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中静悄悄的,似乎正在陷入沉睡。
“殿前司魏渊,奉命前来。”魏渊冲着紧闭的大门高呼了一声。虽然他是来拿人的,但在吕柏水罪名敲定之前,他还不想做得太绝。
“请问,吕柏水吕通判可在府内?”魏渊又喊了一句,可过了半响,里头却是仍没有动静。
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手一抬,跟在马旁的步卫一刀劈开了木制的大门,果见府宅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魏渊急忙命人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很快在后门处发现了几道马车的车轮印。痕迹还很清晰,应该是刚走没多久,而且看这车痕的深度,车里好像装了很多辎重。
举家潜逃了吗?
“追!”魏渊将掌心竖起,左右晃了两下。训练有素的骑士们缰绳一抖,迅速分成了两列朝前大道上驰去。
吕小凤在奶娘的搀扶下,十分吃力地跟着爹爹和几位哥哥穿梭在荆棘遍布的小道中。这条路看似已经荒废很久了,四周灌木丛生,脚下青苔满覆,对她一个平时足不出户的女子来说实在是寸步难行。
但她只能咬紧牙根忍住腿脚的酸痛,尽量跟上前方家人的步伐。因为她知道,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她没有资格耍什么千金脾气。
“快点,一个个磨蹭什么呢!”爹爹的叫骂声在前方不远处传来,听声音,她已经落下了不少距离。
“奶娘,我们再快些。”
“你可以吗?”身材臃肿的奶娘气喘吁吁,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
“我可以的。”
爹爹说,只要他们顺利穿过这条小路,就能到达东城门了。那里已经安排好了人马,等一出城,他们就会直奔郾城,再顺着确山一路往南。
要说怎会到如此地步,吕小凤只隐隐晓得,和辽人在京城所做之事有些关联。爹爹在得知金明池的消息时,显得十分焦虑不安,甚至一连写了十几封信去京里,却都毫无回音。
直到几天前杨家遭害的消息传到了颍州府,她方知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爹爹收到风声,知道朝廷已经派了人马在路上,便当机立断,决定卷上所有家财细软,举家南逃。
“就到了,快!”走在最前方的吕柏水已经抬头看到了城墙青黑色的轮廓,他对着身后两个儿子一招手,率先钻出了草丛。
“吕通判,走得这么急,是要往哪儿去啊。”魏渊坐在马背上看着从草丛里钻出的浑身狼狈不堪的吕柏水,黝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得意。仿佛是迎合主人的心情一般,他座下的那匹骏马也同时打出了一声响鼻。
吕柏水见他身后两队弩骑兵瞬间包抄了过来,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矫健的马蹄声如同断头台前的擂鼓,一声声击打在他的心尖上。
“你很聪明,懂得用马车印来故布疑阵,可你忘了,军中之人又怎会不懂车马之道?以你布下的那些车印来看,车上辎重已超,那些马车根本就跑不出几里远!”魏渊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虎目一眯,刚要挥手让人将他拿下,却见吕柏水身旁又骤然冲出了好些人影。
一把手刀首先刺到了魏渊的马颈前,魏渊勒紧缰绳,蜡杆枪一挥,弹飞了那人手中利刃。他定睛一瞧,一共有二百多个死士跳了出来。这些人手中拿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兵器,多是短刀匕首,但却个个身手矫健,不像是普通家仆。
魏渊身后的禁军也迅速迎了上来,呼啸而过的骑士侧下身子,轻松就挑飞了几个死士。但这些人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各自找了掩护,伏下身子专砍马腿马肚,也不畏惧会被践踏而过。在他们的阻挠下,吕柏水急急忙忙招呼着家人往城门处跑去。
城门只裂了一道小缝,人能轻易穿出去,马匹却会被挡在其中,显然是吕柏水故意安排好的。如果让他们出了城,外头天高野阔,想要再抓就难了。
“下马追!”魏渊眼看着吕柏水一家离城门越来越近,而自己这边众多军将却被死士牢牢阻碍住了步伐。
咻——
就在这时,一支□□飞射而出,直冲着那家老老少少的背影而去,一下子射穿了吕柏水身旁的正妻——蔡氏。
“是谁让放箭的!”魏渊大喊,可新接手的队伍显然没有习惯他的指挥,更多的箭弩一下子跟着射了出来。
利箭射穿血肉的噗噗声不绝于耳,吕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吕柏水情急之中慌忙拉过一个姬妾挡住了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儿儿女女被射死在面前。
“住……住手!我投降!”吕柏水大喊着,劲弩发出的箭镞轻易将他面前的美姬射成了马蜂窝。吕柏水只得丢下了过于沉重的尸身,又重新躲到了一个厮儿的背后。
那厮儿亲眼看到了美姬的下场,此下可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推开了吕柏水,转身朝城外拼命跑。吕柏水见状,竟是从腰间咻地抽出了一把匕首,在那厮儿脖子上一抹,像拎盾牌一般将尸体拖了回来。
魏渊看见了这一幕,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这般品行,说他通敌卖国倒不是没可能,若按照魏渊从前的脾性,此刻就地将他正法了也不算冤枉。
可也只是这么想想。魏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狂莽撞的小将军了。这么多年周旋在禁中,初时的耿直脾性已经完全被谨言慎行所代替。他清楚知道自己职责所在,不敢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魏渊缓了缓心神,将刚刚的一点私人杂念驱赶出脑中。他匆忙喊停了弩手,派人围住了举手投降的吕柏水,自己则亲自策马朝他慢慢踱了过去。
吕家的死士们此时已被马蹄践踏成了一滩滩肉泥。残肢满地,血的鲜红和肉的惨白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这场杀戮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叫喊声渐渐变小,一切都开始趋于平静。将士们开始一个一个检查地上的尸体,看看还有无活口。
吕柏水双手被缚,就那般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驱壳。魏渊行至他身旁,自上而下打量着他,蹙着眉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后,魏渊似乎作出了什么决定,翻身下马,凑到对方耳旁轻轻问出一句,“辽人入京,背后操控者究竟是谁?”
吕柏水没想到魏渊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来。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接下来,他看到了自己胸前溢出的大片鲜血。这和看到别人在面前死亡的感觉不一样,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被永恒的静默所代替。
魏渊眼看着一把短刀忽然驰来,瞬间要了吕柏水的命。他又惊又怒,转过脖子看向刀刃驰出的方向,正巧看见吕家的最后一个死士被反应迅速的禁军用长矛钉在了地上。可他的右手,还维持着刚刚掷刀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吕柏水的死士之中还有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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