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这次做得很好,官家会好好褒奖你们的。”蔡京先一步开口,转头看向了座上的帝王。
按道理,张浚与种伯仁立了功,皇帝本该亲自褒赞几句,可天家此时看来似乎没什么心情,只是扶着脑袋冲身旁的官宦微一招手,让他照旨宣读了圣意。
旨意上言,陈宁与魏渊兵变东京,犯上作乱,幸得张浚与种伯仁临危不乱,洞悉敌情,才救众臣出张府之围。特准张浚迁为大理寺少卿,种伯仁则取代陈宁,升为东西两厢军的总统领。
种伯仁连忙磕头谢恩,张浚却是怔而不语。直到蔡京一声咳嗽,他才满腹疑问地跟着跪下去。
“官家,魏青疏带到了。”
两名侍卫压着魏青疏上了殿。皇帝抬头看见他,气得胡子一抖,举手来骂,“畜生!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朕对你们魏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
魏青疏红着眼眶,看来是已知魏渊死讯。
“官家真的相信,陈宁将军与叔叔是逆贼吗?”
“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若不是蔡相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此时官家与我等还不知身在何处!” 魏青疏一开口,就立刻有朝臣跳出来指摘。
魏青疏朝着蔡京的方向微微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蔡相?蔡相?笑死我也!我倒要看看下一次他被罢黜时,整个大宋还在不在!”
“大胆!速拖他下去,就地处决!”
见官家气得整张脸都青了,宦官立刻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侍卫们挟着魏青疏往门外退,刚退到一半,立在一旁的赵构忽然瞥见他怀里露出一角颇为眼熟的白绢,心跳陡然停了半拍。
“慢着!”赵构快速走到魏青疏身边,替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小魏将军何必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还不快与圣上跪下认个错。”
趁着整理衣襟的当口,赵构偷偷顺走了用白绢包裹的金牌,果然是当初他允给张子初的那一块。
“王爷不用劝了,这个魏青疏实在罪不可恕。”
赵构用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攥着白绢与金牌,先冲皇帝一拱手,又转向一旁的蔡京,“敢问蔡相,昨夜魏青疏人在何处?是否参与了兵变?”
蔡京捻了捻胡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是没有,听说小魏将军昨天一整夜都待在捧日军中,有数位同僚作证。”
“那便是了。小魏将军既没有直接参与兵变,又没有证据证明他事先知情,若是就因为他姓魏而处决他,那我大宋岂非也成了苛秦暴隋那般?”
“那么,小王爷的意思是……”蔡京笑着问他。
“我看,不如就先将他贬为马前卒,来王府替我喂马。这样一来小王也好时时看管他,教他莫步了他父叔的后尘。”
没人想到这位小王爷会站出来替魏青疏说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座上的帝王。片刻之后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妥协道,“也罢,此人交于你便是,只若他再生出什么事儿来,那朕可要唯你是问。”
赵构冷汗直冒,却只得硬着头皮答,“儿臣明白。”
赵构想不通的是,他送给张子初的王府金牌怎么会到了魏青疏的身上。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张浚。
“恩师……您是何时知道这一切的?”张浚扶着刚刚复了相位的蔡京一路走出正殿,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从种伯仁进京开始。此人倒是个有见地的,若不是他站对了阵营,我还不知道竟有人在打守京四府的主意。幸好啊,幸好……”
“那为何刚没人提及郑居中一党?也是恩师的意思?”
蔡京看着张浚不解的面庞,呵呵一笑,“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我离开朝堂已久,梁师成与童贯又势力渐大,我若将郑居中党一锅端了,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有些人,能用便用,用不了再慢慢对付就是。”
“可是,整件事还有许多疑问未解。譬如金明池,再譬如……张子初。”
蔡京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德远啊,有些事也不必弄得那么清楚。弄得太清楚了,反倒对自己无益。”
“……听恩师的意思,似乎有心放他一马?”
此时蔡京已颤颤巍巍地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张子初私调兵符乃是大罪,只动机如何,是否参与兵变,还需细细审理。”
张浚明白了。蔡京要留张子初一条性命,却又想让他吃些苦头。可为什么呢,张子初分明替邓询武谋划已久,恩师没理由饶了他才对。
“恩师是否还知道了一些更不为人知的秘密?”蔡京临行前,张浚终于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呵呵,你说呢?”
车轮终于缓缓驶动,载着大宋这位第四次称相的传奇人物离开了死气沉沉的皇宫,只留下最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让站在原地的张浚反复咀嚼。
宣和五年冬,陈宁魏渊兵变失败,受诛者过万。童贯回京,蔡京复位,临时掌管枢密院的郑居中在三日后身染重病,于家中故亡。
这一切一切的变故,使得京城的百姓多了许多说不尽道不完的秘闻,可又有几人真正知道东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会发生什么。
最无知者,总是百姓,最无辜者,总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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