藩王之中,尤以镇西王皇甫和声望最高,安平王皇甫裕势力最广,扶植其中一股势力就能轻易打破藩王之间的平衡。草民不才,斗胆揣测圣意,皇上应该是有意拉拢皇甫和。”
皇甫祺扬扬唇,将身子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那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你继续说。”他面无表情地对陈天赐道。
陈天赐平静地继续,“皇上多番试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重用皇甫和的缘由有二。一是觉得皇甫和这把利刃太过锋利,挥向敌人的时候会误伤了自己。二是担心皇甫和放不下她母妃的死,不肯真心效忠于你。”
尽管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外露,皇甫祺在听到这话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他连这个也同你讲吗?”
陈天赐点点头,微微扬起的唇角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情意,“他既喜欢我,也信任我。”
“所以,我可以做到。”陈天赐语气一转,仰头直视皇甫祺,“我愿意做皇上的卒子,在皇甫和身边监视他控制他,保证他每一次出鞘,都挥向皇上指的方向。若他起了反心,”陈天赐轻顿了一下,眸光微沉,“我就替皇上杀了他。”
“哈哈哈!”皇甫祺大笑出声,像是在听一个笑话,“陈天赐,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杀了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无数回的人?”
陈天赐耐心地等皇甫祺笑完,黑色双眸里平静得好似无底的深渊,“皇上对我都没有防备,深爱我的皇甫和更觉得我不可能杀他。”
皇甫祺不笑了,甚至一向挂在脸上的和善都消失了,“陈天赐,朕为什么要信你?”
“其一,”陈天赐依旧逻辑清晰地陈诉着自己的观点,“我的父亲中正刚直,绝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悖君叛国。其二,我陈氏一族还有我的母族一家的荣耀和性命都在皇上手上,我请求皇上保护我的家族。作为回报,我将向皇上献上我的忠诚。”
“请皇上用我。”陈天赐朗声说完,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朝皇甫祺行了一个大礼。
皇甫祺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天赐。
陈天赐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当他决定跟皇甫和在一起,他就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权利斗争的中心。而在这许多的势利之中,他选择了他。
他迅速站队的决定超出了他对他的认知,然而他对他的请求又让他对他的认知落回原点。
他的所请所求,都是为了他的家人。在计算过一切得失之后,他选择了最能保全家人的做法。
他或许胆怯但是绝不懦弱,足够聪慧也确实善良。他的皇兄皇甫和,生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慧眼。
“朕问你一个问题。”皇甫祺倾身往前,徐徐开口,“今日你被皇甫裕挟持,他和皇甫和都说了什么?”
陈天赐微微俯首,将小木屋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皇甫祺勾着唇角挑眼看他,“你说,皇甫和是不是知道皇甫裕身边有我的人,所以故意说得这般正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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