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誉从俞白手里接过拉环,借着路灯的光,仔细地看了又看。他偏过头,笑着问俞白:“这个易拉罐拉环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俞白目不斜视,回答也干脆。
陈非誉长长地哦了一声:“那送给我干什么?”
俞白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陈非誉看着俞白笑出声来:“不管为什么送给我,送我了就不能要回去了,现在这是我的。”
这个易拉罐的拉环对俞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陈非誉不知道,俞白其实很难给出答案——这是他年少的初次心动,是他承认自己性向的见证,也是他想给但还没说出口的承诺。
年少时给出的承诺最苍白无力,因为那时候实在太小,根本不具备履约的能力。
年少时给出的承诺又最为真心实意,那时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实打实从心里头走过一遭。
在离期末考试还有三天的时候,陈非誉和俞白坐上了离开岳市的高铁。
原本小李在俞总的嘱托下,坚持要送俞白和陈非誉去火车站,但俞白以乐队那边会有人统一带队为由,拒绝了小李。
高铁由岳市南站始发,早上7:21分离开岳市,晚上21:09抵达长春。他们会在长春休息一天,第二天才继续坐火车前往松江河。
俞白前一天晚上几乎没合上眼,一半是兴奋,一半是紧张。他没去过遥远的北方,依据道听途说,在脑海里构建了一座圣洁凛然的茫茫雪山,仅仅是想象,就让俞白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那天早上,陈非誉和俞白不想碰到熟人,特意从附中北边的路口打了个出租去到车站,时间有富裕,两人一起提着行李箱,在车站外头找了家米粉店吃了碗粉。
“行李箱重不重?”陈非誉看着俞白那个半人高的行李箱问。
俞白的米粉里头辣椒放的有些多,这会儿吃得眼睛鼻子嘴巴都红扑扑的,但他仍旧吃得开心,埋着头边吃边回答:“不重,就里头装了些画具,占了点地方。”
陈非誉已经吃完,他放下筷子,看着俞白吃粉也觉得有趣。他给俞白倒了杯水,等着俞白吃完,把凉好的水递到俞白手边。
俞白接过水,仰起脖子一口全部闷完,然后放下塑料水杯,拍在桌子上:“走!”
陈非誉也站起来,他手里拿着纸巾,自然地伸手替俞白擦了擦嘴:“走吧。”
俞白低下头,红着耳朵,跟着陈非誉进站检票。
倘若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即使他对你的好再平常,依然会让你心动。
陈非誉仍旧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俞白。
这是一趟从南到北足足十三个小时的旅程,俞白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他们穿过武陵山区幽深的隧道,淌过浩浩荡荡的长江,从云梦泽到江淮,再跨过黄河,地势越来越平坦开阔,然后他们在一块土地上看到了日落。
北方的地实在是太平了,一眼望过去,尽头就是天地一线相接。太阳已然熟透,沉重又缓慢地下坠,田埂间有蜿蜒的河,水流很细,像是特意留出来灌溉的滩涂和水渠,水光映射着落日余晖,好像里头落了盈盈一捧碎金。
“快看日落。”俞白拉着陈非誉一起凑到窗前。
这一段日落的景象不长,很快就被高速飞驰的列车甩到身后,他们接着看到了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还有隐藏在白杨树里的屋顶平坦的房子。
陈非誉感叹:“真是和地理书上说得一模一样。”
这样一场仓促的落日,却美得让俞白惊心动魄,俞白太喜欢这种北上的感觉了。
他们在夜色里抵达长春。
俞白说:“长春这个地名很好听,这里明明地处北方,每年的春天很短,取名字叫长春,会让人觉得,我是来这里过春天的。”
陈非誉有些发困,他打了个哈欠:“是啊。”
七月份的岳市已经热成了火炉,北方就凉快了很多,陈非誉提前在火车站附近定了快捷酒店,两人开着手机地图,没多久就顺利办理了入住。
陈非誉订的是双人间,收拾得很干净。
俞白进到房间里开始有些紧张,他把行李箱放好,坐到了酒店的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茫然。
这茫然的情绪来得突然,像是看到陌生的酒店房间时被激起的反应——实际上,他应该更早有感觉才对。
陈非誉把行李箱和俞白的并排放在一起后,看了一眼俞白:“出去吃饭吧?”
在高铁上吃得并不好,俞白迫不及待地点头,似乎也想暂时离开这个房间:“别忘了带房卡。”
自由和俞白想象的不太一样,他觉得有点害怕,但他没敢跟陈非誉说。当陈非誉拿着身份证登记房客信息的时候,他心里颤了一下。
俞白在想,未满十八岁是否能够独自在酒店办理入住?他后来才知道,十六岁以上就具备了完全民事能力,可以凭身份证入住。
俞白终于意识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成熟,等到真正离开了家庭和学校的庇佑,独自面对社会,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没用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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