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了,不是吗?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所以才在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里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本以为应该精心准备郑重其事的告白竟然会以一个转瞬即逝的吻来开场和收尾。
残阳如血,漫天赤霞,粲然如焚。被夕阳烧得通红的云层压得很低,在半空中凝然不动,像一幅铺陈到天际的大型油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城市的寻常傍晚,没有什么特别的,更没有什么值得铭记,同其他过去的或将要到来的日子一样,能代表它存在的只是被随手丢弃在垃圾桶里的薄薄一页日历纸。
啊,死定了。工藤新一背靠在墙角徒劳地想着。腿部中了枪已经动弹不得,被子弹擦伤的胳膊隐隐作痛,胸膛剧烈地起伏,耳边全是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他不断地倒抽着凉气,像一个濒死的人在大口喘息,刘海早已被冷汗打湿,干涸的血迹在脸颊上留下蜿蜒可怖的痕迹,事到如今他已经对空气中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息麻木了,衬衫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像是被原始森林里的蟒蛇紧缚。落日的余晖斜射进来,将玻璃上水渍的形状都照得清晰无比,工藤的身体一半浸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
有被刻意压抑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拐角响起,工藤新一不自觉地神经紧绷,但此刻他全身都脱了力,甚至连站起来都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逃跑是不可能的了。要在这里结束了吗?他费力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实话就算在这里终结也未尝不可,甚至跟很多人的一生比起来,他走过的十七年已经算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他都照单全收,事到如今他已经得到很多了。
工藤新一不知道眼前走马灯似的不断闪现的画面是回光返照还是因为虚弱产生的幻象。很多人的脸浪花般交替着浮现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微笑的,皱眉的,愤怒的,震惊的,他们快乐或悲伤,激动或平静,泪眼朦胧或笑靥如花,斗志昂扬或垂头丧气,唯唯诺诺或咄咄逼人……直到工藤新一在漠漠白光中看到了他的笑,戏谑而无畏,带着游戏人间的轻浮,虚幻得像阳光下的泡沫般极度不真实。
但是,并不是没有遗憾,并不是没有眷恋。
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话。
这么想着,工藤新一竟从混沌中回过神来,左手抚上别在腰侧的□□,里面的子弹只有一发了,而他惯用的右手已经受伤,左手持枪在眼下的状况几乎不可能一枪致命,一旦出现偏差,下场就是死于非命。但他别无选择。
费力地抬手,颤抖的枪口指向来人。
“对于一个来救你的人举着这么危险的武器可不大好呢,名侦探。”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嗓音让工藤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人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那套在黑暗里显眼得过分的白色西装了,只有单片眼镜还挂在鼻梁上,固执地做最后的遮掩。他逆着光走向工藤,脸庞依旧看不分明,但工藤注意到基德的怀里抱着跟自己同样遍体鳞伤的昏迷中的灰原哀。
基德小心地将灰原哀放在地上,一边手法熟练地为工藤处理伤口一边解释道:“你突然变回工藤新一的事,稍微有些在意。” 他显然不愿多谈,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神情痛苦的灰原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大小姐的伤口我也简单处理了一下,但还是要尽早治疗以免感染。”
基德低着头,从工藤的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他因为凌乱而显得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发旋,而基德在看见工藤身上伤痕时眼底的心疼和转瞬即逝的阴冷自然是在他视线的盲区。
当然现在可不是感动或者惊讶的时候,工藤只是一门心思地催促着某位不请自来的良心好得过分的怪盗:“赶紧离开,这里很危险。”
对方却头也不抬:“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工藤气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快走!”
基德终于抬眼对上工藤碧蓝色的眼眸,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它依旧是清澈得能见底,天空、湖泊、大海、冰河,水晶、鸢尾,蒂芙尼的珠宝抑或是拉夫·劳伦的香水,世界上所有的蓝都不及我看向他的那一眼。
“见死不救可不是怪盗基德的作风。我说你啊,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还有你稍微安分一点儿,手没力气就不要再推我了。”他开口,表情严肃。
工藤愣了一下,手上也下意识地停止了推开基德的徒劳尝试。过了一会儿,他张口,声音沙哑:“在这一点上,你没有资格说我吧。”说完便泄了气,撇过头去像在逃避,但他还是看到基德没有被镜片遮住的那只眼睛里的光黯了,受伤似的垂下了视线。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话语会带给对方怎样的伤害,但他依然那么做了,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也能说服自己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却同样也是蓄谋已久的心思在这一刻有了豁出去的理由。
看他包扎动作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把所有的沉重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人。
巨大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直到工藤新一听见了一声叹息从耳边坠落,砸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粉碎声。“说的也是呢。”
工藤此刻才发现这栋建筑物安静得过分,几乎落针可闻,同不久之前的激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才想起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们呢?”
闻言基德皱了一下眉,一闪而过的狠厉神情让工藤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解决了,每人一发子弹,现在已经是几具没有威胁的尸体了。”基德平静地陈述着,毫无波澜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名侦探会失望吗?怪盗基德的双手除了宝石还沾上了人命,和你坚持的正义背道而驰了吧。”会把我绳之以法吗?最后一句话,他没问出口。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一直以来,他无数次地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没有人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无论动机如何,一个恶不应该由另一个恶去消灭。他一直在努力的就是尽量地排除个人情感的影响,将事实和盘托出后交由法律裁决,尽管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尽管冰冷的法律条文可能会宽恕一些不该宽恕的罪愆,惩罚一些走投无路下不得已的罪行,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只是维护程序公正。
当然背道而驰了,理性上来讲的确如此。他也应该这样告诉他。但他没有。独独对于眼前这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人,这个被正与恶都能抛弃的人,工藤新一做不到用那么冰冷的教条去衡量。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选择站在正义一方的人那么多,但每每当正义面对罪恶的时候却是最容易受伤的。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他缓缓开口,“因为当我们面对犯罪分子的时候,我们想的首先是制服他,将他交给警察交给法律,这么想着的话,即便手里握着枪,也不愿意将枪口对准罪犯的心脏,枪支的威胁意味远大于它的实际作用。而他们不一样,被逼到绝境的每一次攻击都是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杀死我们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说到底,我们其实在害怕,害怕一旦主动杀了人就会被所谓的‘正道’抛弃。”
“不过这不一样。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儿矛盾,也与我一贯的理念格格不入。但组织的那帮人罪大恶极,拿一条命来抵死有余辜。”工藤新一看了一眼基德讶然的表情,解释道,“我是说,你不必来试探我。当然刚才这些话不是骗你的,即便你真的杀了那些人,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因为……”
因为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理智之外的不可控因素,是超越正义与法律、伦理与道德、原则与底线的存在,过去我一直认为理性才应该是头脑至高无上的主宰,它应该而且必须战胜主观的情绪或偏见,凡是理性认为是错误的事无论情感上有多么渴望都应抵制,但当你告诉我你杀人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问问你有没有受伤,更糟糕的是,我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却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
去他妈的“正道”。
“因为什么?”基德追问。
“没什么!”工藤否认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就没杀人吧。”
基德耸肩:“只是放了催眠瓦斯后又给那些人打了麻醉针罢了。虽然我确实很想给那几个现在还在呼呼大睡的人心脏上开几个洞。”
“为什么?组织明明跟你无冤无……”工藤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基德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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